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不知道活了多少岁月,为淦氏宗族做了多少贡献的老祖掩面而泣,唯独跟凼老祖相对的测魂仪另外一边,一个胡须差点能触地的老者弯着三十度腰,头稍微上仰,双眼瞪天,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
当众人擦掉绝望的泪水后,才发现这个老祖宗的异常,可为时已晚。
淦啸雄的手刚刚触及老人,老人僵如雕塑的身躯便向右侧倒了下去。
只见他喊了一声“圩老祖,圩老祖啊,您醒醒啊……”
淦啸雄将颤抖的右手食指慢慢放在圩老祖鼻孔前,悲伤道“圩老祖也去了呜……呜……”
外面观众台上,围观的人们闻声纷纷出现在广场上,顿时,哭声一片。
淦暮尘呆在原地,他早已不知所措,就算他早就猜到可能会是这样的结果,但等真正的结果出来之后。他的心还是犹如那两个测魂仪一样,碎了一地。
人生如棋,看到了开局,却看不到局中的风云变化。
命数如刀,虽然不情愿,但切在心坎上的时候还是痛彻心扉。
生命如花,释放的不一定都是芳香,谢后的却都是一样的结局。
化为无情的尘土。
一种悲痛感涌上心头。
淦暮尘不知,这六年来,淦氏宗族为保其先天胎气不散,耗尽了上万年来所存积蓄,其中还有神秘人送来的仙料神材,为其洗经伐髓。
他不是那些老祖,所以,他不知道当一个宗族的所有努力都用到了猪身上后,会是怎样的绝望!
那些老祖宗也不是他,所以也不知道此时此刻他内心深处的伤痕。
老祖宗们绝望,他何尝不是!
都是绝望的人,为何不能相互理解,相互宽容!
以他的年纪,这是个深奥得让他无法理解的问题!
“凡人?怎么可能,我孙儿天生聪明伶俐,灵气十足,我不信,孙儿,你再试试”
淦啸奇来不及环顾左右,面色有些怒,有些不甘,有些绝望。他情绪有些低落的抓起淦暮尘粉嫩小手,也不管淦暮尘愿不愿意,便再次往测魂仪上按去。
淦暮尘粉嫩的小手已经被他捏得青紫,圆圆的大眼已经快要挤出了水来。
可是,人们都在看着测魂仪,没人看见他发红的眼。
依然是青蓝色的光芒一闪而过,然后一切恢复平静,平静得让人陶醉,陶醉得让人心碎。
如果说死亡可怕的话,这种心碎要远比死亡可怕得多。
淦啸奇踉跄后退了几步,一喜一悲间心碎若磨粉,他原本披肩的银发,仿佛一下又白了不少。
绝望在族长一脉的人心中无边的蔓延着。
广场内外,各式各样的指责议论,埋怨咒骂声四起。甚至有人愤怒提议,其血液里流淌着无数神材仙料,如将之熬炼成神丹,以便可供养族中其他天才修炼。
淦暮尘从恍惚中清醒过来,他看向声音的来源处,他看得清楚明白。
没错,那是淦晓肖一脉的老祖。
他们这是要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直到现在,淦暮尘才知道自己又惹祸了,而且是弥天大祸。他短暂的一生,或许到了这里便是终点。
淦暮尘不甘的挪动着沉重的步伐,他慢慢向广场外面移动着,他不想再听到各种刺耳而难听的议论声,也不想看到身边无数人怪异而不清是何种表情的神色。
他只想离开这里。
这里已经成了炼狱。
淦暮尘开始承认,自己的确懵懂,对很多事情难以理解,对很多人难以看透,但他并非傻子。
天大的危机。
貌似这场测魂仪式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一场从未有过的惊变。
貌似这是一个早就被人设定好的局,而他,只是这个局中过早的牺牲品。
他从未要求谁在他身上投入,他也从未想过成为别人心中想要成为的那种人!
