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新元历之后的第三个世纪,也就是帝国继【发展的一百年】、【扩张的一百年】之后的第三个百年之时,帝国的领土扩张速度渐渐的放缓了下来,除了继续向南部地区征战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割据地区与原始部落以外,帝国在东北部与伊露亚人的战争也进入了旷日持久的战略相持阶段,总结起来就是互有胜败,但谁也奈何不了谁,整个战线从宏观上来说也没有多少实质性的变化,除此之外,每日不断增加的巨大伤亡数字与源源不断地从前线运来的堆积成山的遗书也从未减少过。但对于我们这些高高在上地稳坐在象牙城的军官来说,几乎没有人会去关心前线军士的死活,但战死于我们而言却象征着至高无上的荣耀(请您不要误会,我并不是想可以去辩驳什么,只是——除非真的到了那一刻,否则谁也不会知道自己是否真的会如自己想象的那样)。新元历220年9月,也就是我25岁,从皇家骑士学院毕业并被聘用为第九特种军团长满四年的时候 ,我所期盼的建功立业的日子终于到了——我接到上级的命令,将率领我那四百余人组成的军团赶赴卡嘉西地区,参加一场与伊露亚军队的会战。
密集的炮火声和幻能燃烧发出的滋滋声不断地从远处传来,而坐在一辆辆运兵车上的特种军成员们不断地大声交谈着,企图用交谈的声音来掩盖渐渐一浪高过一浪的炮火声,而我正坐在他们中间,一言不发地吸着手中的烟,同时眼睛凝视着缓缓升起的烟雾,它们先是向上空飘扬,遮住钻过密林射将而来的幻能光束,然后在远处炮弹爆炸传来的震响声波中被撕裂、解体,最后完全消失。很抱歉,我不知道这是由于我的头脑与身体现在一日不如一日,还是因为初上战场引发的PTSD,以上,便是我现在能回忆起的唯一有关那场战争的清晰画面了,除此之外,所有我们踏入战场以后的记忆都像被覆盖上了一层厚雾一般,无法再被想起更多了。但我认为这其实也无关紧要,因为我现在要说的重点,是关于我脱离战场以后的事情。
林子里面的事情我一点都记不清了,但为了把这一整件事情说清楚,我还是得根据我已经全部过世的战友们的回忆稍微解释一下:卡嘉西地区,也就是现在三塔市与象牙城之间最大的一片区域,不仅是地貌奇特险峻,还有许多的森林交错环布,对于当时的帝国军队来说,非战争原因造成的死亡率在百分之五以上,无论是恶劣的自然环境,还是林中直到现在都还未被彻底清理的无数魔畸体,都使得这片区域在帝国军队之中恶名远扬。可以说,自帝国建国以来,这片区域就成为了抵御伊露亚人从中南方攻入象牙城的天险,但鉴于当时整个北方胶着的战况,双方都开始不顾伤亡地将兵力投入这片区域。
上面给我们的指示是:“先前派过来的两万集团军已经损失过半,配合着后方凶险的森林,敌人仅用了不到四千人的兵力便将我军围困,我们的任务是与从远西战场上紧急抽调过来的两千士兵协同作战,不论用什么方法,至少拖住伊露亚人16个小时,让剩余一万多人的有生力量尽量穿过森林,从塞涅尔河乘船撤走。”这个任务的意图再明确不过了,就是要拿我们这两千四百余人多条命去保住一万兵士的有生力量,但在整个军团中,只有我一个人是知道这件事情的。
流血牺牲这四个字,我自以为早就知其含义,并决定用性命去践行它,但当我第一次真正深入战场,之前做过的一切心理建设都像是糊住的一张张薄纸——硝烟会使其燃烧,弹片会轻易戳破。正如我前文所说:“除非真的到了那一刻,否则谁也不会知道自己是否真的会如自己想象的那样。”仗打了快半个多月,从结果上来看,我确实经受住了这场战争带给我的考验——我们胜利了,我率领麾下的四百三十六名特种士兵配合作战,与远西军团一起与伊露亚人鏖战了足足三天,使得所有先前几乎要全军覆没的士兵全部撤离(如果不算撤离途中在足以吃人的森林里的非战争伤亡的话),我想我也用不着再说太多,毕竟这场著名的卡嘉西阻击战早就被后人记录下来,无论是三塔市的军事理论课本,还是帝国国史书,都记录下了我弗里萨特·梅根爵士这著名的第一战,不过——我接下来说的事情,要与我和帝国让普罗大众所了解到的历史有一些出入了。
