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内门

长老当然没有过来。

黄衣道士只是往这边走了两步，抬手叫来一个苦哈哈坐板凳看脉的，指着王管事这一队吩咐了几句，就背着手转开了。

凡俗蝼蚁果然没资格得到仙人的额外垂青，能上个心吩咐两句已是了不得了。

黎默暗暗松了口气，没由来又生出几分失望：果然不是主角的画风吗……

徐宏大概一辈子没干过什么心怀鬼胎的事，慌慌张张躲得更远了，疑神疑鬼地四处乱瞟，这回便是再叫也不会过来了——生怕叫人觉得他同褚怀策很熟，偷摸给了他丹吃。

做了好事的老实人竟被骗到如此地步。

褚怀策却好似在这样满是漏洞可钻的环境里如鱼得水，骗得恩人帮他圆鬼话放下一宗心事后，又怡然同黎默说笑起来：“这回要是我也被选进去，咱们正义同盟可就剩你不长进了。”

黎默惭愧地低下头去。

褚怀策同花云莺都各自有着小秘密，旁人望穿秋水的内门他们弃之如敝屐，想进就进，想出就出，让他这位真丶穿越新人显得格外没用。

要成为一个小团队里并肩的伙伴，除了信任，最重要当然是有用。

何况，在这件褚怀策被意外砸中险些身亡的事件里，他的表现也实在称不上好，要不是同屋室友还算有良心，顺手拖了他一道进祖师堂，他简直就要抱着还有气的褚怀策在离安全屋一步之遥的地方跟他同归于尽——如果外面不幸再掉个什么法器下来的话。

褚怀策本意并不是打击队友，玩笑话落了空也不过一怔，随即笑道：“你要是不想落下的太狠，我倒有个办法。”

“我是不会学徐宏的。”黎默有气无力地回应道，先堵死了一条最糟糕的选择。

开玩笑，信仰邪神那是好玩的吗？！

要是中间有个什么万一，不得恶堕出七八只触手进入本子画风嘛！

就算清晖宫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至少现在看起来还没有到信仰虔诚才能修道的地步。

褚怀策笑意更深，满满不怀好意的味道：“当然不是，我不比那些玩意变态多了？”

？？？

黎默微微侧头，问号突突突地从心底冒出来。

褚怀策又把声音压低了些，直凑到耳边用气声说道：“等内门的人撤走了，缓两天，等满月的时候，从庚字号茅房北侧墙翻出去，左数第七棵树下，有我埋的……”

褚怀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一个合适的用词：“有我埋的宝贝。那本来是给我自己用的，不过可惜了，现在应该用不了了，便宜你啦。”

黎默心中一动，大概猜到了那是他给自己准备的内门升迁之路。

只是这些仙门之间互有冲突，服用了清晖宫的筑基丹，就无法再用别家的了。

既然是褚怀策自己给自己准备的，总不会太要命。

黎默想着，感激地点点头：“如果不幸这回你没被挑中，我也不会去用的。”

“乌鸦嘴！”褚怀策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在他背上拍了一把，接着叮嘱道，“记得晚上出门的时候贴着墙根走，看地不看天。另外，那个东西用法比较复杂，记得提前写好自己的姓名生平——还有，我做的那个机关记得戴准一点。”

褚怀策说着，手指轻轻在他脐下丹田之处点了点：“不然，容易断子绝孙。”

黎默蓦地升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还有机关？”

褚怀策耸了耸肩，摊开双手比划了一下，捏着嗓子学童声：“人有两件宝，双手和大脑——做点简易装置省事省力不是智人的天赋技能吗？”

“我不是问这个！我……”

黎默还要追问细节，却听前方唱名已念到了褚怀策。

“这里！”褚怀策积极地举起手，挤开前面两个还在恳求仙长多看自己几眼的落选者，凑到了最前面。

一个苦大仇深脸的年轻修士端坐在桌前，敷衍地确认道：“褚怀策？”

“是我、是我……”褚怀策连连点头，乖觉地捞起袖子，将胳膊放在了桌面的脉枕上。

修士的目光在他脑门的凹坑上停留了好一会，才伸出手去探他的脉门：“什么时候伤的？命真大呵。”

褚怀策带着几分讨好几分虔诚，彷佛一朵大白莲缓缓绽放：“嗨，就昨天，不小心被天上掉的仙器砸的——多亏祖师爷保佑，这才捡了条命回来……”

“黎默！黎默——”

唱名的声音不耐烦地叫了好几遍，黎默才反应过来，不再听褚怀策编故事，挤到另一桌前：“在，在呢！”

