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元历291年6月7日上午
象牙城皇家城堡花园内
在一片香气氤氲的花海之中,我与眼前的这位贵族少女坐在纯白的大理石圆桌两端,桌上,一个黑色匣子投影出一块沙盘地图和一大堆随机变换的文字。艾达一手平放在桌撑着下巴,一手不住地挠着头,把头上的水晶挂饰和刚刚我摘下来帮她戴上的名贵兰花都弄得歪歪斜斜。
在我们周围,站立着五六个纹丝不动,神情淡漠的白袍幻印使,他们隶属于象牙骑士团,最开始是由帝国第一任皇帝设立的私军,而现在只听命于厄尔默·德雷克一人,承担象牙城中护卫、监视、拷问、暗杀等职责。皇宫中,他们是唯一的军事力量,就连直属于皇室控制之下的三塔市第三军团都没有进入皇宫的权利。
其实要拉拢他们也不是不可能,不过这得一步一步慢慢来,就像我的复仇大业一样,不能急,绝对不能急……
“莱昂哥,你就给我点提示嘛。”艾达被眼前立体投影出的数字迷得头晕眼花,终于忍不住可怜巴巴地看向了我。
“这可不行,”我一面说着,一面伸手把艾达头上歪歪扭扭的花摘了下来,“要是不自己干的话,就算是皇帝,都不可能把权力牢牢握在手里,况且,你以后也未必能有我在身边帮忙。”
“怎么会呢?”艾达听罢,突然站了起来,“莱昂哥以后可是要当皇帝的,到时候,我看谁还敢来找我们的麻烦!”
我笑而不语,一手拂过艾达鬓角处的发丝,一手把手中的花重新戴回了她头上。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冲动,又或是我在戴花时与她脸颊不经意间的触碰,艾达哑然失语,低着头坐了下来,双手托腮,掩饰突然间绯红的脸颊。
艾达正在玩的,是一种名叫“迪梵鲁特”的古老沙盘游戏,据说它由开国皇帝莱昂内尔·科瑞德利亚一世所创,创造的初衷是为让他的太子更好的接管这个帝国。最初它是通过幻印使身上的幻能力场的流动来构建出一个国家和政治的沙盘,用难以计算的幻子和灵子流动来模拟盘根错节的权力架构和错综复杂的国际形式,玩家通过控制自身大致的幻能流动来玩弄权术、下发政令,而那些细小而随机的细微力场波动则有可能滋生出代表现实中极度不可控的特殊事件,比如:被所有人忽视的小人物有可能通过刺杀大人物来撬动整个世界的转盘,不经意间吐露的三言两语也可能为未来埋下一颗危险的定时炸弹……
在迪梵鲁特中,你可以选择成为一个庞大帝国中至高无上的掌权者,也可以去最荒凉最偏僻的部落当一个小小酋长,你几乎可以一直玩下去,没有什么事情是必须完成的,除了一件——活下去。
弗利萨特·梅根在七十多年前改良了这款游戏,他用魔畸体的内脏作为核心材料,创造出了现在这台通过幻能投影来显示的迪梵鲁特盒子,使得没有幻印的普通人也能游玩这款游戏。
这一次,艾达扮演了一个国力雄厚、幅员辽阔,而且权力高度集中的军事强国的元首,在连续三个小时的操纵之下,由于深陷战争泥潭造成的经济、政治等多重危机的加持下,玩家死于高层的权力混战。
“玩家‘艾达·镡·阿兰奇尔’被监禁致死,游戏结束。”
随着一个机械的声音响起,投影中所有的图像和文字都瞬间消失,片刻之后,又浮现出几个大字来:“点击开始游戏”。
“这一点都不好玩!”艾达被气得红了眼眶说道,“连一个小国都打不过就算了,问…问题是,为什么连停战这个选项都没有!”
