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更迭,岁月如梭,两年时间转瞬即逝。两年前种下的寒玉梧桐已经焕然一新,褪去了干枯的树皮,生的如白玉般剔透,晶亮。若是仔细一看,能发现如经脉一般的树筋,似有汁液在缓缓流动。虽然还不足盈盈一握,却尽显生机盎然。
唯一略显突兀的是在树下,靠着一披头散发浑身破败不堪的人,若形容为人,只因还依稀可辨不知扭到哪里的手脚。除了微弱的呼吸,与一摊坏肉无半分区别。
“咳咳…咳咳…”
沉重的咳嗽牵动了残破的身体,因为疼痛而剧烈颤抖。见那人时不时撩起脏兮兮长发,露出晶亮的眸子望向远方。
每天望向同一个方向似乎是他唯一的动作,渐渐的,也成了下意识的动作。只是今天出现的,依旧是那个挂着森然冷笑的哈努烈。
“吼吼…来看看!来看看!我们曾经意气风发的,敢只身来凤地捣乱的青年变成了什么样子?”哈努烈半蹲在一旁,似乎极其厌恶的样子,举着一柄长脸轻轻挑起苍灯茗的乱发。
最令他无法直视的那对淡然的眸子依旧晶亮,两年的时间,一有空他就来对苍灯茗极尽侮辱迫害。也有幸得益于苍灯茗这具十万神兽血脉凝聚的肉身,才得以在精神与肉体双重打击下苟活至今。
哈努烈脸色渐寒,扭曲异常,手腕轻抖,长剑如毒蛇吐信。
“唰唰唰…”
几道寒芒闪过,苍灯茗两颊上又留下几道深刻露骨的伤口。两年来,哈努烈不知在苍灯茗脸上留下了多少伤疤,反正三两日便可愈合,只是十分俊朗的面孔早已面目全非。
苍灯茗也不在意,任由哈努烈如跳梁小丑一般肆意侮辱。或许这种无趣的游戏玩腻了,哈努烈一对鹰眼滴溜溜转了转,露出一抹邪恶笑意。
长剑再次挥舞,手起刀落间,剑芒贴着苍灯茗的头顶掠过,几缕黑发徐徐飘落,映在苍灯茗亮晶晶的眸子中,宛若洋洋洒洒的黑雪。
下一刻,一颗光秃秃铮亮的脑袋格外突兀。没有了乱发的遮掩,苍灯茗血淋淋丑陋的面孔便暴露无疑。哈努烈捶胸大笑,指着苍灯茗喝骂道:“你瞧瞧你现在的样子!真的很丑啊!连我都不忍心再多看一眼啦!哈哈....”
苍灯茗低头看了看自己这副似人非人的模样,不由嗤笑道:“是啊!我这副模样的确很可怜呢!”
哈努烈听罢,狰狞的面容稍稍缓和了些,沉吟道:“恩...恩...不错!今天的表现还不错!我很满意!哈哈哈....以往要是有这般觉悟,也不会受这么大的罪不是!”
苍灯茗微微仰头,瞧了哈努烈一眼,撇嘴笑道:“是啊!你若是早早杀了我,不也没有这么多事了吗?”
哈努烈摆了摆手,得意洋洋,摇头晃脑的远去,大笑道:“哈哈...婳儿应为我放好了洗澡水!我要去与婳儿共同沐浴了!你就在此享受冰寒吧!”
听着哈努烈邪yin的笑容,苍灯茗双瞳倒竖,眸子骤然冒出灿烂精光。森然笑道:“哈努烈,你是在将冰凤一族推向灭亡!”
虽然手脚无法动弹,但苍灯茗还是仅凭身子挪动了丈许距离,靠在寒玉梧桐上,依靠着冰寒气息压制心中熊熊怒火。
“你真的打算在这被那家伙羞怒二十年?我想,二十年后,你依旧见不到婳儿!”树后突然冒出一道空灵的男声。
苍灯茗不用回头,也知来人身份。果然说话之人绕到了眼前,正是那个神神秘秘的灵霄。
苍灯茗浅笑道:“我知道....无论等多久,婳儿都是不会见我的!”
灵霄呼出一口浊气,喃喃抱怨道:“老师的实力退步了,时空穿梭搞得我晕头转向!以前可不是这样!”
苍灯茗无奈笑道:“你也不看看这是哪里,寒玉梧桐生长之所,不算凤地的禁制,单单是这神树的影响,老家伙能把你准确送到这里,说明他实力又精进了不少呢!”