是谁导演了这场惊变?
谁是将自己置于死地?
爱自己的爷爷?
族长?
老祖?
……
他们都不是,他们也都是!
是族规!
对,就是族规!
该死的族规!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做错了什么?
我没罪!
……
广场上的骚乱未曾得到平息。
短短不过数百米的广场,淦暮尘仿若走了好久,正如从生到死,漫长而难熬。
良久良久的良久后。
这一段路,仿佛走尽了他平凡而又不平凡的一生!
当淦暮尘拖着沉重的身躯快要离开广场这个是非之地的时候,突然,一道身影一闪而至。
青衫飞舞,长发向天。疾风扑面,卷起面前满地尘沙,尘埃飞起,落了淦暮尘一脸。
淦暮尘没有用手去擦点落在脸上的尘土,他知道,他别人心里,他和尸体已经没有两样!
如果非要说他现在还有什么价值的话,那就是他身上的血水,对,含着神材仙料的血水,可以成全别人的血水!
他用模糊的视线,努力看清来人的脸。
熟悉的身影,陌生的脸庞。
身材依旧高大,高大的淦暮尘曾经一度认为可以庇佑一切。
虎背熊腰,浓眉大耳,眸子如灯,胡须满腮,鼻梁高挺,厚唇外翻。
是的,伟岸的身影,可怖的面孔!
“二爷爷”
淦暮尘看到来人的面色,身体便已经开始发抖,这正是淦氏宗族现任刑法长老的淦啸雄,他的二爷爷。
在其身后跟着六个气息强大,手里拿着短棍的青衫衣年轻人,他们青色的衣服上都有一个相同刑字,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轻易将他碾碎。
然后,炼制成丹。
“四弟,我领族长之命前来带这孩子去遗忘村”
淦啸雄上前,拍了拍还在呆若木鸡的淦啸奇肩膀,语言倒是出奇意外的带着安慰。
“不用了,明日一早,我自己亲自送他过去吧!二哥,看在我这么多年为家族所做的贡献上,能否法外开恩啊!这……这已是我这一脉唯一的男丁了”
淦啸奇语气有些颇为艰难的祈求着,年迈的脸上,更显苍白,原本刚刚恢复些许的身体一阵乏力。
他的一生,说话从未如此的低三下四过!
“族规如此,何以服众,我也无能为力啊。来人,脱掉淦暮尘身上的绫罗绸缎,换成平民麻布,没收一切与之有关的名贵财物”淦啸雄一声令下,身后便走出两人。
那两个人向正着看似正在发呆的淦暮尘走去。
淦暮尘不是发呆,他是在看,想看清每一个人的脸,想从每一个人的脸上,希望能看到他们黑暗的心里。
可是,他失望了。
他什么都没看出来,依旧是那些脸,只是表情变化很大,大到他无法理解!
他也不想理解。
大人的世界实在太复杂。
算啦!人死以后,总算能保留些许尊严吧!
“不用各位长辈动手,我自己来”
淦暮尘出乎意料的一脸淡定从容,毫不顾忌广场上的无数男女老少,都到了这个份上,他还有什么好可怕的!
淦暮尘三下五除二就脱掉了身上刚刚换了不久的绫罗绸缎,毫不客气的递上了心爱的棕色袍子。
接过淦啸雄递过来的麻布衣,迅速套在身上。
他已经无需害怕,也没什么好害怕了!