的确,尽管过程是有些许不同,但第九特种军团为帝国和人类所做出的努力与现实中并无二致。在伊露亚兵团释放出在当时人类视角下堪称恐怖的集群性战术幻能阵【熛怒】之后,将近一千名施法者当场死亡,伊露亚人以牺牲三分之一的士兵为代价令得无数火球从天而降,将树木盘根错节的森林变成了一片片火海。我们的部队被完全打散了——浓烟、高温、还有对于未知之物的恐惧使得我们不得不四散而逃。伊露亚人总是有更加高明的手段能用来对付我们,而我们唯一能做的除了拿人命去堆叠胜利以外,就只剩下祈祷我们那稀缺又其弱小的幻印使们能发挥作用了。
火焰毫无征兆地从天上落下,如同红色的巨蟒一般,无情地蚕食着身边的一切,纵使在经过了七十年记忆的不断冲洗,我仍然可以在脑海中回忆起几个还未崩解的碎片画面:被火球披头盖脸地击中的人像一摊烂泥一般融化在了原地,而剩下的人就不那么幸运了,在不断四散蔓延的火舌追杀下,他们的身体从后背开始碳化,在全身都变成了碳块之后又被烈风吹散,像一大块炭笔墨迹被橘色的面包擦除,连一丝丝痕迹都被从尘世间这块灰色的画板上抹去。
焰火蔓延了大概三分钟,由幻子所构筑的火焰渐渐消散,然而由森林燃烧所产生的火焰开始接替这根通往地狱与灰烬的接力棒。此时,没有参与施法的近两千名伊露亚士兵从侧翼杀将进来,冲杀着几乎被这场大火烧得不存在的阵型。我在混乱中被一个士兵扑倒在地,俩人纠缠在一起,从一个小山坡上滚落了下去。厚厚的腐殖叶片救了我一命,当我再度睁开眼的时候,一张毫无生气的脸庞映入眼帘,我认出来了——那是二等兵马格努斯,我们的上一次见面是在两年前穆切卡尔的一家小酒馆里,他围在一堆喝得酩酊大醉的乡下青年中间,把几块别人吃剩下的干面包装起来,准备在去往象牙城之前将它们连同一瓶劣质的葡萄酒和我预支给他的所有工资一起带回那个只剩一对年幼兄妹的家里,为此他甚至还差一点错过了火车......在徒劳地朝他呼唤了几次之后,我尽全力掰开他缠在我腰上的僵硬双臂站了起来——他的后背几乎被幻子火焰烧的液化,背上的溶解的皮肤不断向两侧流下,透过脊椎的缝隙,能看到被烧焦的粉色肠子上不断地冒着沸腾粘液的气泡。我麻木地将他戴着的刻有姓名的名牌取下,然后一步步走了出去。麻木,当疲劳、悲伤与恐惧在与肾上腺素的角力中终于取得上风之后,取代兴奋和愤怒的便只是麻木了。
指示方向的东西全部都看不见了,天上的星辰在数千年前就已被密布于大气层的幻子遮盖,四面密不透风的树林蒙蔽了我的全部视线,甚至遮蔽了不远处正在燃烧的熊熊烈火,而传入我耳中的声音只是时不时从远处传来的不明魔畸体的吼声和我剧烈的耳鸣。我记得我好像顺着我滚落下来的那个小山坡朝向走去,但是一会儿便迷了路,我用匕首在树干上刻下记号,试图让自己不至于迷路,可是无论我怎么走,就是无法走出这片森林。我并不是绕圈子走而一次次回到原地,而是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甚至当我决定原路返回之时,我身后的景象也完全不似之前,先前所刻的记号也消失了。最终,我的心力和体力都到达了极限,我昏倒在地,看了一眼自己胸前和手上拿着的两块名牌——只有试试最后一个渺茫的方法了。
明确一下,我这里说的【方法】到现在可行不通了。过去,在士兵的幻印还未被录入三塔市终端,甚至三塔市本身都还未创立之时,所有士兵的脖子上都会挂着三样东西——写有自己的名字的名牌(被用来防止在面目全非之后别人认不出尸体)、一小颗能量矿石(可以在即将死亡之际吞服)、以及一颗子弹(吞服之后觉醒幻能,但还是要死的情况下酌情使用)。虽然我所有的士兵都用不到那颗矿石了,但我还是个无幻印者。按照那种老套的剧情发展,故事的后续无非就是我吞服之后大难不死,走出森林,带领着我的将士们杀出重围等等诸如此类的老套情节。但事实却并非如此,一个人或许能由于双子之神随意施加的怜悯幸免遇难,但无论是此时此刻与我完全失联的将士,还是帝国战场上的士兵,亦或是全世界的人类,能够挽救他们的,只有自己。
