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从那温泉回来之后的两个月,忆昭感觉自己越来越来舒服,她当然知道那是因为什么,但是却始终都没有与他说起过,原因其实有些无奈,也不知是从何时起,一向硬朗的皇上身体突然变得再不如前了,或许正是因为这些年来一直征战而落下的病根一直未除,而阿朗又一个孝子,每天陪着王重返着皇宫与龙泉之间的他,几乎每日回家她都已然睡着,而疼爱的他哪是再忍心将她叫醒,每次轻轻一吻之后倒下便睡。两个月了,他没有发现她的异样,更不知道她为了自己逆天而行会带来怎么样的后果。
直到有一天,突然宫里来人要让她进宫去面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呢?忆昭也来不及多想,便匆匆随着前来召见的小太监急急来到宫中,然而眼前的影像却着实让她也感觉到了一些变数。匆匆往来的太医们一个个面色凝重,仿佛是要发生什么重要的事情似的,忆昭其实已经有很久都没有到这儿来了,除非每月月初或是月中到此处来与皇上皇后请安,如若不然她根本就不愿意到这儿来,因为这儿有着她太多回忆了,总是在那不经意间又想起了寻,每当想起当年的他倒在自己肩膀上沉沉地长睡去,她的心里依然还是会有疼痛的感觉,如果不是自己拒绝他,他是否能活得更久一些呢?
往事已矣,生者还存,如今的阿朗与他虽然有着同一个灵魂,但是在忆昭的眼里他们依然还是不同的人,就如阿朗自己曾经说过的那样,每一世的转生便是一次重新的开始,他不愿意做前世自己的代替品,他要做的只是自己。可是要将他们真正分开又谈何容易?忆昭不是没有想过忘记从前,可是忘记从前又哪能那么容易?
不过好在阿朗却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他知道她的心里其实一直都无法忘记自己的前世和前前世,但是他却并没有因此而怪责于她,反而更加疼爱她,让她感觉不到一点点的苦闷。只是最近他真的太忙了,算算月分,皇上的大限着实是近了,但是她虽然知道历史即将发生,却无法去改变这样儿的事实,毕竟这是天命,天命不可违的道理忆昭也懂。
然而今日皇上突然召见,这召见到底是为了什么呢?难道他已然知道自己大限将近了吗?忆昭仰头望着天穹,都说这人世间有些人能够感觉得到自己即将离去,他是其中一个吗?或许是吧!毕竟他是上天注定的王者,能够感觉得到一点儿也不稀奇。
“太子妃殿下,皇上让您进去呢!”一名小太监那雌雄难辨的声音将忆昭走神拉了回来,蓦然回过神来的她,竟然发现自己的脸颊上竟然落下了一滴并不合时宜的泪。那小太监也为之一怔,连忙低下头去显得很是惶恐,在这皇城内,没有人不知道忆昭身份的,神衹落泪,这代表着什么,那小太监自然不敢乱去猜测,可是眼下的情形却着实让他无法不往那个方向去想。
忆昭抬手轻轻一抹眼角的泪,尴尬给了他一个笑容,从他身边经过之时轻声道:“别怕,没事的,这与皇上无关,是我自己身体不适,别再瞎猜,该干什么还是去干什么,这儿有我在不会有事儿的。”
“是!”小太监诚惶诚恐,虽然听她这么说,可是他的心却始终无法将心放下。因为在南疆之片大地之上曾经也建立过无数个小王朝,然而无论是哪个王朝哪一代皇帝,每当一个帝王逝去唯一不变的便是人殉。至于人殉之人,一般都是这宫里最低层的奴隶与侍者们,像他这样儿的小太监,又正好是在皇上的内殿侍者,若要人殉他是首当其冲的,怎么逃也逃不了。因而他所担心的自然是皇上的安危了,若是皇上驾崩他们便要人殉,他哪能不紧张呢?而皇上的病谁都知道那是陈年的旧伤,并非是朝夕落下,若要好除非真的是神衹出手,如今太子提议让她过来为皇上治病,可是皇上却是说什么都不肯,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而答案或许只有皇上知道。
忆昭踏着沉重的步子一步步走进了内殿,这个地方她曾经很熟悉,但是眼前的这个地方她却又陌生得很。灯并不是很亮,甚至有种诡异的感觉。皇上就坐在那大殿正中的书案边,微闭着双目似是睡着了。忆昭并不想打扰他,只是静静地站在殿中注视着他。转眼都这么多年了,他老了很多,想当初那个戎马倥偬争战半生的一代开国名君,如今也已然是垂暮老人了,他看起来比起从前瘦了很多,或许正是他这两个月来被病痛折磨的吧?但是不管怎么说,在忆昭的心里依然对他还是有着那分崇敬。
“你来了,快坐下吧!”他的声音很苍老,突然之间出现将忆昭也给吓了一跳。
“儿媳给……”
“坐下!”没有让她行礼,苍老的帝王睁开了眼睛,“你为何不告诉他已然有了咱们段家的龙脉呢?”
