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牺牲

那是六天前的正午时分，虽然白日当空，却并不如往常般炎热，两道年轻而有些狼狈的身影，正在山地间向前奔跑着，躲闪着身后几名绛色衣衫的人发出的攻击，慌不择路下，跑到了一处悬崖断口的边缘，两人刚准备回身换一个路线，穷追不舍的敌人已经将他们团团的包围了起来。

“这一次，你们两个可是无论如何都逃不掉了！”阴测测的笑声自领头那目光森冷的中年口中传出，随着他挥手的动作，手下之人迅速地向着两人杀了过去！

“这话你已经说太多遍了。”尽管身处困境，身着蓝色劲装的短发少年眼神中依旧满含着镇静，将身旁年纪稍小的少女不着痕迹的护在身后，把气喘匀冷冷的道。

两人的相貌有些相似，而相对于少女布满焦急和担忧的双眼，少年的漆黑双眸中却是隐隐露出些睿智和狠戾，如同一匹被逼入绝境的狼，就算是死前也要咬你一口。

他们两人身上，皆是有着不少细碎的伤口，将衣衫染上斑驳血迹，望他们气喘吁吁的样子，看来是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程度。

自从炎城大战打响之后，他们就被这群家伙死缠烂打，连去与父亲会合的机会都没有，一直在不断地与他们交手，为了摆脱他们，已经跑出了几十里路，可奈何他们人多势众，尽管人数从一开始的十几个变成了几个，但他们兄妹俩的消耗也依旧不是小数字，照这样下去，被他们斩杀于此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大哥，怎么办？”希雅若琳吃力的架开一个对手的武器，抽空对着那短发的蓝衫少年急切的喊道。

少年迅速地扫了一眼周围环境，英朗的眉毛越蹙越深，紧咬着牙关，平素里布满镇静和睿智的双眸里，此刻也是涌上一丝焦急，眼神不断闪烁着思考着逃脱的办法。

大哥，希雅若风。

希雅若琳唯一的哥哥，由于从小母亲便失去踪迹，父亲又每日繁忙没时间陪她，身为长兄的希雅若风一直十分宠爱她照顾她，故而他们两人相较之一般的兄妹，远要更亲密许多，从来连争吵都不曾有过。

她从小就习惯依赖哥哥，所以在这种时候，唯有他这个主心骨才能给予自己去面对这样困境的勇气——

希雅若风环顾了一圈，敌人呈半包围状堵住了他们的前方，而身后除了悬崖断口已无他路，若想要逃脱，就必须过去悬崖的另一边，定能摆脱他们，可他们兄妹仅仅是武师修为，没有武皇强者凌空飞渡的能力，想要过去，以这个距离，除非……

除非……！

希雅若风眼睛紧紧地盯着那黑洞洞的崖口，眼神不断闪烁着焦灼和犹豫。

“唔！”

因为他的注意力一下子全部集中在悬崖那里，竟没有注意到敌人已经挥着刀向他劈砍下来，随着耳畔传来一声闷哼，他终于回过神来，看向挡在自己身前的少女，她正把一只手捂在了手臂上，潺潺的鲜血依旧是从指缝间往外冒。

“发什么愣呢！”希雅若琳倒抽了一口凉气，咬着牙一脚踹开砍了她胳膊一刀的绛衣人，对他道。

望着自小就无比疼爱、哪怕是摔一跤都要心疼半天的妹妹顶着手臂上那寸深的伤口依旧在吃力的对付敌人，希雅若风的眼神，最终定在了决绝之上，双拳紧紧地握了起来。

“小丫头，听我说，”下定了什么决心的希雅若风如一道清风闪身上前，水蓝色的长剑划出一个半圆形的弧线，劈向希雅若琳对面的四名绛衣人，浓厚的灵力化成一道光波向着他们扩散开来，即便是大家平均实力都差不多，那四人也依旧不敢与之硬碰，短暂性的向后撤退了数丈，他瞅准机会，对希雅若琳低声道，“等下你抓紧我，我们从悬崖那里跳过去！”

