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挽灵知道钟澄的顾虑。不久前,她太天真,考虑不周,又没听进钟杰善的话,太过情敌,差点害了她自己。但现在,她已不同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一时难改,就慢慢来吧。”钟挽灵忖度片刻,笑道:“知命知命,非为顺受,是为改命。知命者,非是旁观者,当为先驱也,顾名‘司命’。司命司命,即使掌控命运之人。这是苍天给我们卜梦师的机会啊。”
钟澄看着这样的少女,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失踪数十年的家主,一瞬晃神。
“卜梦阁这种事应是见得不少,伯公又博学广识,不知可有良策?”
钟澄这才回神,听闻此言不由失笑。他今日才知道这么多事,未陷入绝望都得托他这小友的福,哪里还会有什么办法?“邹家之毒渗入已深,长老会腐败严重,你我皆是边缘之人,要改,谈何容易……”
钟挽灵望着头顶犹如镀了一层金的香樟树,道:“毒入骨肉,剔骨刮肉便是。若还不净,身作修罗,刮尽便是。人总有一死,进也地狱,退也地狱,何不一试?”
少女只是淡然却坚定地说,却仿佛身上有光,并非烛台照亮的昏黄的光,却像是镀了金的金身菩提。钟澄看着盘腿而坐望着神树的少女,没来由地想到了这个词。道门,本无菩提。那,这便是天之子,非是年岁积攒的力量,而是与生俱来的魂强。
有她在,或可一试。
“剜肉刮骨吗……”钟澄捋髯,道,“你说得对,必须拔除他们。只是,邹家在钟家的势力盘根错节,我那些兄弟们也不会轻易妥协,我是越来越说不上话了。”
钟挽灵稍作思忖,道:“或许可从一些看似不怎么紧要的地方着手?邹家贪婪却短视,阿公们常年上位,也很少往下看。若是一点点从下往上,从一些不受重视的地方改起,阻力应会小许多。”
钟澄恍然。“这倒是好主意。不过,光除是不够的。除去腐朽,总得补回来。或可试试换血?”
“换血?”
钟澄捋髯微笑:“嗯……邹家可以慢慢渗透,我们也可以把腐朽毒害的部分慢慢换出去。我们老了,早该把位置让给年轻人了。”
钟挽灵微微一笑,问:“清澄伯公,可不能这么说,你不愿助钟家一臂之力?”
钟澄一愣,释然笑道:“自是要的。那小晚兰,可愿再在钟家多留一会?”
两人相视一笑。
她说:“不成功,便成仁。”
他说:“不成功,便成仁。”
今夜,注定是个不太平的夜晚。
海棠苑之主钟实一回到自己的院中就大发雷霆,别看着小老头佝偻着很小一个,发起脾气来倒真是中气十足,他一吼连带着海棠苑周围的书斋别院都能听到他咆哮的声音。不过大家早见怪不怪了,反正他遇到不同己见的事要发火,被卜梦阁压了一头也要发火,就算只是遇到了讨厌的人也要发火。
要说佬仙门中钟实最讨厌谁,怕是很多人都猜不到。不是他的“死对头”钟澄,也不是“大皇子”钟炎,而是钟挽灵。
钟实是最讨厌像钟挽灵这样只是稍微有点才华丝毫不经历努力就被捧得老高的人。尤其还是女人。钟实好色,可他觉得女人就该天生匍匐在男人脚下,即便再聪明能干也不过是男人的陪衬和助力。这点,邹家三姐妹就很好,又有姿色,又很懂得侍奉男人。相比之下钟挽灵简直糟透了,那小丫头长得是不错,有点像她小姨娘钟淑华,看起来秀美温婉,可性子比她娘钟淑娟还要目中无人,还总能找到他的痛点反复戳,完全不顾尊卑长幼。最关键的是,她还是钟澄的人。
其实,钟实今日上午的心情还是很好的。
他讨厌的女人之一钟淑娟居然替钟挽灵提交退出选拔的申请。这可把钟实乐坏了。他立马联合同僚通过且公布了这一天大的好消息。
可事后,其他长老们纷纷逃回了家,还有人劝他也避一避。
他偏不。
他堂堂佬仙门长老还会怕一个小鬼不成?更何况现在的钟挽灵不过是条丧家犬,正是落井下石的好机会。他不但要狠狠羞辱那个臭丫头,还要把这些胆小的同僚们都拉下水。他倒要看看钟林钟澄和这个死丫头还怎么同气连枝。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被钟挽灵这个臭丫头诅咒了!
不仅如此,他还被唬得一个没站稳跌倒了。一下午,他都觉得身边的人都在看他笑话,就连他玄星阁门下的弟子看他的眼神都有戏谑和奚落。
钟实愤恨地把酒壶往地上一扔,咒骂不休。
主楼空空荡荡的,唯有穿堂而过的风声和钟实含糊不清的怒骂。
忽然,他听到走廊上有轻微的脚步声,步伐很轻,但没有刻意隐藏的意思。那脚步声听着就像善舞的女子那般自然轻盈。钟实有些心痒。他喜欢会跳舞的女人,会跳舞的女人姿色都不会差,就像邹家小妹邹媚儿。
可他又觉得很疑惑,邹家姐妹通常都要彦夜才会来,而现在却只是戌时。
今夜邹家邹水儿是与他有约,钟实又因为午后被钟挽灵诅咒之事心烦意乱,一早就将主楼里的仆役都遣走了。钟实为人凶狠治下极严,海棠苑的仆役无人敢忤逆他,他的姬妾也不敢在这种时候来触他的霉头。
会是谁呢?
钟实此时已经喝了不少酒,虽还没到烂醉如泥的程度,也算是酩酊大醉。他步履蹒跚地走到门廊前,眯着醉意迷蒙的眼睛,大着舌头喝问道:“是谁?”
走廊上的脚步停住了。
夜恢复了宁静,仿佛方才的脚步声只是幻觉。
华美的雕花灯笼中,烛火慢慢吞噬着蜡烛。阴凉的夜风穿入堂间,撩拨着装饰的纱幔,拂开窗上的纱帘,露出窗外的树影。婆娑的树影张牙舞爪地摇曳着,像趴在窗边往里窥伺的人影。
钟实晃了晃因为醉酒而变得昏沉的脑袋,拖着虚浮的脚步往紫竹罗汉塌走去。他需要睡一会了。之后才有力气应付那位妖孽的美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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