从菜园子出来之后,前院的宴席还在融融恰恰地继续着,杨璟满身汗酸和花肥气味,说什么也要清洗一番,总不能这样回去,否则就要露陷了。
“小哥,你看能不能找个地方让我洗一洗,这样回去的话,实是有碍观瞻,失礼人前,阁老虽然不会责骂,但我这个当随从的也不能太不晓事体…”
若非杨璟闯入主母的小院,把阎立春惹了出来,这小厮也不会因祸得福,非但没被责怪,还得了五贯赏银,连带巧儿等一干丫环都被骂了一通,解气得紧。
所以当杨璟提出这个要求之时,小厮自然是要投桃报李,拍着胸脯道:“这是小事一桩,若不是哥哥你要随侍阁老左右,小弟我都想请你吃顿酒了!”
杨璟见得他说得真诚,也是笑着谢道:“那就谢谢小哥了!”
那小厮老气横秋地抱拳道:“好说好说,咱在家排行老六,别个儿都唤我一声六猴儿,哥哥若不嫌弃,就叫我一声小六,小哥小哥地叫着倒是生分了,今儿跟哥哥也是缘分一场不是?”
杨璟自然不能错过这个打探消息的好机会,一边走一边随口问道。
“小六哥也是彭府的老人了吧?我看你们家主母脾气是真的好,对待下人也宽厚,怎地一个人住在菜园子里?”
杨璟这个问题实在有些太过直接,毕竟小六是个下人,而阎立春在彭家的身份地位是毋庸置疑的,换了别个奴婢,还真不敢回答。
但小六刚刚得了好处,心情好得紧,加上杨璟又是宋慈护卫的身份,竟然还能够喊他一声小六哥,这小六心里自是更加的得意,再者杨璟又夸主母的好,小六当即就笑着答道。
“可不敢瞒哥哥,若是别人,我小六也不敢开口,但哥哥问起,小六也就说道说道吧,这主母的族姐是谁?那可是当今官家最宠爱的阎贵妃啊!”
“慢说咱们这些下人,便是彭老太公,还不得对主母客客气气的?只是嘛…这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咱老彭家也是百年望族,据说起初的婚约是主母的一个妹妹,要嫁给咱们连城大少爷,那妹妹早已心有所属,死活不肯嫁,跟着那情郎私奔,结果被抓住,关了一阵之后气不过,竟然上吊死了,这才让姐姐顶替着嫁了过来…”
“咱主母没读过什么书,早先家里没发达的时候,每一个人看得上她,只能在家里摆弄花草和菜园,听说日子过得很不顺遂,也没什么人家愿意来问亲,只是到了彭家之后,主母整日里不言不语,只喊着要回家,老太公没奈何,只好给她造了这片园子,建了那座小家院。”
杨璟听完也是愕然不已,没想到阎立春竟然还有这等境遇,又继续问道。
“小六哥,你这么一说,我怎么觉着你们主母倒也挺…挺可怜的…不过我看巧儿那几个小丫头,对你家主母惧怕得很,莫不是被打怕了吧?”
小六适才夸赞阎立春,就仿佛阎立春是他亲姐,如今被杨璟这么一点破,脸色也就有些尴尬,因为阎立春出现在菜园子的时候,何止巧儿,连他小六也吓得脸色煞白,却是瞒不过杨璟眼睛的。
“这个…咱主母也是直性子,有时候气恼了,是真的把人往死里打,不过你要是挺住了,主母回过头来常常会重赏,对我们这些下人是很大方的…说实话,主母的性子确实有些…有些喜怒无常…就像这六月里头的天气一个样…”
杨璟见得小六直言不讳,心里也暗暗摇头,虽然自己探听到内幕消息这是好事,但小六这等嘴巴没把门的,是迟早要祸从口出的。
“小六啊,咱是给人当随从的,凡事都想多问两句,也就心里好奇,但有些话咱还是小心些说,这话你跟哥哥说了便是风吹过耳,听了也就没了,可不能随便跟别人提起啊。”
这人际往来最忌讳交浅言深,杨璟自然知晓这个道理,但小六看着机灵狡黠,其实心地单纯得紧,杨璟这么提点他,那是真心为他好,小六果然感动得眼眶湿润。
“小六晓得的,谢谢哥哥提醒,咱也不是多嘴的人,这话也就敢跟哥哥说说,自打大少爷和二少爷出事之后,这府里头已经没几个人敢在私底下说话了…”
听到两位少爷,杨璟也不着痕迹地引导了一句:“据我所知,你们家大少爷的判决还没有下来,这案子要报知府报大理寺报刑部,只怕要拖到秋后,彭家那是豪门望族,主母又是贵妃娘娘的妹子,你家大少爷想来应该没什么麻烦的。”
小六一听这话,不由眼前一亮,朝杨璟低声问道:“哥哥可不是普通护卫吧?”