他转身对着广场上的无数老祖和无数长辈微微鞠了一躬,声音不大,但却很是明朗清楚。
“多些这么多年来,您们为我所做出的一切。虽然我并没有要求你们那样做,但我还是很感激。今日因果皆因族规所致,我并不怪你们。因为弃我的不是你们,而是整个淦氏宗族。千言万语,一言难尽,也无需多言。淦暮尘就此拜别”
所有人闻声源望来,正好看到转身离去的淦暮尘。
那孤独的身旁显得格外孤独无助,但却坚毅挺拔非常。
唏嘘声不断,各种版本都有。
淦暮尘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人生一死,何足惧哉。
忽然,一个老祖闪身出现在淦暮尘身前,阻断淦暮尘离去的路。
“各位,淦暮尘虽同为我淦氏宗族嫡系,但为了他却耗尽了宗族无数资源,其血液里流淌着无数天材地宝的药力。一个凡人不过匆匆百年,到时药力定回归尘土。与其如此,不如趁其药效未散,将其血液炼成丹药。上可以助老祖破境,下可以供至尊补魂。就当其为宗族做出了贡献,物尽其用”
“对”
“就是,就是”
“应当如此”
“我族至尊已现,现在最缺的就是助至尊成长的神丹妙药,此建议甚是妙”
……
经过这个老祖的话点拨,除了淦啸天一脉,各个支脉的很多老祖闻言立刻站出来点头附和,都希望将淦暮尘炼成丹药。
怕什么来什么!
淦暮尘早就知道这些人不会这么轻易的放他离去,就算是做最低贱的凡人!
怎么办?
我真的无路可走了吗!
我不甘!
我不服!
……
然而一道精锐的声音打破了这种舆论。
“你叫什么名字,哪一个支脉的老祖”
这道声音赫然来自已经换上平民麻布衣的淦暮尘,他盯着眼前阻挡自己去路的绿袍中年老祖,毫无半点惧怕的表情,言语倒是仿若再审问一个后辈一样。
绿袍老祖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眼前的小不点,不料四目相对,无形中仿若有花迸射。
“老祖淦啸翎一脉淦吉沐,所言所为皆为我淦氏宗族大局着想,愿你能理解”
那双原本清澈的双眼变得犹如能让人深陷其中的蓝色魔窟,蔚蓝中漆黑而深邃,身上淡淡的青蓝色之光忽隐忽现,像是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欲要透体而出。
眼前的淦吉沐不由自主地动了一下,让开了道。
淦暮尘没有立刻离去,他也没有回头,原本紧张甚至惧怕到极点的心异常的平静,好似恐惧极限之后便是波澜不惊道了。
无视,**裸的无视。
“呵……不管你哪一脉,这么快就想邀功讨好至尊一脉,很好。我只需要记住淦吉沐这三个字便可,谁欲食我肉饮我血的随时可来取,但请你们别后悔你们今日的确定”
淦吉沐不由一愣,从刚才淦暮尘那深邃的眼眸中回过神来。
他不知怎么,居然发现自己手心都是汗水。不过,身为超凡境的他很好地将这一切隐藏了过去。既然已做了出头鸟,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他咬了咬牙,再次阻断了淦暮尘的去路道“等下,你不能走”
声音未落。
下一刻,又有七八个老祖出现在淦吉沐身边,排成一队截断了淦暮尘的去路。
淦暮尘眉宇微皱,光秃秃的头顶上,白皙细嫩的皮肤渗出了水珠。
绝境了吗?
时辰到了吗?
他本能的眼角余光扫了一眼周身四面。
身后,族长一脉的老祖没有任何表态,就这么远远的站着,看着。
对于这里发生的一切,他们好像事不关己。而自己的爷爷淦啸奇,直到此刻,好像还没完全从呆若木鸡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或许,他想必也知道,就算他清醒过来也无济于事吧。
他就那样呆呆地看着平时溺爱的孙子被人围住而无动于衷,毫无作为。
淦暮尘心中原本微凉的心瞬间坠入绝望的冰窟,寒意十足,窒息感也十足。
他知道,也许是因为自己是凡人的缘故,以前那一幕幕舔犊之情在脑中不断浮现。
一瞬之间,时间漫长得犹如过了无数个世纪。
强忍平静的面色下,失望,绝望,死亡相互为伍,所有让人痛苦的东西都混成了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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