“啊？”希雅若琳被他这个想法吓了一跳，望了一眼十数丈宽的断崖，眉毛拧了起来，“跳过去？那么远的距离，会掉下去的！”

“我自有办法，相信大哥！”希雅若风脸上布满了从未有过的凝重，认真的低喝道，希雅若琳呆愣了一瞬，只好点点头。

“什么？你们居然想跳悬崖？”对面那几个绛衣人闻言，一时惊讶的连攻击他们都忘了，哈哈大笑道，“你们还真以为自己是皇级强者？这么找死的举动，不是脑袋被打傻了吧？”

“你们谁打他们脑袋了？快快的站出来让老子好好膜拜一下！”

“哈哈不是我啊哈哈哈！”

“对对，他们估计是自个脑子就不好使吧。噗哈哈哈……”

猖狂的嘲笑声，尽数落入两人的耳朵里，希雅若琳皱着眉，更是不明白自家哥哥到底是想干什么，有什么底气能够越过如此宽阔的悬崖？

然而希雅若风却是不再言语，趁着敌人只顾着笑的空档抬起双手，修长手指连连点动，淡蓝色的光渐渐在指尖亮起，随着手指的动作拖成长长的尾巴，紧接着，一股隐隐让人心惊的灵力波动，便自他手掌间传出！

察觉到那股力量不同于普通攻击，几人顿时也停下了大笑，面色凝重的同样结起手印，施展各自的手段！

希雅若琳看着少年手指结出的一个个奇妙印诀，心中叹了口气，这便是“武技”吧，那种大多数武者都会修习的武技是武者可以修习的一种控制灵力的技能。

虽说是大多数武者都会练，但希雅若琳却一直没有学，身在皇宫，原本暂时不会接触到这些需要使出全力的大战，所以她是打算先把武功练扎实，这样以后学习的时候也不会像平常人那么吃力。这就导致了她现在虽有武师实力，却无法使用灵力制造出各种非物质性的伤害，只能用灵力增强攻击幅度，或是简单的操控火焰，而这些比起真正的武技，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若是早料到有这么一天，她一定是会认真修习的啊。

蓝色的光团，在双掌之间迅速变大，渐渐能够看出那是一个由细小风刃组成的灵力光球，希雅若风的周身也萦绕起蓝色的光丝，他低喝一声，便是将那风刃光球向着前方敌人扔炸弹般猛然投了过去！

而几个绛衣人手中的武技也是已然成型，各种颜色和形态的灵力，向着那光球轰然而去，在数量上直接占了优势，几乎是摧枯拉朽的将那蓝色光球击散，去势不减的朝两人流星般奔了过来！

希雅若风神色却未见慌乱，仿佛一切都在他计算之中一般，一把拉住希雅若琳，将她不着痕迹的护在怀里，两人一同向着悬崖那头跳过去！

“噗！”

数量庞大的灵力攻击，尽数击在希雅若风后背之上，他顿时在希雅若琳的惊呼声中喷出一口鲜血，但身在空中的前进速度却是在这几道冲击力量的帮助下加快了几分，竟是真的离那对面越发的近了！

十米。

七米！

五米……

两人的身形在距离对面只剩下三四米的时候，终于开始下降，希雅若风暗自叹了口气，果然，还是不行么……

不过，没关系，这就够了！

希雅若风深深的看了一眼年纪尚轻的妹妹，眼里有着不舍闪过，他强咽下涌上嗓眼的血，眼睛死死盯住对面，紧接着蓄足了力道，猛然将希雅若琳自他怀中拉出来，向着对面用力抛去！

希雅若琳猛然瞪大眼睛，察觉到大哥抓住他的手突然的松了，而两人之间的距离也开始迅速地拉开，她终是看到了希雅若风眼中那一丝决绝的光芒，登时心跳一停！

不，不是……

你不是这样想的，对不对？！

希雅若琳面色骇然的拼命地伸手想要抓住迅速离开自己的人影，却只抓到了山崖上冰冷的空气，划过手掌留下刺骨的痛感，紧接着，她便觉得眼前景物一阵天旋地转，自己的身体“噗通”一声安全的落到了地面上。

