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梦终究会醒

我看着他，短促地哼了一声，不知是不是理解错了我的意思，他好像很开心，识趣地从我与门的夹缝里退了出去。

他跟着我进了门，我忍了忍，还是没有指出他可能理解错了我的意思这一点。

我安排他住在一楼的客房，虽然我很怀疑幽灵应该不需要睡眠，但是出于礼貌，还是给他分配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

我去工作，他跟着，我去用餐，他也跟着，甚至我跟情人约会，他都跟着。虽然确实证实了除我以外没人能看见他，我还是难免会有些不自在的感觉，就好像我身边突然多出一个莫名其妙的跟班，不过好在并没有人能指出这一点。我突然很庆幸除我以外没人能看见他。

多了个小家伙也挺好的，在我被生活的重担压得喘不过气的时候，有个人愿意听我敞开心扉地倾诉了。不得不承认，他安慰人很有一套，每次在快要垮掉的时候和他聊上几句都能感到无比得舒畅。

就在我终于开始坦然接受这件事——或者说已经有些离不开他也不为过——的时候，他告诉我，他可能快要如愿以偿了。

“什么意思？”我拿着咖啡杯的手有些几不可查的颤抖，我尽量不往那个显而易见的方向去想。

“你有没有发现我的存在感在降低？”他坐在桌子那头，宛如隔了一道天壑。

我把杯子放下，伸出手碰了碰他的脸——这是我第一次在公众场合与他互动。

指尖传来真实的触感令我安心，我有种被玩弄的气急败坏。

“我不喜欢你开这种玩笑。”说着，我站起身，俯视他，“我说过，让我杀了你是不可能的事情，你没必要玩这种低级把戏。”

我知道对着空气说话显得我于众人格格不入，但是不得不承认，我更在乎眼前这个跟了我一年的家伙。

我没有等他回复，转身去前台结账，我注意到隔壁几桌人在偷偷瞥我。我加快了动作。

一直到回到家，他才再一次开口，吐出我很不爱听的消息。

“我感受不到你了。”他说。不像是在开玩笑。

“我说了，我不想再听到……”

他抬起手，搭在我的小臂上。

很轻，很轻，就像不存在一样。

我感觉脑浆顿时糊住了。

我伸出另一只手，试图握住他，但是，很可惜，我穿过他了。

是的，我穿过他了。

“怎么回事……”我感到不敢置信。

“可能上天发现这里有一只游荡的孤魂野鬼，准备把由于他们的过失而仍然拥有意识的我收回去了。”他平静地说着，就好像在叙述一个和他无关的故事。

“你知道我会想你的。”我感到有些无力，只能低低吐出这样一句无意义的感性话语。

“不会的。”他笑着，眼睛依旧那么明亮，“你会忘记我的。”

怎么可能。我默默反驳，但是不知为何却说不出口。

“等到我消失了，你就会忘记和我有关的一切。”他还是笑，笑着笑着眼泪滑了下来，“这是我一贯的愿望，你知道的。”

我想说，既然是一直以来的愿望，那这眼泪又意味着什么？我说不出话，喉咙像被什么堵着，烈火般地疼痛着。

他胡乱地擦着眼泪，我试图用手去接漏下来的眼泪。

没有任何触感。眼泪脱离了他的脸颊就消失无踪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和他一起保持这该死的沉默，我看着他往后退去，一步，两步。

他尽力向我微笑，但是不得不说，这笑比哭还难看。

“童话里面是这样说的，每个人死后都会化作天上的一颗星星。”他抬头，从他的眼睛里我什么都看不见，我以为至少可以看见我的脸。

“你觉得，我会变成什么样的星星？”他用轻松的语气说出这句如童话般的话时，我很后悔没有回复他。

因为下一刻，毫无征兆地，眨眼之间。

我看着面前没有蒙尘的桌子，有点疑惑。

客房已经很久没用过了，为什么看起来像是前不久才刚被打扫过？

就在刚才，我心血来潮想把客房改造成办公房，于是我推门走了进来——

然后就莫名其妙地感觉到有什么液体顺着脸颊滑下。

我伸手一抹，尚有余温的液体被抹开摊在我脸上，迅速地与寒冷的空气结盟吸走我仅剩的热量。

我感觉很冷。

真是见鬼，希望这该死的眼泪的来源是我的用眼过度。

我摇摇头，没有细想，回到卧室给装修公司打了个电话。

不久之后，我家就会有一块崭新的办公区域。

我抱着这样愉快的想法，进入睡眠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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