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雾

大概一个时辰后，整装待发的队伍逶迤而来。

翠绿的树盖筛下细密的阳光，一行人再次飞速前进。凉爽的空气直直的灌入口鼻之中，混杂着被马蹄碾碎的嫩草的清香、金雀花的芳香、黑杉树叶的青涩以及水气的湿意，林中除了乌儿的啼叫就只剩下马蹄的碍嘚声和车轮的咕噜声，一切都是这么的美好。夕颜觉得自己现在心情好的简直要飞起，然而总是有那么些不和谐的声音来败坏她的心情。

她敏锐的听见有人在前方不远处呼救，她停了下来，叫一名小侍从去打探情况。

侍从不过一会儿就回来了，原是一伙贼人在强迫一名女

子。

她本来想马上走开，却迟迟开不了口，最后叹了口气道：“走吧，去帮帮她。”

唰唰几声，手起刀落，咕噜噜的人头掉了下来，几具身体重重倒地。

初夏的阳光不算强烈，却带着夏天将近的闷热和干燥，四周的植物在阳光下随风轻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她深吸一口气，向狼狈的躺在地上的女人走去，身边是浓密迭错的树木，萱草、鸢尾、石蒜、风铃草穿插在其中，阳光穿过翠绿浓厚的冠顶射下一道道光柱，可见细微浮尘在上下飘动。风吹起少女脸侧的碎发，发丝划过玉簪花般柔美的脸颊，金橙色的阳光铺撒在她近乎赤裸的身体上使其笼罩在一圈神圣的光晕中，如画般美好。

她的脖子上是一圈掐痕，就像身下压扁的藿香薊和漫山遍野的落新妇混合出的奇异颜色涂画出的一对蝶翼。

伸手往鼻下探去，极微弱的呼吸，像是羽毛轻轻扫过手指，痒痒的。招呼了玉磬儿过来道：“拿两件衣服过来给她换上。”玉磬儿转身往马车去，她复又从袖中取出一白瓷小瓶倒出一枚淡绿色的小药粒塞入女子口中。待玉磬儿回来时她已恢复正常呼吸，众人皆远远的转过身去，玉磬儿快速的为她换下撕的破烂腌臢的衣服，又将其扶起倚在自己身上。

“把她扶到马车里，你去看着她，醒了叫我。”

重新回到车上，洛生在她身后有些紧张的看着，夕颜却笑嘻嘻地俯身抓了一大把黄黄白白的花猛吸一口后随意丢给他“你闻，这花香极了，比起家里的又是一种味道。”

洛生原还担心此情此景刺激到她敏感的神经，如今瞧她神情如常甚至更加兴奋，也渐渐放下担忧来。

队伍继续前行，洛生觉得无趣便微微侧着身子与身边的侍从闲聊，才不大会儿就听见后面有些骚动，他回头就见玉磬儿身上沾着血迹跌跌撞撞地向他们跑来。

夕颜赶紧勒马停了下来：“怎么了，慌慌张张的。”玉磬儿骇极了，口舌打绊，半天才缓过来：“奶奶，出事了，那位姑娘现在七窍流血，浑身打摆子，嘴里不知念叨些什么土话，像是要过去了。”

闻言洛生似是明白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看向夕颜，还没等开口就听她说：“我不是说了吗，等她醒了再招呼我吗，没什么事，死不了，把她收拾干净了，血淋淋的讨人厌。”

玉磬儿却是犹犹豫豫的不敢回去，“快去啊，你若实在害怕就叫个人陪着。”她得了准许这才拉了个小侍卫一起往马车去。

车队停下修整，夕颜懒洋洋的靠在树下看众人生火煮水。

左边几个女子围在一处，摆了一圈—云片糕、红枣、和些豆腐干、瓜子、糜饭饼子、橘饼、杂色糖。嘴里唠着闲话打水净脸净手。

远一些是些个车夫围了一堆，一个嘴里正嚼着处片，解着包袱，地上一个大布包袱摊开上面摆着一大笼实心馒头和油煎扛子火烧。大伙一边分着吃食一边嘴里说些粗话，混合的笑声如同雷声轰呜。

树林里有寒露待干的水汽袭人，清澈瀑流击撞而下的声响已不算清晰，催烟袅袅，人声鼎沸，有了些深宫之中不常见的人间烟火气。

她回头，洛生正在车边饲马，偶尔有小小铃虫停驻在栗子色的马背上歇息鸣叫，小巧玲珑的黄莺也不甘示弱的献歌。而金翅雀则专待人不注意时，倏忽盘旋飞下斜斜坡道，让木棉和辛夷的叶子相互擦出沙沙的声响。

洛生拿着几个纸包过来，夕颜接过还是温热的。“这是什么？”洛生坐下帮她打开：“在点心铺子里买的，刚才他们煮水的时候我放在架子上窜了热气，免得你吃了不舒服。”

她瞧了眼，空心炸肉圆子，火腿萝卜丝酥饼。嫌弃的推了推“太油了，看着就难受。”

洛生颇有种恨铁不成钢之意：“快吃，乡下孩子没得吃呢，乡下孩子可怜喏。”他幼时南方闹饥荒，众人易子相食一路流浪来了顺天府，后面虽说日子好了，却见不得人浪费粮食。

“我知道，可是我又不是沦落到这种地步，我才不会吃。”

洛生又劝了几句，无奈，到包袱里翻了翻，找出个小纸包，递给她。夕颜一看是块枣糕，上面印着云头蝙蝠花样，拖在小片棕叶上，咬开，里面是碎核桃馅的。

洛生絮絮叨叨的“你脾胃不好，吃完了肚子痛，我可不管。”

“嗯。”她把枣糕掰的碎碎的去吃。

“你从小就这样，喜欢漂亮的东西。”

“嗯。”粽叶上是一堆捏的细碎的渣子。

“也不管有没有坏处。”

“嗯。”她捻着兰花指拿帕子抹了抹嘴角，终于肯斜斜的瞧他一眼。洛生手里的树枝咔吧咔吧的响着，“你给她吃了忘情丹。”

夕颜瞧了眼地上碎的跟豇豆粒似的树枝稍微沉默了下，又扯起耷拉的嘴角来：“那又怎么样，如今的世道女人失了清白还不如丢了命，我心软救了她，她万一以后记恨我怎么办。”她稍微往后靠了靠“行啦，你帮我放会风，我要休息一会儿。”

洛生并不想就这么过去：“你要是真这么想就直接把她做掉了。”

夕颜有些烦躁的抠着帕子“你话怎么那么多，我就是忽然发了善心但又不想惹麻烦。”

洛生抬手想要拍拍她，只是被她戒备的躲了过去便随手摸着她靠着的树干。“可此法也太过残忍，”

她抚摸着腕上的伤疤“有什么残忍的，难道要让她往后余生都活在这段阴影里吗，这种滋味比起忘掉一切可怕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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