方圆百里几乎都是扭曲的树木和足以没过膝盖的落叶,绝望正在不断从这些除了我以外唯一具有一丝生气的枯物中散发出去,但它们似乎距离完全淹没我还差一点,我一次次试图调动我那瘫软的身体,并最终重新站了起来,我觉得我还能够再走一段距离,于是便将马格努斯名牌上的矿石含在嘴里,然后又走了起来。到此为止,我的记忆又再次中断,或许在那之后我又跌倒爬起来了几次,又或许我还没走两步又重新跌倒,还有一种可能,这些记忆都不是真实的,我在扯下马格努斯的名牌之后便立即跌倒过去...... 然而在这之后,有一件事情是我敢打包票是绝对真实的:当我最后一次趴在地上抬起头的时候,我见到了【混沌】的碎片——就在不远处,一个一人高的白色朦胧物体漂浮在空中,在深色的枯木簇拥下,祂散发出温和、神秘的乳白色光束,一颗颗三角形的半透明碎片不断漂浮变换着,在我注视着祂的时候,时间貌似已经不存在了,那些变化着的碎片似乎已经交替移动了千次万次,也似乎从未移动过,好像静止在那里一般。我听见祂在呼唤着我,不是我的名字、也不是这世上在过去、以前甚至是七十年后现在的我所拥有的任何身份、名誉或头衔,那是我作为一个个体所存在的本质,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去形容的东西。最终,我伸出手去触碰祂,也许是被他引诱,也也许是我无意识下做出的行为......
向着那樽难以言说的物体走去,我又一次失去了全部意识,直到我再一次被一个熟悉的声音所唤醒,我睁开眼睛,又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庞,那是我的副官法蒂奇,不过这次的这张脸是活着的。我艰难地撑起身来环顾四周:周围依旧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树木,但在它们周围还有许多我十分熟悉的士兵们。在我与他们失联之后,他们遵守着我之前训练时的守则,以五到六个人一起行动,继续向着前方战线进军,依靠还未损毁的残存树木与伊露亚人展开游击战,路上不断地收拢走散的部队,并最终重新聚集到了一起——这支由农民、流浪汉、甚至罪犯所创造出来的奇迹军队向着东方一路突进了几十公里,如一把尖刀一般扎进了敌人深处,并最终为大军撤离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所有人都以为是我带领了残部集结,并最终突进到了我现在所在的位置,但事实正如亲爱的读者你所见,并非如此。我询问法蒂奇,他们是如何找到我的,他说,在他们陷入绝望的游击战之时,所有战斗小组都几乎与其他小组失去联系,但是有两道突然之间升起的白色光束为他们指引了方向一道在战场的近处;而另一道,就在伊露亚人战场的深处,也就是我和士兵们所在的位置,在一种未知的力量呼唤下,他们先是在第一道光束附近集结,然后向第二道光束的方向突进,并最终找到了被不明不白地传送到了几十公里之外的我。
以上这些,便是我要讲述的第一段名为【呼唤】的故事了,我与名为【混沌】之物的第一次接触,既是我接下来人生轨迹变化的开端,也是这个世界命运变化的开端。一切事物皆有其开端,而将这些开端串联到一起,便构成了所谓的命运,名为荣耀之物,不过就是人类徒劳地反抗命运后互相施加于彼此的怜悯罢了。下一段故事的名称就为【荣耀】,祝你好运,我亲爱的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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