“大哥！”

希雅若琳连忙翻身趴在悬崖边上，只见希雅若风的身体由于反作用力正在急速地下坠，大睁的眼眶里瞬间溢出了晶莹滚烫的液体，撕心裂肺的喊道。

希雅若风望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山崖，轻叹了一口气，嘴角却是一如往常般露出一丝宠溺的微笑，随后缓缓闭上眼睛，任由自己坠下万丈深渊。

小丫头，以后，哥哥不能再保护你了——你可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别怪哥不能陪你……我也想活下去啊，可是我更希望，你能够活下来。

“大哥——！”

希雅若琳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噼里啪啦的掉落下来，滴在黄土之上，开出一片深色的花朵，她呆滞的望着黑洞洞的悬崖底下，手指深深的抠进了泥土，满脸都是难以置信。

为什么……

为什么你会想出这种方法啊？！

一起死不好吗？！

“只要舍得牺牲，没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到的。”

似乎有一声轻轻的叹息，随着山风逝去。

还在山崖那边的绛衣人，此刻也是近乎完全愣住。

“真的，跳了呢……”

“嗯，而且还跳过去了……”

“那小子……是疯了吧……”

希雅若琳呆呆的盯着那悬崖许久，终于似乎意识到这一切都不是噩梦，突兀的放声大哭。

悬崖上，淡淡的蓝色荧光伴随着丝丝血腥气味，渐渐地在风中消逝。

暗剑宗内。

“洪宗主，探子来报，希雅胜的儿子已经坠崖死了，但他的女儿跑进了琥珀森林，从此失去踪迹，我们……”

一个红色头发的人负着手，对着背对着他站立不语的黑衣青年道。观其眼中散发出的狠厉之色，一看便不是简单的人物。

而这个黑衣青年，便是暗剑宗宗主，洪应天。

身为如此大宗的一宗之主，他竟然只是个看上去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听到红发人的话之后，他目光微变，回头问道：“死了？”

见红发人点了点头，洪应天的眉毛渐渐地蹙了起来。

“派人去搜索森林吧，一定得尽快的抓到那个女孩！”红发人见他露出这般有些看不透的表情，有些着急的道。

洪应天沉默良久，闭眼叹了口气：“不必追了。”

“为何？如今可能知道那个秘密的就只有她了，你打算放弃？”红发人愕然。

洪应天摇摇头，目光深邃：“当然不是放弃……只不过琥珀森林水太深，据说有很多隐世强者喜欢聚集在那里，你们的人要是进去了，恐怕会引起轩然大波。”

“既然如此，派你们暗剑宗弟子便可。”红发人闻言有些不悦的环着手臂道。

“偌大的森林，若要搜索至少需要派上千人，何况里面还有阶别不低的魔兽，去了只不过是白白送命而已。”洪应天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道。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看你是不想跟我们继续合作了吧。”红发人嗤笑了一声。

洪应天再次摇头：“自然不是，但我们已经与那女孩结下了不可化解的仇恨，她早晚会主动来找我们，又何必要急于求成，造成不必要的损失呢？”

“你居然蠢的想要守株待兔？”红发人瞪大眼睛，仿佛听见了什么可笑的事情。

洪应天不咸不淡的看了他一眼，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阁下倒是主动出击，那么不知道你派出的那些人有几个回来了？”

“这……”红发人哑口无言，恼羞成怒的狠狠啐了一口，“既然宗主不愿出手，那在下便自己安排了。还请你记住自己的立场，切勿对我们做出什么不明智的干扰。”

“请自便。”洪应天转身走向窗边，那模样，直接是在无声的下了逐客令，红发人目光有些阴狠的望了一眼他的背影，然后“哼”了一声转身大步离去。

窗边的布帘被风吹的飒飒作响，洪应天视线是落在窗外，目光却有些飘忽悠远，那深邃的瞳仁中，似乎在一瞬间掠过了一种类似于怀念的东西。

“希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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