杨璟还以为自己露怯了,但面上却没太大波动,反问道:“何以见得?”
小六扬起头来嘿嘿笑道:“若哥哥只是寻常护卫,哪里会知道这么多内幕消息,咱老太公压根儿就没把这事儿放心里,府里头的人都知道大少爷最后肯定没事人一样回来的。”
杨璟也听得心中压抑,不由叹了一声道:“这么好的家世,也很是羡煞旁人,可惜你家二爷就这么死了…倒是没办法再享福了…”
“什么狗屁享福,作威作福还差不多,咱府里头就没几个说二爷好的,照说人死为大,不该说些不敬的话,但府里头的奴婢也不知被二爷糟蹋过多少,死了倒也干净了…”
小六此话一出,杨璟也是哭笑不得,刚刚提醒他别祸从口出,这小子这么快就忘了。
小六似乎也察觉到自己说话不妥,赶忙讪讪笑了笑,也就闭口不谈了。
这小六也是个话唠,虽然不提主子们的私密了,又跟杨璟说起这府里形形**的小道八卦,杨璟正好将他当成向导,将府里的路径摸了个一清二楚。
曲曲绕绕兜兜转转来到奴仆们住的宅院,小六先进去收拾了一番,这才领着杨璟到了浴室。
因着仆人们大部分都到宴席上伺候贵客去了,也没人敢在宅院里偷懒,倒也没被什么人撞见。
彭府到底是低调的奢靡,便是仆人们的浴室,都是一个大澡池子,旁边放了很多大瓮,底下垒起灶头,冬天的时候可以烧热水。
不过眼下是六月酷暑,自然不需要什么热水,小六也是伺候惯了,手脚麻利给杨璟打来水,杨璟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畅快澡。
小六身上也是花肥臭汗和血迹,杨璟让他洗,他却扭扭捏捏不肯脱衣服,表情尴尬而为难,眼中竟然还有些许悲伤。
“怎么了?”杨璟见得他前后变化这么大,还以为他身体有什么缺陷,怕让人瞧见,便关切地问了一句。
岂知小六却忍不住蹲下来,抱着膝盖低低地抽泣起来!
杨璟捏了捏他的肩膀,小六下意识就往后退缩,双手挡在胸前,这是典型的自我保护!
杨璟此时认真一看,小六也就十四五的年纪,稚嫩得很,若不是那么嬉皮笑脸,长相倒也俊俏,再一想到彭连城喜好男风,心里隐约也就推想到了些底细。
见得小六只是抽泣不说话,杨璟心里也有些难受,他对这小子其实印象还是不错的,只可惜与人为仆,终究是受了委屈的。
杨璟默默地陪着,也不好宽慰什么,过得许久,才听得小六有些恶狠狠地低声道。
“哥哥,先前我说了昧心话,咱这深宅大院,腌臜事实在数不胜数,大家都等着大少爷平安回来,可…可我巴不得他早点死啊…他…他…呜呜…”
小六能把这等私密的事都告诉杨璟,这是真把杨璟不当外人了,要说这人与人也是奇怪,有些人便是朝夕相处,也是形同陌路,而有些人只消看一眼,说一会儿话,却能够掏心掏肺。
大抵因为小六年纪不大,而杨璟又给人足够的安全感,处处为小六着想,这么个无依无靠整日里供人差遣,连丫环都能欺负他的小仆人,对杨璟推心置腹的信任,也就情有可原了。
杨璟在他旁边蹲了一会儿,拍了拍他的肩头道:“小六啊,生活便是这个样子,谁没受过些委屈?便是彭家这样的百年大族,彭连玉还不是死于非命,彭连城不也误入歧途饱受牢狱之灾?你家主母贵为皇亲国戚,不也独守空房,只能守着那座农家小院?”
小六听得杨璟这般说,便抬起头来,抹了抹眼泪道:“这府里头受委屈的也不止我一个,这些姓彭的就没一个好东西!二少那已经是臭不可闻的了,大少爷也是衣冠禽兽,府里头年轻俊俏的,无论男女孩子,可都逃不过的…”
“人都说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大少喜欢男人的事情也就府里的人知道,但说了你或许不信,咱家主母,对男人对女人都没兴趣,身子直到现在都还是干净的,就为了这个,老太公当初还让二少用了**,想着哥哥不行弟弟上,多少为彭家留个种,谁想到被主母的卫士察觉了,两家为了这事差点闹翻了都…”
“竟还有这等事!”杨璟也没想到小六会爆出这么个内幕来,起初彭连城对弟弟动杀心,怕就是因为这个事情,以为彭连玉把阎立春给睡了吧!
然而杨璟的思绪像突然被电击了一下,当即抓住小六的肩头急问道:“你怎地知道主母不喜欢男人却也不喜欢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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