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默刚一睁开眼就后悔了。
脑子里还懵懵懂懂一团浆糊,面前已经凑过来四五张神情各异的陌生面孔。
这儿看着不像是急救室,周围这一圈老的少的也不像是医生护士。
还没来得及细细打量周围这明显透着一股子极简风的房子,思考这一群穿着古怪的人和自己的关系,离他最近的那张山核桃似的黑脸就开口了:“失忆啦?”
黎默刚刚从万千思绪中抽出一个“我不会是穿越了吧”的念头,还没能搞清楚具体状况,难得有人先递了个台阶来,赶着就坡下驴地点了点头。
“穿越来的?”
黎默刚刚松弛下来的心还没来得及落地,就又被提了起来。
他怔怔看着前方一派朴实憨厚老农脸的大汉,无端端竟觉得那双浑浊疲惫的眼里像是透出了精光,将自己看了个通透。
他不说话,人家也了然,扭过头就对其他人说道:
“看来是穿了。叫周先生来吧。”
人群便呼啦啦散开了,好似黎默身上染了什么会传染的病毒。
只有一开头就离他最近的黑脸老汉没走,坐在床角边上,吧嗒两口烟枪,轻轻地叹了一口烟气出来。
见来帮忙的几人尴尴尬尬地站在门边,似乎想走又不敢走,老汉便抬起手挥挥,往外赶人:“地里忙,你们都去吧,我守着就行。”
人人都大松了一口气,嘴里塞着含混的客气话,陆续出了门去。
屋子里渐渐静了下来,那老汉自顾自抽着烟也不搭理他,黎默的精神慢慢松弛下来,总算有点余力考量自己的处境了。
那老汉大概是这身体原主的亲人,至于是爸爸还是爷爷就实在看不出来了,毕竟自己这手小脚短的看着顶多是个初中生,而那老汉满脸山壑纵横的皱纹——不过古人寿命短,干活又辛苦,历经风霜容易显得老相也不是不可能。
再看这房子,黎默头一次对“家徒四壁”这个词有了无比深刻的理解。
四面黄秃秃的泥墙,身下是一张铺着毛边草席的土堆床,身上是一床碎布补丁缝起来的旧棉被,再往右就是个黄泥灶台,台上蹲一口黑的发亮的锅,旁边叠放着两个豁口带铜钉的海碗——
这几乎就是这间房的全部大件家当了。
黎默一边安慰自己“也许外面还养着鸡鸭鹅呢”,一边又想,看着这个地方穿越者好像挺多,自己又不定能记得什么稀奇小众的生财点子,先进了数百年的自己难道要这样穷死在这里?
只是这边看起来对穿越者是有专门的处理方式的。
黎默又忍不住为自己的未来担忧起来——别不是集中起来当鬼祟处死吧?
这么想着,不自觉便盘算起夺门而逃的可能性,这时,他这才注意到,自己似乎不能控制这具麻杆似的纤瘦身体的手脚,只能软软躺在土床上活动活动脑袋和脖子,活脱脱一个高位截瘫的模样。
*************……
黎默心底飙过一串国粹弹幕,对自己的处境更加绝望,心如死灰地仰面躺着出神,连跟身边老汉搭话问问朝代背景的心气都泄了,只觉得速死重开也未尝不是个好选择。
缓了好一会,黎默刚拾起一点求生的意志,却见面前的光线一暗,刚刚还沉默着吧嗒烟枪的老汉站了起来。
他挪动了两步,缓缓拿起了门边墙角立着的一把柴刀。
沉重,黑亮,糟黄色的锈迹只集中在布条包裹的刀柄附近。
老汉举起了刀。
“爹!”
黎默的脑子里刚闪过“这老头怕不是要杀我换回他孩子的魂魄吧”的念头,嘴巴已经比脑子更快地先脱口一句绝对可以暂缓对方动手速度的称呼。
刀锋果然脖颈上方悬停了一瞬。
“死脑子快转啊!”
黎默一边努力驱动手脚,一边张了张嘴,偷偷打出两个哈欠,挤了点泪花在眼角,好让自己看向老汉时更加凄楚可怜: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跟您的孩子互换了魂魄,想来这里有高人,或许有换回来的一天,可我在这里毕竟无亲无故,也很想念我的父亲,不知道您愿不愿意暂时就让我称呼您为爹爹,也算能暂缓我的思乡之情……”
先尽可能陈利弊、讲道理,再打点煽情牌,有孩子的人大抵都对其他孩子有些移情怜爱,反正肉眼也看不出心理年龄,仗着这小胳膊小腿的先扮扮嫩好了。
老汉仍然举着刀,只是没再往下落了。
黎默只得继续搜肠刮肚地想词,不敢让目前唯一能动的小嘴停下,从童年趣事讲到农商结合,从父母爱情讲到制糖炼皂,一手感情一手利益,生怕少了一句就要挨刀。
直到一个瘦高的中年男人踱了进来。
他佝偻着一副憔悴病鬼的身子,灰黄的敞袖大袍陈旧绵软地搭在支棱着的肩骨上,背后补丁似的缝着一黑一白两块布,依稀是个不带点的太极图案,脚下蹬着一双与肤色浑然一体的草鞋,行动间露出漆黑干瘦的大腿——
这袍子下面竟连裤子都没穿一条。
黎默浮想联翩,对此地的贫穷认知度再次刷新。
那道士也不多话,几步跨上前来,轻车熟路地夺下老汉手中的柴刀远远扔出门外,再扭身抬手捏住了黎默的两颊,查验牲口般仔细看了他的牙齿、舌头,又扒拉了两下他的眼皮,扯了扯他的耳垂,方才缓缓松手。
黎默被折腾得眼泪口水糊了一脸,要不是如今浑身无力,连坐都坐不起来,怎么都要还这牛鼻子两耳刮才算解气。
“好料子。”道士啧啧夸赞道,在腰背上擦了擦手,才从袖子里取出两张黄旧的纸片,一张随手一抖无风自燃,化作一团灰烬落下,一张则塞在了老汉掌中,“回头去观里领了钱,买个婆娘再生个娃吧。”
老汉握着纸片,并不接话,拇指摩挲着纸边的绒毛,再次无声地叹了口气。
道士眼见这屋子怕是连一口茶都招待不出,也无心留恋,转个身就要自顾自先回去领功。
临到左脚都跨出了门槛的一刹那,他忽地回头,收起了脸上的喜色,指了指床上的黎默警告道:“老张头,我已经上报了仙官,他最早夜里就有轿子来接,要全乎带气儿的——你家娃娃的魂魄已然不在此间了,你不要做傻事。”
话说穿越这件事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