“这……”忆昭为之一怔,他是怎么知道的,这事儿自己还谁都没有说过,甚至就连府中的人也不见得知道啊!
“这等喜事儿,朕真要好好地谢谢你啊!”挣扎着,苍老的皇帝似乎是想要站起来,可是他腿上的旧伤却最终让他失败地跌坐回了龙椅上。“唉,我这把老骨头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以后这国家的事情就得你们多操劳了。”缓缓地抬起了眼眸,段思平苦涩地微笑着,“好儿媳啊!这么多年了,你为了这国家付出了那么多,如今身体康复了吗?听说你一直龙泉疗伤,也不知道这伤好了没有。阿朗其实是个好孩子,他能够与你有这姻缘,也是他前世修来的福,将来国家留给他我也可以放心地离去了,只是不知我这大限还有多久,是否还能有足够的时间去为他做一点事。”
“这个……”忆昭真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他,大限之期她不是不知道,但是她不能说啊!如果说出来只怕任是再强大的人也顶不住对于死亡的恐惧,或许他们在战场之上不会感觉到害怕,但是谁又能真正能够接受知道自己的死期呢?忆昭踌躇了,不由得低下了头,缓缓单膝而跪,“王,这事儿我不能说,龙脉之事我已然逆天,如果我再在这个时候告诉您大限,那我便是透露了天机,我不怕死,但是我怕这得来不易的龙脉有事,如果天劫到来,就算我有龙珠护体,但是这龙脉却并非是半神!”
“也对!”皇帝笑了起来,虽然也知道这或许只是她的说辞,但是他的目光却陡然间落在了她的身后,“小子,现在你该相信了吧?她为你付出了那么多,你却为何要冷落她呢?”
嘤嘤的哭声正从身后传来,忆昭蓦然回首,迎来的却是一个深深地拥抱,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父亲为何拒绝自己的提议,也明白了自己欠她的太多。
忆昭没有想到皇上会对自己如此“关怀”,甚至可以用监视来形容他对于自己的关切,当然她知道他为何会这么担心,因为不管是之前的大天兴还是后来的大义宁,每个国家的建立到灭亡也不过只是短短的数载,想必这八年来他一定也在担心吧!其实他并不需要这么担心的,大理不像大义宁,更加不像大天兴,它从建国到灭亡得经历两百年的历史,在这两百年中它将如同南诏一样会传王十三世,虽然其中很是波折,但是想要让它灭亡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呵呵,儿媳啊!你不会怪朕吧?朕也是逼于无奈才如此的,你与阿朗之间这么多年了,朕也知道你体内有伤,想想从前你为了咱家拼了命,这么些年了一句怨言都没有,身为神衹像你这样儿实在是太难得了。因而朕也留下了遗昭,将来等朕仙游了,这国家就留给你和阿朗,你可一定要好好辅佐他呀!就如当年咱们那个约定一样,朕将他交到你的手里,朕也安心了。”段思平语重心长,其实他早已知道自己大限将近,像他这样儿的武者,虽然达不到像她这样神衹的预知,但是对于自身的了解却也是异于常人的。
又一次挣扎着站起身来,这一次的他终于在踉跄中扶着桌子站了起来。阿朗一见,连忙想要上前去搀扶他,可是他却陡然抬起手来阻止了他,“孩子,把你媳妇儿扶起来吧!她如今才是我大理国最重要的,你也不必总是在这儿陪着我了,这把老骨头怎么样,我心里清楚得很。”虽然他看似病入膏肓,然而心却依然如明镜一般,在交代事情之时,他以“朕”而自居,可是到了家话之时便立刻改称自己为“我”。在神衹的面前,他依然还是带着敬畏之心,虽然她早已是自己的儿媳。
忆昭抬头凝视着他,表面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什么异样,然而心里却早已是一片波澜。又是一次生离死别,虽说这一次的主角不是他,但是依然还是让忆昭的心里有些难过。这么些年了,早就将他当成自己的父亲一样,父亲即将离去,这种感觉忆昭从来都没有体验过。而且自己是知道他的大限的,这种感觉真的很不舒服。在阿朗的搀扶下,忆昭站起身来,回头与他对视了一眼,不禁眉头微蹙,咬紧了嘴唇,忆昭不知道该与他说些什么,应该知道的他所有都知道了,轻声的抽泣依然还回荡在自己耳边,这声音从耳朵直接钻入到了心里。
“不要哭!男子汉大丈夫,要顶天立地,这国家未来是你们的,你是未来的帝王怎么能随便落泪呢?今日找你们前来不过也就这么几件事儿,如今朕的心里也没有什么好牵挂的了。”说着,苍老的皇帝摇摇晃晃地走到了旁边的兵器架前,看着那把曾经陪伴着自己打下江山的银枪。此刻的他心里亦然百般滋味,看着那银枪,他回想着从前的戎马一生,然而如今自己即将离开这个世界了,当自己离开了这个世界之后它是否也会孤单?