灵霄好奇摆弄着苍灯茗软绵绵的手脚,嗤笑道:“若是别人知道,九幽天帝被一个小喽喽这般折磨,你的名声怕是要臭咯!”
“我现在只是一个蝼蚁!对于哈努烈来说,我不值得一提,所以我现在不是九幽天帝!”苍灯茗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喝道。
“七十五世了,你依旧没换得婳儿回心转意!老师可说了,九九八十一难,一关都不能少,若是八十一难后,婳儿依旧不肯原谅你,她的灵魂就真的要被卷进九幽永生不得轮回了!你还有没有把握?”灵霄撩起衣袍坐下,盯着苍灯茗肃然道。
苍灯茗努了努嘴,沉沉叹了口气,说:“所以我要抓住任何一个机会!这一次,或许婳儿会被我感动呢!”
灵霄翻手托起一个淡淡金芒的酒葫芦,在苍灯们面前晃了晃。听到里面水流哗啦啦的声音,苍灯茗双眼发亮,惊喜道:“你将老家伙的酒葫芦偷来了?”
灵霄撇了撇嘴,笑骂道:“那是你和夜冥!老子可听话的很,很少惹老师生气!许多次都是被你们带坏的!哼....”
苍灯茗眨巴眨巴眼,砸了咂嘴,坏笑道:“这次他又从哪里弄来的好久?快...快让我尝尝!”
灵霄摇了摇头,又一翻手,两个拇指大小的酒杯悠悠漂浮在手心上,笑着说:“这次是我从老师那借来的!你瞧瞧这酒如何?呵呵....”
灵霄笑的十分神秘,又有些得意,见状,苍灯茗心中已有了猜测。果然,当酒葫芦倾斜,一缕冒着袅袅青烟,白雾弥漫的酒液落在杯盏中。苍灯茗只嗅到一口,便觉神清气爽,淡淡凉意顺着鼻腔流到四肢。
“你...你又用灵魂酿酒了?”苍灯茗惊疑道。
“可是,似乎更加精纯啊!”
灵霄颇为得意,笑道:“这是聚集了十亿无主灵魂,酿制了九千个日夜!可是我与夜冥苦战两百多个日夜的成果!便宜了你小子了!哼....”
苍灯茗惊得目瞪口呆,问道:“你们...你们去九幽了?第几层啊?”
灵霄举起酒杯一饮而下,说:“第三层!十亿无主灵魂!这...这还只是沧海一粟!这些本该去轮回的!却被困在这该死的九幽,变成了它的肥料!”
灵霄越说越激动,竟用力砸着酒葫芦,酒液迸溅的四下飞溅。苍灯茗见灵霄又陷入了无法自拔的困境,忙急急呼道:“喂喂...别砸了!夜冥怎么样了?”
灵霄渐渐舒缓了心情,又灌下一杯就,并同时喂下苍灯茗一杯,才愠怒道:“那个...那个家伙才是个懦夫!躲在那个鬼气森森的地方,倒是活的十分潇洒!菲絮还茫然不知呢!”
苍灯茗抿了抿嘴唇,似再回味这其他的酒液,悄悄挪动了下身子,换了个稍稍舒服的位置。
“让你们跟我趟这趟浑水,实感愧疚!若....”
苍灯茗的话被灵霄粗鲁的打断,并用力拍了拍他的胸口,咒骂道:“我是因为你吗?要说夜冥也家伙,纯粹是自己懦弱!不敢面对!我们都有自己的追求,你太高估自己了!要说你最该感谢的应该是老师才对!”
苍灯茗苦笑着,沉吟良久,缓缓说:“我们都亏欠老师太多太多!”
两人相邀对饮,从小谈论到今日,无不感慨万分。灵霄举着最后一杯酒叹道:“生劫易度,情劫难渡,你们的恩怨爱恨,凉透了婳儿的心!”
说罢,一饮而尽,冲着苍灯茗露出一抹鼓励的笑容,闪身消失在原地。而眼前两杯余有手温的酒杯诉说着刚刚并不是一个梦境。
苍灯茗遥望着凤栖谷入口处,那里仿佛会有一抹嫣红倩影翘首以盼。
“是啊...凉透的心要怎么才能暖热乎呢?”
