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元历290年秋。
自由革命军团与政府军和佣兵团的战线逐渐稳定下来,约西姆的政府军部队依然将大本营定在戴蒙德时期的首都海迪亚市,他们占领了斯特拉文几乎一半的土地,而布罗迪的佣兵团则固守着他珍贵的矿藏地区,靠着强大的经济实力让周边的小军阀一呼百应,总共控制着三分之一的国土。军团的主力部队驻扎在以达希尔城为中心的一片区域,周围的几十个城市也被我们攻占下来,如果再把那些表面宣布服从军团统治的武装势力的地盘算上,斯特拉文六分之一的土地都已经算是被我们解放了。
我双手举着一把已经有许多裂纹的老旧马枪,伊格纳西奥则站在离我百米开外的地方,他同时操控着四把倒勾着的飞斧,每一把飞斧下面都用绳子绑着一个沙袋,沙袋上则画了一张拳头大小的靶子。这些靶子毫无规律地快速移动着,我抬起枪对准远处的飞斧,快速扣动了四下扳机,四声接连不断的枪响过后,伊格纳西奥关闭了深绿色的幻能力场向我招手示意。
“哇哦,全都正中靶心欸!还是没有瞄准镜的情况下!”我快步走到他旁边,他指着地上的飞斧和麻袋赞叹道。
“这没什么,看到旁边边山头上那棵树了吗?”我将一个望远镜递给伊格纳西奥,“我会打中它左边上数第二根树杈上最左边的那片叶子。”
一声枪响过后,伊格纳西奥皱着眉头看了半天,最后转过头惊讶地看着我。
“卧槽,这是怎么做到的啊!?你还是之前那个多尔瓦雷加吗?不会是某个约西姆派过来的间谍吧?”
“别开玩笑了。”我微笑着拍了一下伊格纳西奥的背,“我只是信了炎团长的话,尝试找到了自己的命运而已,我相信有一天你也会找到的。”
“是吗......你可别骗我,我觉得我到死都不会有什么命运的磁场眷顾我了。”伊格纳西奥挠挠头说道。
“一定会有的。”说着,我们两个挨在一起,倚靠着一棵大树坐下。
“话说,炎老大还真是厉害啊,这么点兵力,这么差的装备,他硬是给顶住了,还能连战连胜呢!”
“是啊,但愿以后我们也能够抵挡住政府军和佣兵团的一次次反扑吧......”
“说什么丧气话呢!”伊格纳西奥一边说一边推了我一把,“我们会取得胜利的!不仅要胜利,而且还要打进海迪亚去,把整个斯特拉文都解放了!”
“但愿吧......”我仍然保持着微笑,但头却不由自主的摇了起来,“但是科瑞尔联盟与伊露亚人的战争快要结束了,你觉得到时候帝国会对它北部的这个卫星国坐视不理吗?”
还有一句话我本想说出口,但最后还是咽下去了:“帝国要消灭我们,就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哼!帝国算什么啊!我们还有炎老大呢!不仅如此,我们还有你这位神枪手呢......最......最重要的是,我们有那么多人民的支持!几十万几百万的人站在前面,他们还能把我们都杀了不成!他们......”
我低头看着地面,在冰天雪地里,伊格纳西奥本来就发红的脸颊变得更红了。
“大不了我们再回山上打游击!总之,我不会屈服的!我相信你和炎老大都不会,对不对!”
“噗嗤,我就随口一提,你这么激动干什么?嗨嗨嗨......”我突然大笑起来,弄得伊格纳西奥不知所云地愣住了,“即使真的有那一天,我也不会让它发生的,绝不会。”
......
......
新元历291年冬。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战场上最占便宜的那个人,我冲不了阵,破不了战局,拼不上刺刀,只是远远地架着一把幻导步枪,扣动扳机,没有杀戮带来的实感,也没有队友或是敌人传来的哀嚎。都拜我那幻印所赐,鲜血、残肢、器官......都被我看得一清二楚,我渐渐变得麻木,冷静,甚至于有些冷静过头了......
炮弹声不断在远处和近处炸裂开来,震聋了我的耳朵,身边的爆炸,虽然震撼着大地,却似乎与我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膜。我能感觉到地面的震动,却像是通过别人的身体传来的,遥远而无力。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和尘土的味道,附近不断有人被弹片划得血肉横飞,而我的眼睛又恰好能够看清楚伤口与断面上的每一个细节。
我捂着心脏狂奔到了指挥所的帐篷里,只看到雷切尔斯·炎正在不住地咒骂着什么。
“该死!这炮弹的型号是三塔市产的!还有这些钢盔!艾萨克那家伙是怎么......”
又一阵剧烈的炮响打断了他的咒骂,他突然安静了下来,无力地瘫坐在一张凳子上。
“你来得正好,传令下去,今天所有人坚守阵地,绝不撤退,至少要给我守住三天。”他眼窝深陷,眼皮黑得吓人,似乎几天都没有睡觉了。
“现在还要守住吗?”我略带着哭腔说道,“再多待一天,这里就要被夷为平地了呀!”