“谁叫你执意要玩大国呢。”我站起身来,提起桌上的茶壶,给桌子两端放着的两个茶杯各倒了一杯茶。
“这不行吗?和大国小国有什么关系?”艾达泪眼汪汪地说道。言罢,她赌气似的抓起茶杯,把一整杯茶一饮而尽。
“当然有关系了。”我端起茶杯,看着里面摇晃的茶水说道,“一个国家越是国力旺盛、领土巨大,它背后的政治与权力结构就越复杂。”
我顿了顿,环顾四周了象牙骑士后继续说道。
“而越是复杂,你所要顾及到的事情就越多,那些本来十分微小的问题就会被无限放大,原来在小国身上受用的,在大国这里就不一定受用,原来能让穷国发展起来的政策,用在富国上就不一定合适了。并且,现在你所希望但是没有的选项之所以没有出现,那不是因为你想不到,而是……”
“而是什么?”艾达捧着脸正听得出神。
“而是因为,单单凭一个人,是无法染指真正的权力的,拥有权力的从来都不是你个人,而是你身后的利益集团,若是没有一个利益集团的支持,你看上去所拥有的权力再大,那都是真空的。当你们的利益重合之时,你所做的一切他们都会言听计从,但若不是——那么你不愿意做的事,你身后的利益集团会逼迫你去做,你不愿意杀的人,他们会千方百计的逼迫你去杀。”
“啊……”艾达皱起眉头,一副脑袋过载的表情。
“就像刚刚这局迪梵鲁特一样,你所拥有的这个帝国看似国力强盛,政治稳定,实则不然,事实上,这一点我从一开始就早已通过那伪装成经济高速增长的数据泡沫就看出来了,这个帝国实力早已衰退,各方势力冲突剧烈,而作为元首的你,其实就只是一个为了平衡各方势力冲突而被推上来的傀儡罢了,你有发起战争的选择,却没有终止它的能力,你以为自己的军队会像章鱼触手一般无穷无尽地伸向其他任何一个国家,实则它们只是你有限的十根手指,一旦被死死摁住了一根,你就再也无法抽身,只会看着自己手足无措地淹死……”
艾达皱着眉头琢磨了老半天,这才开口说道:“那我要怎么办呢?”
“很简单,先稳住国内的政局稳定,踏踏实实发展经济,在暗中利用任何可以利用的人脉去分化各方势力,并且培养真正属于自己的集团,关键就是要慢,不能急,要让所有人都以为你只是个人畜无害的纨绔太子,在暗中自下而上地把所有权力都转化成自己的利益集团的。”
“拜托诶莱昂哥,刚刚我当的不是太子,是总统,说了这么大一堆,怎么连国体都搞错了呢!”
“哦好的好的,真是抱歉啊哈哈哈哈……”我爆发出一阵笑声,像是在嘲讽着自己,“不过刚刚我讲的那些东西可不假。”
我抬头望向天空,笑声戛然而止,口中开始了喃喃自语:
“就连我自己,也是在被人给好好的上了一课之后,才最终明白了这个道理。”
不过,输给那头羊总好过输给这头……
“莱昂哥,你在碎碎念个什么呢?”艾达道。
我正要想理由搪塞过去,天空中却突然传来了乌鸦的叫声。
我静静注视着天空中的那只开着深紫色幻能力场的乌鸦俯冲向地,然后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桌上的迪梵鲁特盒子上。
“皇太子殿下,首相大人召您过去。”乌鸦脖颈上缠绕的迷你发声器械上的金属喇叭响道。
“知道了。”我向周围的象牙骑士们招了招手,示意他们送艾达回宫,“是在地下室吗,伦纳德?”
“不是,”乌鸦的头左摇右摆,但眼睛始终盯着我道,“是在皇宫的大殿上。”
……
……
我快步沿着红毯朝大殿里面走去,身上正装白袍上的金属挂饰和天音圣剑发出嘎嘎的抖动声。厄尔默特准我带剑上殿,不过在他眼里,带剑或是带其他任何武器上殿都没有什么区别。
他就坐在那个纯金打造并且镶满了各种宝石和精金矿石的王座上,一手的肘部撑住一侧的扶手,同时手掌托着下颚,眼睛下垂,似乎正在扫视着王座上数以百计的宝石。
首相大人,最近这段时间,你待在那把椅子上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当你坐在它上面的时候,你究竟在想些什么呢?是在回味自己向整个皇室复仇的大快人心的经过,还是沉浸在成为帝国乃至联盟的无冕之王的快感之中?究竟需要多久才能让这把王座把你给从里到外腐蚀干净,我对这一点甚是好奇呢。
不过,这也要建立在我这次能从他手里活下来再说了......
