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弦惊鸿

湘妃竹帘卷起满室烛影时，苏棠正将凤沼处的断弦缠上冰蚕丝。琴轸上的梅花断纹在镁光灯下泛着幽光，像极了祖父临终前攥着的那卷《斫琴图》。

"苏同学，候场时请勿触碰展品。"学生会干事扣住琴匣，鎏金袖扣刮过琴腹处的"蕉叶听雨"印。苏棠缩回的手悬在半空，指腹还沾着琴底板边缘的鱼胶——这床唐代雷氏琴的修复痕迹，分明出自苏家独有的"七重灰"技法。

江淮的笑声混着香槟杯轻碰声从幕后传来。他斜倚着敦煌飞天屏风，西装驳领上别的翡翠胸针，正是那夜从古籍室带走的夔龙纹样："想不到寒门才女，连校庆表演都要用赝品？"

绛红帷幕突然升起，追光灯将苏棠笼在惨白的光晕里。指尖触弦的刹那，她察觉第十三徽位的灰胎有细微凸起——那是祖父最擅长的"腹中书"暗格。

"《幽兰》第四段，泛音部。"宋砚辞的提醒从评审席飘来。苏棠抬眼望去，他执着的狼毫笔正在节目单上勾画，墨迹蜿蜒如古琴的蛇腹断纹。

泛音清越而起时，江淮忽然掀开琴案上的绒布。陈年血渍从琴轸处渗出来，顺着冰弦淌成朱砂色的河。苏棠的指甲劈裂在第七根弦上，惊破的音符化作满场倒抽的冷气。

"江少捐的这张唐琴，怎么看着像凶器？"有人窃语。

苏棠的血液在耳鸣中沸腾。她翻转琴身，用簪尾挑开灰胎下的夹层。尘封六十年的桑皮纸飘落，绘着棠梨巷全貌的舆图在聚光灯下徐徐展开——火漆印标记的位置，正是如今江氏集团大厦的地基。

江淮踢翻琴案的声音震碎了寂静。他掐住苏棠的腕骨按向碎裂的琴板，眼底翻涌着暴戾的星火："你们苏家人，是不是都爱往死物里塞秘密？"

血珠滴在舆图上的瞬间，墨线突然泛起荧蓝。宋砚辞霍然起身，评审席的铜鎏金香炉被他撞翻在地："这是磷粉显影！当年苏老..."

震耳欲聋的断电声中，苏棠被人拽进幕布后的安全通道。那人腕间沉香混着硝石味，指尖擦过她掌心血痕时，往伤口塞了枚冰凉物件。

"十五年前棠梨巷的火，烧红了半城天。"江淮的气息喷在她颤抖的睫毛上，"苏棠，你猜那晚抱着你冲出火场的人，为什么左臂也有夔龙纹身？"

应急灯亮起的刹那，苏棠看清掌心躺着的翡翠耳珰——与她襁褓中攥着的那只，恰好凑成一对并蒂莲。

青铜蟠螭纹锁"咔嗒"坠地时，子夜钟声正掠过校史馆的琉璃戗金顶。苏棠举着犀角灯贴近樟木柜，光晕扫过编号"癸未-柒"的格子，惊起浮尘中细小的金箔——那是祖父修复古籍时常用的泥金笺碎屑。

牛皮纸袋里滑出的实验日记，扉页钤着枚孔雀蓝火漆印。苏棠指尖抚过凹凸的纹路，呼吸突然凝滞——这枚"双鲤衔芝"印，与江淮锁骨下的疤痕完全重合。

"三月初九，试以绿绮琴冰弦浸入白礬、戎盐、辰砂混合液，置于寅时月光下，可显《快雪时晴帖》夹层密文..."蝇头小楷突然被水渍晕开，苏棠嗅到熟悉的雪松气息逼近，猛地将日记塞进广袖襕袍。

江淮的银链擦着她后颈划过，勾住发间那支棠梨银簪："苏小姐夜闯禁地，是想坐实'雅贼'的名号？"他掌心的翡翠扳指压住她喉咙，夔龙纹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绿。

苏棠反手将犀角灯砸向青铜编钟，声浪震得梁间垂落的缂丝幡幢簌簌作响。趁江淮分神的刹那，她抽出日记本中夹着的琴弦，在鎏金鹤形灯柱上淬出幽蓝火焰。

"站住！"江淮扯断她腰间宫绦，却只拽落盛着朱砂的越窑秘色瓷瓶。殷红粉末泼洒在空中，被琴弦火焰点燃成漫天流萤，照亮墙壁上巨幅《骊山行旅图》——墨色山水间竟浮现荧光脉络，蜿蜒指向地下室入口。

追至螺旋铁梯时，苏棠的绣鞋卡进镂空铸铁雕花。江淮掐着她的腰按在冰冷石壁，鼻尖抵上她颤抖的睫毛："你爷爷死前有没有说过，好奇心会要人命？"

地下室的寒气渗入骨髓。苏棠望着他身后青铜饕餮纹冰鉴，突然轻笑："江少爷这么紧张，莫非这里藏着比火漆印更见不得光的..."话音未落，江淮已拧开玄铁机关匣，取出个缠满琴弦的琉璃瓶。

荧蓝液体中悬浮着片羊皮，祖父的字迹在磷光中显现："棠梨巷地脉图录于唐琴'九霄环佩'，江氏以火漆印封之，凡触者..."

爆炸声骤然撕裂寂静。气浪掀翻青铜灯树时，江淮用西装裹住苏棠滚进冰鉴后方。弹片擦过他左臂，血珠溅在她襦裙的缠枝莲纹上，竟与琉璃瓶中的荧光发生反应，在石壁投射出星图般的舆图。

"果然要苏家人的血。"江淮撕下衬衫下摆缠伤口的动作突然顿住——他左臂狰狞的烫伤在荧光中清晰显出"双鲤衔芝"纹，与日记本火漆印一模一样。

苏棠的银簪抵住他咽喉："十五年前抱着我冲出火场的人，是你父亲？"

警报声由远及近时，江淮突然将琉璃瓶塞进她怀中。他咬开翡翠扳指，露出暗格里的微型胶卷："记住，江家地库第三密室有架唐代箜篌，弦柱上刻着..."余音被破门声淹没，他转身迎向刺目探照灯的刹那，苏棠看见他后颈隐约浮现的刺青——那是《平复帖》首句的纂书变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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