“这我不管。”炎双肘撑膝抱头,微弱的声音从那个蜷缩着的躯壳里飘来,“说什么也得给我守住,不然我们身后会有更多人死去的。”言罢,炎拿起腰间挂着的日珥,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听着,”炎背对着正在不住颤抖的我说道,“战场上,温情是奢侈品,要想生存,就得硬起心肠。小梦想家,记住了,要让理想开花结果,就得比任何人更懂现实的残酷,用十倍的冷酷去战斗。”
我记得我当时没有再说什么,三天过去,当我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时候,我永远也忘不了那种场景——全身发光的巨兽在天上飘浮,由火焰与冰霜构成的大型傀儡肆意碾压着一切,还有各种三塔市的武器、军备在疯狂倾泻着火力,所有这一切仿佛都在告诉我——在这个无法用意志去获得力量的世界里,我们的手中之物似乎是无比脆弱的。
命运仿佛在告诉我,我,还有我们自由革命军团的所有人都应当放弃这条没有出路且最终注定血流成河的死路。我不是一个懦弱的人,也愿意向军团付出我的生命,只是——
如果真的有代价的话,那么有没有一个办法,就算是命运的磁场赏赐我这粒微尘的奇迹吧,能否让所有的一切只让我们这些手握幻印的强者们来承担呢?
......
......
新元历291年4月27日下午
斯特拉文共和国达希尔城 市政厅办公室外
我一瘸一拐地缓缓朝办公室紧闭的大门走去,坐在办公室外面一排椅子中的伊格纳西奥伸手叫住了我。
“你还敢来啊?”坐在他旁边的何塞言罢,又琢磨了好一会儿,但最终还是欲言又止。
“你们以为我会怕这点痛吗?而且你们既然已经等在这里,不就说明你们早就知道我会干什么了吗?”我与他们肩并肩坐下说道。
“你到底和炎老大说了些什么呀?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他那么生气,居然还对你......”
伊格纳西奥着急地看着我脸上被炎扇巴掌造成的血印子,我确实是伤得不轻——在被扇了一个大耳光外加二十军棍之后。
“没什么事,只是一些理念上的不和罢了,我早已做好了面对任何后果的准备。”
......
我准备站起身来,伊格纳西奥着急地想把我拉住,何塞则是站起来直勾勾地盯着我的双眼。
我灵活地凭借动态视力躲过了伊格纳西奥伸过来的双手,又快速绕过了何塞,直朝着办公室大门走去。
进去之后,我当着坐在办公桌前抽烟的炎将门锁上。
“我先帮您泡茶。”我走向一旁的茶几,背对着炎慢慢泡起了茶。
“又来劝我了是吧?”炎抽走嘴中的烟,用力砸到了烟灰缸中,缸中的烟灰几乎满的要溢出来,桌上的文件也有许多被烟烧出来的窟窿,这几个月战线不断地往后退,为此他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了,只是依靠劣质品的香烟一根一根地续命,他的手指焦黄,黑眼圈浓重,脾气也变得更暴躁了起来。
“不,炎团长,我已经放弃要说服您带领我们参加幻武祭了,我这次来是告诉您一件事情。”
炎没有回话,只是又点了一根烟,不过他扣打火机的声音比平时大了不止一倍。
“注意点身体,少抽点烟吧,来,喝点茶。”我在茶几上倒了一杯茶,端到他面前说道。
“拿酒来。”
我默默地把茶杯放了回去,然后拿起了茶壶旁的酒瓶。
“我要退出自由革命军团了。”
“为什么?”炎那冷酷中带着疲惫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因为这次我打算遵从我的内心,也就是您之前说过的‘命运的磁场’。”
“咳咳......你的内心就是叫你去干这种蠢事吗?!咳咳咳......”炎激动地开始剧烈咳嗽起来,他气得丢掉了烟,把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都摞了下去,“你真的信了那头狡猾的狼的鬼话吗?”
“那也比像现在这样无谓的反抗要好。”我语气平静地反驳道。
我不是没有脑子,只是......快要溺水的人只会去抓面前的任何一根救命稻草,是真是假,对于我来说似乎已经没有意义了。
“恕我直言,像现在这种螳臂当车的反抗根本没有意义。”
“好啊,”一阵咳嗽过后,炎又开口说道,“好啊,很好,当初我把你从监狱里救出来的时候,还有给你们打下那么大的战果的时候,你把我当成了救星,现在我不中用了,就要撒手不干了是吧!”炎说着猛灌了一口酒。
“事实并非如此,我当初只是被您保护得太好,没有真正看清一些事情而已,而且拜您所赐,我终于找到了自己生命的价值、自己的天赋,以及活下去的意义。”
我转过身,不知道他此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所以,我选择了把一切,都交给了命运。”
“你......额啊......”炎突然捂住胸口,脸色变得发紫,身体摇摇欲坠。他的呼吸急促而紊乱,像是破旧的风箱在艰难拉动。额头豆大的汗珠滚落,眼神中原本的愤怒被痛苦所取代。他看了看桌上我拿来的酒瓶子,然后涨红了脸,把它砸到了地上。
“你竟敢......”炎的脸逐渐由紫色慢慢变白,呼吸也越来越沉重,“妈的,老子毙了......”
炎用最后一点力气开启了幻能力场,拿起腰间的日珥对准了我。
我依旧背对着他,闭上双眼,一动也不动。或许我现在死在他手里也是个不错的结局。
最终,没有枪响传来。
“或许......你是对的......”炎放下了枪,他的声音越来越轻了。
“但是......反抗本身就是意义。”
“把这个给......我的......”话还未说完,随着日珥落到地面上的一声响,自由革命军团团长雷切尔斯·炎终于断了气。
我转过身,看见了已经死去的炎眼中流出的两行热泪,以及他用最后一点力气从桌柜中掏出来的一封遗书。
还有地上那支尚未燃尽,还冒着明亮火星的香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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