伸手想要取下银枪,直到这时段思平才发现自己有好多年没有用它了,以至于在那枪身上都落上了一层灰。这东西他曾经谁也不让动,因为他与这枪之间有着的那份感情不是一般的人能够了解的。望着那银枪,段思平沉默了,静静地凝视着它,昏黄的灯光闪烁着,照亮着他的脸,而他却一动不动,眼前仿佛出现了当年的征战时的影响。
阿朗抹去了眼角的泪,看了看怀中的忆昭,轻声地对着她说了一声:对不起。他无奈地放开了她,但正要走向他的父亲,苍老的王却突然一下转过头来怒视着他,“朗,你还是不明白为父对你的一片心吗?”
“扑通”一声阿朗跪倒在了地上,他知道父亲为何要责骂自己,但是他却无法眼睁睁地看着父亲这么虚弱下去。注视着父亲,心里似有万语千言而无法说出,他憋得慌,但是却又无法将自己内心的感情向父亲表达。
段思平握住了银枪,将它费力地抬了起来,支着身体一步步走到了他的面前,俯视着儿子满面泪痕的脸,他的眼睛虽然也有些红,但是却丝毫都不像他一样落下泪来。
“孩子,今后照顾好为父的这把银枪,还有你的妻子,她这些年为你付出了太多,这江山我留给你们了,以后你得听她的话。”一边说着,他一边将手中的银枪交到了阿朗的手中。而忆昭却在此刻突然想到了件事情,她不禁心里一怔,赫然开口道:“王,有件事儿我想我得提醒您。”
“噢?”他抬起了头看了她一眼,目光依旧淡定,“什么事情?”
“我是龙,这个您相当清楚。”忆昭说得很直接,却不禁低头看了一眼阿朗,“龙是万物之灵,有着万年的生命,对于您和您的国家来说,我在他们的眼里应该是个祸患。相对于凡人,我不老不死,您将国家交到我的手里就不怕我成为第二个武后吗?”
“你不会。”就连忆昭也没有想到,他竟然只是笑了笑,依旧低下头俯视着自己的儿子。
“为什么您这么肯定?历史我比谁都熟悉,就算我改写历史亦对我无任何的影响,因为龙族原本就是在历史文书中没有记载,我的存在无论是从前还是将来,历史对于我来说影响似乎都不大。如果……”
“你太重感情了。”一句话打断了忆昭,以至于让她哑然而不知所措,皇上抬起了头注视着,那目光炯炯,坚定得似乎是在告诉她他早就将自己看透了。
这种感觉忆昭并不喜欢,连忙低下了头,似乎感觉此刻的神衹是他而不是自己。
“你说,你当初是怎么跟阿朗回来的?你还记得你曾经说过的话你做过的事情吗?别以为自己很强悍,你的心我看得透。”
“是吗?”忆昭尴尬地笑了笑,目光落在阿朗的身上。而此刻的阿朗似乎也意识到了其中的味道,陡然站起身来,他急切地注视着她,脸色变得格外难看,“昭,你……我不值得你那么做!”
“没有什么值一值得。”伸手轻抚着他的脸颊,虽然如今的他已然再不是当初的孩子了,可是忆昭却依然能够明白的知道,他最大的弱点就是一急起来总是像个孩子似的,但虽然如此,她依然深爱着他,她知道自己这一世和他终将走向真正的终点,龙一生只认一次主,倘若他死了,自己又怎么活下去呢?下一世的转世,他亦不再是他,而自己又将如何去接受另外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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