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少年

青石镇的雨，总是来得又急又猛。

林默缩在街角的屋檐下，看着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上，溅起一朵朵水花。他摸了摸怀里的铜钱，那是今天在码头扛了一整天麻袋换来的，还不够买半斤米。

雨水顺着他的额发滴落，他抬手擦了擦，却听见巷子深处传来一声闷响。那声音像是重物坠地，却又带着几分金属相击的清脆。

林默犹豫了一下。师父说过，江湖事少管为妙。可那声音里夹杂着一声压抑的痛呼，让他迈不开步子。

"谁在那里？"他试探着问道，声音却被雨声吞没。

又是一声闷响，这次他听得真切，是有人撞在了墙上。林默咬了咬牙，踩着积水往巷子深处走去。

雨水冲刷着青石板，将一抹暗红冲散。林默的心跳突然加快，他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倚在墙边，右手捂着左肩，指缝间不断有鲜血渗出。

那人穿着一身玄色劲装，腰间别着一柄长剑，剑鞘上刻着繁复的云纹。即便是在这样的狼狈时刻，他的身姿依然挺拔如松。

"你......"林默刚开口，那人猛地抬头，一双锐利的眼睛在雨夜中闪着寒光。林默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那眼神仿佛能将他整个人看穿。

"滚。"那人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林默却站着没动。他看见那人的左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指尖还在微微颤抖。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流下，在雨水中晕开一片猩红。

"你受伤了。"林默说，"我家就在前面，可以......"

"我说滚！"那人突然暴起，右手如电般探出，林默只觉得眼前一花，喉咙已经被一只铁钳般的手扣住。

那只手上布满老茧，力道大得惊人，却在不自觉地颤抖。林默呼吸困难，却在那人眼中看到一丝动摇。

"我......我可以帮你......"他艰难地说。

那人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许久，手上的力道渐渐松了。林默大口喘着气，却看见那人的身子晃了晃，直直地向前栽倒。

他连忙上前扶住，入手一片滚烫。那人的体温高得吓人，显然是伤口感染引起的发热。林默咬了咬牙，将那人架在肩上，一步一步往自己栖身的破庙走去。

雨越下越大，林默的衣衫早已湿透。那人的重量几乎要将他压垮，但他咬着牙坚持着。他能感觉到那人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心跳却依然有力。

破庙里，林默将那人放在干草堆上，点燃了仅剩的半截蜡烛。烛光下，他看清了那人的面容。那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眉宇间带着几分凌厉，即便在昏迷中，也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林默解开那人的衣衫，倒吸一口凉气。左肩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伤口已经发黑，显然带着剧毒。他想起师父教过的解毒之法，连忙跑到庙后的药园，采了几味草药。

当他捣好药准备敷上时，那人突然睁开了眼睛。

"你......"那人声音虚弱，却依然带着警惕。

"别动。"林默按住他的肩膀，"这毒再不处理，你的左手就废了。"

那人愣了一下，随即苦笑："没想到我萧寒纵横江湖二十年，今日竟要一个毛头小子相救。"

林默的手顿了顿。萧寒，"铁手判官"萧寒？那个传说中一手绝云手独步武林的萧寒？

"你......"

"不错，我就是萧寒。"那人看着他，"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林默。"

"林默......"萧寒重复了一遍，"好，我记住你了。"

林默正要说话，却见萧寒突然抬手，五指如钩，闪电般扣住了他的手腕。一股暖流顺着经脉涌入，林默只觉得浑身一震，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体内苏醒。

"根骨不错。"萧寒松开手，"可愿拜我为师？"

晨雾未散，破庙前的青石板上凝着露水。萧寒单手托着个铁葫芦，葫芦口正对着林默颤抖的指尖。

"云起三叠浪，劲分九重天。"萧寒的声音混着酒气，"绝云手的要诀不在招式，在指缝间流转的暗劲。"

林默的手臂已经酸得失去知觉。三根手指扣着铁葫芦边缘，葫芦里灌满了铁砂，重得像是要把他的指骨扯断。晨露顺着他的下巴滴落，在青石板上晕开点点湿痕。

"手腕再沉三寸。"萧寒突然抬脚踢在林默膝窝。

剧痛让林默眼前发黑，却本能地调整姿势。说也奇怪，当膝盖微屈的刹那，原本要脱力的手指突然多了一丝余力。铁葫芦轻轻一晃，竟有砂粒从葫芦口簌簌落下。

"成了！"萧寒猛灌一口酒，浑浊的眼中闪过精光，"记住这个劲道，绝云手的暗劲要像云中藏雷，起于无形。"

林默刚要开口，萧寒突然甩出酒葫芦。青铜葫芦带着破空声砸来，他下意识伸手去接，却在触碰到葫芦的瞬间浑身剧震——葫芦上竟附着七重截然不同的劲道！

第一重劲如潮涌，第二重劲似铁锥，第三重劲化作绵针......林默的虎口瞬间迸裂，鲜血染红葫芦表面的云纹。就在他快要脱手时，萧寒的手掌突然按在他后心。

"气走督脉，劲分三阳。"灼热的内力涌入体内，林默眼前突然浮现出经络走向的虚影。那些乱窜的劲道仿佛化作七条小蛇，被他用新学的导引术逐个降服。

当最后一道劲力消散时，青铜葫芦稳稳停在掌心。林默这才发现，葫芦表面凝结的晨露竟聚成九朵云纹，在朝阳下泛着金光。

"十日便能化去七绝劲，比你那废物师兄强。"萧寒突然冷笑，"当年他在这个环节，足足吐了三天血。"

林默心头一跳。这是他第一次听师父提起同门，却不敢多问。自从半月前拜师，萧寒每日除了传授武功，便是盯着庙后那株枯死的梧桐发呆。有时半夜惊醒，总能看见师父对着月光擦拭佩剑，剑脊上映出的眉眼比寒霜还冷。

"接着。"萧寒抛来一卷发黄的绢帛，"从今日起，每日酉时去后山寒潭练掌。"

林默展开绢帛，只见上面画着古怪的人形经络图。寻常武功图谱标注的皆是正经八脉，这图上却布满了诡异的支脉走向，倒像是......

"这是暗脉。"萧寒似乎看穿他的疑惑，"绝云手真正的杀招，靠的是这些旁门经脉催动暗劲。当年仇家在我酒中下毒，封的便是这些脉门。"

林默猛地抬头，发现师父的左手正在微微痉挛。那只曾让江湖闻风丧胆的铁手，此刻竟连酒葫芦都握不稳，深紫色的毒痕沿着手背经脉蔓延，像一条吐信的毒蛇。

"怕了？"萧寒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毒痕触到皮肤的刹那，林默感觉有阴寒之气顺着手臂上窜，"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林默却反手扣住师父的脉门。半月来苦练的导引术自发运转，竟将一缕毒气引入自己体内。萧寒瞳孔骤缩，正要运功震开，却见少年脸上浮现青气，又渐渐消退。

"您教我辨毒之法时说过，"林默松开手，掌心赫然凝着一滴黑血，"万毒皆有解，只要找到相生相克之道。"

萧寒盯着那滴黑血看了许久，突然放声大笑。笑声惊起庙檐下的寒鸦，扑棱棱飞向布满朝霞的天际。他解下腰间佩剑扔给林默，剑鞘上的云纹正在晨光中流转。

"明日寅时，带这把剑去镇东棺材铺。"萧寒转身走向破庙，瘸了的左腿在青石板上拖出长长水痕，"也该让你见识见识，绝云手为何被称作'判官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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