我走到王座的正前方,低下头来,单膝跪地,厄尔默像是没有注意到我一般,依旧低头不知道扫视着什么。
像一个世纪一般的时长过去了以后,厄尔默终于开了口:“好久不见了,皇太子殿下,辛苦你这两个月的日夜操劳了。”
没有表情甚至听起来没有任何语气变化,厄尔默那凉到骨里的声音在漆黑空荡的大殿里回荡,缠绕着暗淡的壁画与彩柱,在昏暗的烛光渲染之下,好似被困在石壁上的孤魂野鬼在哀嚎。
“为您和帝国效力是我的荣幸,首相大人。”我熟练地做出一副谄媚的表情,但依旧不敢抬头。
透过洁白光滑的地板,我到厄尔默默默地抬起右手,摘下了右手手套,然后欣赏着他那尖利细长的红色爪子。
“今天是六月七号,你知道是什么日子吗?”厄尔默不紧不慢地说道,他的语言远比一切刑具都要吓人。
“......是属下无知了,还请首相大人明示。”
“新元历285年,这个提示够明显了吗?”厄尔默一面说着,一面把手套又戴了回去。
“285年......”我装出一副苦思冥想的样子,“是前任辰龙学园校长弗里萨特·梅根第三次被先皇斯塔托科内一世解除职务的日子吗?
“没错,就是这样,你父亲的做这个决定可算是把三塔市给闹得鸡犬不宁,那个老家伙被软禁在皇都,整个三塔市群龙无首,伊露亚人在外面虎视眈眈......”
“首相大人所言极是,要不是您最终出手......”
“给我打住。”厄尔默伸出手,示意我别再说下去。
这......我是蒙错答案了吗?
“今天不聊我的事,”厄尔默话锋一转,“你知道为什么那个忠君爱国的老校长会遭到如此不公的对待吗?”
好吧,我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这......是因为梅根校长私自向东北地区派遣大量的城防军队吗?”
“没错,就因为这个,斯塔托科内就把他进行革职查办,让那把本来就快要咽气的老骨头受尽折磨,但至少在这一点,我和你那位父亲的意见还是一致的。”
厄尔默咧开血盆大口,又一次露出了他那鲜红的尖齿。
“纵然世人皆知弗里萨特·梅根绝无背叛帝国的可能,他的忠诚与高尚更是天可怜见,可他确实应该承担代价——因为忠诚和听话,是两件截然不同的事情。”
我立刻以最快的速度向前扑地,头磕得地面咚咚震响,同时还发出呜呜的哭声:“呜呜呜,我错了......我不该不听您的劝告,自作聪明的去了晟州市......呜呜呜,首相大人,我真的太愚蠢了......请您责罚我吧呜呜呜......”
厄尔默就像一头真正的嗜血的狼一样咧开嘴,血红的牙齿与舌头缓缓碰撞,吐出四个字来:
“你 自 裁 吧。”
“啊? ! 首相大人,我……”
“自裁吧,用你的鲜血洗刷为帝国带来的耻辱。”厄尔默的双眼露出了野兽的目光——冷静、暴戾、嗜血。
我颤抖着直起身子,跪着抽出了天音圣剑,两行热泪从双颊划过。
现在只能赌了,我把我的这条命所代表的一切:皇太子的身份、自己执掌的情报部门、还有一整支第三军团放在天平的一端,看看它究竟会不会朝我这边倾斜。
“再见了,首相大人,为您效力一直是我的荣幸。”
这条路可是我自己选的,再苦再难我都会一声不吭地走下去,要是现在再来后悔……着实是连我自己都觉得有点可笑了。
带着颤抖与湿润的手,我将一人高的巨剑横在腹部,对准肚皮横拉过去,银白色的刃口宛如野兽的獠牙。劈开、撕扯......一朵血色玫瑰悄然绽放,桃红色的胃、肠子、内脏如花瓣般纷涌而出,在这血腥的芬芳花香里,我逐渐倒下、晕厥......最终沉沦在这片红与黑交错的无尽花海中。
······
······
我在一片红光中睁开眼睛,望着厄尔默手中迸发的红色半透明火焰,它自手掌而发,蔓延至我的全身,在腹部处集中,而我原来的伤口、血迹等均消失不见——包括被划破的衣服。
“起来,”厄尔默依旧保持着那殷红的笑容,冷冷地说道,“刚刚只是个小小教训而已,你是皇太子,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这个国家想想,不是吗?”
我红着眼眶抹了抹泪,这一关暂且算是过了吧。
“站起来,现在我还有点活要让你做,知道你很辛苦,但那些妄图将帝国大业毁于一旦的虫子们可不这么想。”
“您是说南部的那些妄称独立的小国家吗?”
“不,是东边的那群伊露亚叛军,那群比人类低劣一万倍的劣等种族,我要你把他们从地球上面抹掉,放心,我给你的期限很充足,只要在幻武祭之前完成就好了,我想,梅根那老家伙在天之灵一定会喜欢这份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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