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身饲魔10·卓翼宸的真面目

文潇的身体急速下落，并没有感受到想象中的疼痛，只是坠入水中。巨大的水花升起无数水泡，冰冷的河水猛烈灌入口鼻，强烈的窒息感席卷而来。她翻腾着，想要挣扎着游出水面，但衣裙一层层裹挟着她的身躯，令她随着湍急的河流一同向下。

直到一双手将她从水中捞起，她才能得以喘息，她紧紧依靠着这具身躯。剧烈的咳嗽逐渐平静。淡淡的月光下，她见到卓翼宸苍白的脸庞，他的眉头微皱，似不悦又似疑惑。

当她坠落时，他几乎没有犹豫，就随着她一同跃下。他对自己的行为有些不解。待卓翼宸将她拖上河岸，却听见她的第一句竟是。

文潇：我的花。

文潇想起手里的红花，若是那一片花田都被大火毁灭。那远舟哥哥所期盼的药，便只剩下这一株。卓翼宸联想起她手里紧握着的那株红花，微叹一声，转身潜入水中。

当文潇拨开额前的湿发，便瞧见卓翼宸消失于湍急的河面，一下子慌了神。

文潇：卓大人，卓大人……

她一声声喊着，却也不敢贸然入水，焦急的声音回荡在林间。

忽然，一具身躯浮出水面，他的一只手捂住她的双唇，这样的声响只会暴露他们的行踪。而文潇却惊喜地抱住他的脖子，两具冰冷的躯体再次贴合。人族柔软的身体，紧贴后奇异的触感，令他微怔。好在她很快离去，转而伸手将他拉住。

上岸之后，卓翼宸见她有些虚弱，便主动背上文潇。他们快速地往前奔走，两旁的树木飞速闪退。方才落水时，文潇的身体受了冲击，此刻在他背上，难免有些头晕。

身体已然疲惫，但她仍控制不住自己翻飞的思绪。那些人究竟是谁？血魔是什么？卓大人是受伤坠崖，还是自己跃下？心中实在有太多疑虑。

没过多久，二人在一间破庙停下，卓翼宸放下文潇，独自倚在石柱之上。文潇则是借月光扶起倒地的神像，她看着那座肃穆又慈悲的神像，不免动容。她拿出丝帕，将祂周身的灰尘拂去。做完这些，她拾上稻草和干柴，继而升起火堆。当火光摇曳，她才勉强看清卓翼宸的伤势。

他的腹部本就被狼爪狠狠贯穿，落水之后大约又撞到了礁石，伤口可怖，此刻血水正一直外渗。

她急忙脱下自己的外袍，紧紧捂住那个巨大的伤口。可血液还是从衣物渗出，涌入她的指缝，温凉的血液触及她的肌肤，她的眼泪随它一起落下。

卓翼宸：不许哭！

卓翼宸的语气恶劣，他看着眼前娇气的文潇，心头莫名烦躁，伤的是他，痛的也是他，她有什么可哭的，聒噪的雀鸟。

文潇闻言，一下子止住眼泪，但还是控制不住地微微抽泣，委屈的样子，似被抢了食物的野兔。他看着她的模样，觉得有些可笑。

直到鲜血止住，她的情绪才慢慢平复。文潇将外袍在他腰间一圈圈系紧，二人的距离因此拉进。她温热的呼吸洒在他的胸前，所及之处，带着莫名的瘙痒，比伤口处的疼痛更为剧烈难耐。

文潇将火柴越堆越高，火焰映照着她的侧脸，染得通红。她伸手覆上他的手背，还是这样凉，转身又想要去砍柴。

卓翼宸：没用的，我的身子暖不了。

抱着柴火的文潇愣愣地转过身子，又开始落泪。

文潇：卓大人，你会死吗？

远舟哥哥说，她的母亲死于破庙之中，当他发现时，已手脚冰凉。而她在母亲的怀中，安静地睡着。她不想卓翼宸死，她不愿任何人死在自己面前。

卓翼宸看着她的样子，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强烈的笑意甚至扯动着伤口处的肌肤。他怎么会死呢？死对他们而言，是最为奢侈的东西。

卓翼宸：不会。

文潇：真的吗？

卓翼宸：或许我会对你说很多谎言，但这一句，是真的。

他看着眼前喜笑颜开的少女，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第一次，有人为他能活着而庆幸。

他见过许多人族，他的手上也沾染过许多人族的鲜血。他们有的怯弱，有的贪婪，有的自诩正义……但像她这样，对一个血族都善良到愚蠢的，他倒是第一次见。

或许这便是赵远舟想要见到的。这样一个人，在得知被愚弄的真相之后，眼中瞬间熄灭的光亮，应当足够令他满意。他望向她纯粹的双眸，竟生出几分怜悯。

木枝燃烧产生轻微的噼啪声，火堆旁的女孩睡得很浅。她时不时从睡梦中惊醒，关注着火焰是否熄灭，随后又抬头看着他，似乎在确定他还活着。

身体的疼痛令卓翼宸的感官异常敏感，他看着少女宛如惊弓之鸟的神态，心头的思绪一时难以言表。他伸出左手，熊熊火焰在手指附近跳动，再大的火焰也无法温暖他的身躯。因为，他本就是冰冷的嗜血之徒。