“耳朵聋啦！叫半天没反应……”桌前的修士看着十分年轻，小小的脸上却皱着大大的眉头，嘟嘟囔囔地学着大人抱怨。

褚怀策的声音仍然如魔音贯耳般断断续续从旁侧传来，说书般抑扬顿挫：“当时，我就剩最后一口气了，突然——我就看见祖师堂里光芒大盛，一个仙气飘飘的美男子从光里走出来，和颜悦色问我的姓名师承，然后说，都是徒子徒孙的，不忍见我立死，要救我一救，哎呀呀，那真真是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啊……”

“手！把手伸出来！”

与此同时，身前的娃娃修士也在不耐烦地呼来喝去，指挥着黎默动作。

“啧，又不是，行啦，走吧，没你事了——下一个，李泉！李泉在吗？”

果然。

黎默失望地耸了下肩，转身没入人群。

褚怀策的声音依然在身后滔滔不绝：“样子啊，大概就是四五十岁的样子，脸有点长，眼睛小小的，眉毛细细的，这里，还有这里有两颗痦子……啊，原来他就是是玄凝真君……”

“真的——吗？我可以进内门了吗？！那我能拜在玄凝真君门下吗？啊，他已经仙逝了啊……对对对，不是去了也不能出现在祖师堂，瞧我这脑子，少了一坨就是不够用了，啊哈哈哈哈哈……”

他果然进了。

黎默羡慕地回身望去，却见褚怀策也恰好望过来，无声做了个口型：“内门见。”

黎默微微点头，宽解着自己浮沉不定的主意。

看来自己果然不是天赋异禀的主角命，还是老老实实走人家铺好的路，抓紧进内门吧。

否则天长日久的，队友的情分能维系几何？

没了熟知内情的队友，难道真要在这破地方当一辈子外门弟子蹉跎到死吗？

何况这里又不安全，不够强大的话，随时都可能被一场无意波及的斗争夺走生命……

“仙长，仙长您再看看我吧！不可能进不了的，我还得过赐丹呢仙长！”

黎默正想着，忽地被一阵喧哗打断了思路。

却是另一头的队伍里，一个被淘汰的外门弟子死皮赖脸的撒起泼来。

有一个带头的，众多被黜落的按捺不住了，纷纷拱火架秧子地附和起来，个个都觉得自己是沧海遗珠，被眼前不识金镶玉的娃娃们埋没了。

“胡闹！”

一声呵斥并不大声，却奇异而有力地钻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同王管事说过话就不知转悠到哪去的黄衣道士凌空而起，一张褶子堆砌的老脸颇有威慑力，拂尘一甩，飞扬的白丝精准地点过每个大吵大闹的人脸。

他们登时闭了口，双目失神地呆立在原地，站成了一个个的木头桩子。

这一手露得漂亮，立刻震慑住了还没来得及闹的。

人们这才想起这里并不是可以按闹分配的地方，也不是人多势众揭竿起义就能赢的地方，神仙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蜉蝣撼树也不过如此罢了。

队伍里一下子静了许多，小动作也少了，个个老老实实听着唱名往前走，没被选中的也不敢逗留，灰溜溜地站到所属各房的管事身后去了。

好一会，被拂尘点中的人才慢慢恢复过来，像是僵直的雕像缓缓复活了，关节还不甚灵便，同手同脚地往人群外围走去。

他们脸上的呆滞还没完全消失，恐慌却已迫不及待地攀了上来。

“仙长，仙长……我们知错了！”

“呜呜呜，仙长！我错了——”

“仙长，我再也不敢了，饶了我吧……”

他们走了好一会，才陆续有饮泣着的叫喊声响起。

黎默隐隐觉得不对，目光追着方才第一个叫喊起来的背影，却见他走出了人群也并不停步，直直往山路边缘而去。

“仙长——！”

伴随着一声凄厉而绝望地尖叫，第一个蹒跚着走到山崖边的女子纵身一跃而下！

她的声音迅速被山风和云雾吞没了，后一个人已经鬼哭狼嚎着跟着站到了她刚才的位置。

山高崖深，又隔得远，按理是听不到坠崖的声音的。

黎默却好似真切听到了皮囊坠地的重响。

砰！

啪嗒！

……

一声又一声，重鼓般敲在黎默心头。

他们竟敢！

他们真的敢！

不过争闹两句，何至于此！

凡俗皆蝼蚁，人命如草芥。

黎默第一次眼睁睁看着人在自己面前死去，却连阻拦的勇气也生不起。

他浑身寒毛乍起，冷汗涔涔流了满背。

终于，黎默不忍再看了。

他的目光倏然收回，以前所未有的热切重新看向了连接内外门的那道屏障。

内门！

必须要进内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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