凤鸾阁中,一处别致的暖阁,分为上下两层,下层直通后厅。门前四根红漆木柱,足有两人合抱,屋顶蹲伏的瑞兽金光灿灿,仔细打量,竟都是用金箔包裹。兽瞳皆用红绿宝石镶嵌。四角挂着铜铃吊着红绸带,再仔细瞧瞧,那铜铃竟也是金子打造,只不过日子久了,锈迹罢了。
而在此暖阁二层,端坐着一名令这华丽的阁楼都黯然失色的女子。婳儿背靠一把宽大的椅子,整个人卷缩在椅子中,挑起一扇轩窗,呆呆望着外面湖光山色的风景。只是在她的如水的眸子中,倒映的却并不是这俊美的景色,隐隐约约有一名黑衣青年,虽然模糊看不清,但轮廓与苍灯茗十分相似。
“叮当...叮当....”
一阵风儿透过轩窗吹了进来,挂在脚腕的六角铃铛迎风而起,清脆的声音十分好听。只是倒将婳儿惊醒了,低头看着从出生就跟随她的六角铃铛,心中却不由涌起阵阵厌恶。且越看越心乱,怒而火气,一把将铃铛扯下,顺着轩窗扔了出去。
铃铛脱手的一刹那,婳儿却后悔了,当再想去寻时,铃铛已经落入深渊,不见了踪迹。
“哎...扔了也好!与过去有个了断!”婳儿揉搓着纤细光滑的小腿。时间久了,脚腕上被丝线勒出一道十分明显的痕迹。
六角铃铛丢了,婳儿仿佛心头缺少了些什么,总是惴惴不安。不由起身在暖阁内走来走去,听着木板“咯吱咯吱”的声音,却更加心烦。
片刻后,婳儿咬了咬银牙,跺脚喝道:“哼...不管了!”
说罢,便要下去寻六角铃铛,却听到外面响起了脚步声,哈努烈朗声笑道:“婳儿!婳儿!我回来了!”
落在门口,哈努烈整理了下心情,嘴角勉强挂起一抹笑容,轻轻推门而入。
翌日,婳儿穿戴整齐,早早便出了门,一夜心中难耐,失去了六角铃铛,总是茶不思饭不想。于是顺着扔下的路线,飘飞至峡谷深处,沿着溪流一寸寸的搜寻。
不知不觉中,已经日落西山,徐徐溪流映在夕阳下,如一条鎏金绸带,盘绕这山脉崎岖蜿蜒。婳儿鬼使神差一般顺着溪流飞掠而去。
苍灯茗正闭目沉思,干裂的嘴唇吮吸了一些枝头的甘露,撇了撇嘴,轻声骂道:“这灵霄也真实的!既然来了不带着吃食!哼....”
正自娱自乐间,眼前突然闪过一抹倩影,嫣红飘逸,那深深刻在脑海深处的倩影,再一次由掠过。苍灯茗惊讶的长大了嘴巴,急忙四下搜寻,生怕错过任何一寸视野。
又一次,眼前飘过一抹嫣红,苍灯茗急切的怒吼道:“婳儿!婳儿!你在哪?是你吗?”
声音已经嘶哑不堪,在这重重禁制中,怕是身前几丈都穿不出去,只是苍灯茗依旧不肯放弃,一遍一遍的呼唤,直到嗓子咳出了浓黑血块,只能发出“咔咔”的破锣声。
着急去寻婳儿,苍灯茗蠕动身子,朝入口爬去,只是直到黑夜彻底笼罩大地,再也未见到那么嫣红倩影。苍灯茗依旧不依不饶,听着僵直的脖子,朝入口挪去。
遇到一个陡坡,苍灯茗深呼一口气,翻身滚落,扬起大片沙土,本就脏兮兮的身子,更是如泥潭中滚出的猪崽一般。
“婳...婳...婳....儿....我...我在..我在这里啊!”
终于休息了一会,能够嘶哑的吼出几个字,却也只能贴近了才能听到。一夜,苍灯茗爬过了百丈,洁白的雪沙,留下一条鲜血浸染的沟壑。
当失落至极的表情重又挂在苍灯茗的脸上,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或许现在唯一能够勾起苍灯茗心境波澜的只有婳儿。
只是他不知,在身侧不远的地方,那道倩影始终都在,十几次的纠结,踏出一步又收了回来,终究跨不过心中的那道脆弱的坎。
见到苍灯茗滚在泥土中沉沉睡去,婳儿滴落两滴眼泪,沉默良久,转身离去。而那颗六角铃铛在她走后不久,被一阵狂风吹过,滴溜溜滚落到苍灯茗的手边。
“叮叮当当....”
六角铃铛发出最后几声脆响,沉寂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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