他从前一直觉得，人族是最为卑劣的种族。短暂的生命，弱小的力量，不得不寻求狼族的庇护。

可今夜，他望向那双透彻的眼眸，里面藏着太多他看不懂的东西。那是他过去从未见过的，令他的心无法控制地动摇。

火光映照出她的影子，在灰白的墙上一点点跃动着，也不可遏制进入他的心。

卓翼宸猛然感受到身体的燥热，他抬头看向屋顶，透过房檐上的那片空洞，他见到了夜幕之上的那轮明月。

月圆之夜，血族对于血液的渴求会达到顶峰。文潇的小腿大概被河底的沙石划破，留下几道浅浅的伤口。

他终于嗅到鼻尖萦绕的香甜气息，似淡淡的花香之中夹杂着甘醇的野果汁水，带着一丝酸甜。卓翼宸勉强撑起自己的身躯，想要离开此处。熟睡的文潇听到动静立即起身。

文潇：卓大人，你怎么了，是伤口又疼了吗？

卓翼宸：别过来。

他烦乱地甩开她关切的手。

文潇不知发生何事，正欲上前，下一秒便瞧见他渐渐显露的尖牙，与当日的离仑何其相似。文潇的动作立即顿住，她想自己明白了，何为“血魔”。

意识到危险之后，文潇立即逃离，她捡起地上的木棍，在他第一次伸手之时，狠狠敲在他的前额。卓翼宸受击后，双眸愈发猩红，连眼尾都染上魅惑的淡红。

只一下，文潇便被扑倒在地。

卓翼宸：你想让我的伤快些好，不是吗？那就把你交给我。

他的语调低沉，在她耳边响起时，极具蛊惑力。尖牙轻轻抵住她的肌肤，只要再往前一寸，便可刺进那青紫的血管。

卓翼宸：卓大人

文潇害怕地喊着他的名字，颤抖的手指紧紧拽住他的衣领。一道彩光自文潇眉心游出，瞬间没入卓翼宸的心口，快到不给二人反应的时间。

小白玖：情丝已移植入。

此刻的卓翼宸无暇顾及此物，鲜血的吸引令他有些昏头。他本该无所顾忌地咬破那根血管，品尝沁人心脾的甘甜。

可偏偏在那一声呼唤后停下。卓翼宸望向那双含水的眼眸，他想自己一定爱极了这双如脂玉般的眼睛，这样温润纯粹。以至于，不忍见它有一丝破碎。

卓翼宸甩开她的身躯，转身出了破庙，不远处的树林，随着他的步入，掠起一阵飞鸟。文潇倚在石柱上大口喘气，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那日被吸食之后，奄奄一息的恐惧，又一次笼罩在心头。她紧紧握住掉落在地的红花，在心中一遍遍喊着赵远舟的名字。可这一次，他没有到来。

瓦片之上，一匹黄狼透过空洞，看着其中发生的一切。它幻作人形，咒法变幻间，抹去了二人的踪迹。

一束光点瞬间没入文潇前额，她随即陷入昏睡。英磊化作人形步入破庙，他将自己的外袍垫在她的枕后，又变出一条被褥，盖在她的周身。

有了术法加持，火堆的焰火生生不息。他借微黄的火光望向她的脸，几日不见，她似乎清减了几分。

英磊：我来了。

手指微微触及她的侧脸，此刻，他多想将她带回翠屏山。在那里，她可以同从前一般，无忧无虑。但英磊知道，文潇不会愿意。此刻的她，满眼都是赵远舟，她舍不下。

英磊为她渡了一缕灵力，她小腿的伤痕快速愈合，脸上也红润了几分。英磊见此，终于显露几分温和的笑意，他就这般，看着她的睡颜。直到破晓时分，才离去。

许久之后，卓翼宸也回到破庙。空气中，图留着令人厌烦的恶臭。他注意到文潇身上的被褥，弹指间，它们灰飞烟灭。

文潇：冷……我冷。

一旁传来文潇的轻微梦呓，卓翼宸见此，又化出干净的毛毯，怕惊扰到她，蹑手蹑脚为其盖上。

文潇：阿宸

卓翼宸的手，在听到她的话后顿住，虽然尾字的发声含糊不清，但却与“宸”的发音略微相似。

许久未听到有人这般唤他，在父母死后。卓翼宸看着她静谧的睡颜，手指抚上胸口，那里的跳动略微混乱。

他在庙中增设了禁制，隐藏自己的行踪。二人就这样在破庙中呆了一夜。迷迷糊糊中，文潇一遍遍喊着那个名字，“阿宸。”

文潇睁开眼时，天已大亮，身旁的火堆早已熄灭，林中泛起晨雾。片刻之后，一个模糊的身影在厚重的晨雾中若隐若现，文潇拾起一旁未燃尽的木棍做防备状。

他的面容逐渐清晰，卓翼宸自雾中走来。见到是他，文潇才放松下来。她发现他的神志似乎恢复清明，而他胸口和腹部的伤口，似乎愈合了不少。

文潇：你，还好吗？

文潇的声音有些颤抖，夜间的情景令她恐惧，好在他终究没有伤害她。

卓翼宸：嗯。

文潇：所以，你和离仑便是血魔吗？

卓翼宸没有回答，而是坐在火堆前拨弄着燃尽的炭火。

卓翼宸：你想要永生吗？

文潇仔细思考着他的话，随后坦诚地摇头。

卓翼宸：为什么？

文潇：我觉得，人这一生中，痛苦和快乐或许是恒定的。永生，不代表不痛苦。拥有什么，必然会失去什么，永生的代价对我这样的人来说，应该很昂贵。

人族和血族世代相争，一方面是因为，人族是血族的食物来源之一。而另一方面则是，有一部分人族觊觎着血族永生的秘密。

卓翼宸仔细端详着眼前的这个女孩，她的回答令他耳目一新。只是作为赵远舟珍爱的棋子，她的人生注定不受自己掌控。在不久的将来，不知她的想法会不会改变。

他看着那枝盛开不败的血红枯陀罗，心中生出几分恻隐之心。

二人的对话在沉默中，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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