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三年,金军破城,钦宗南渡,迁都临安,更年号“临安”。
临安七年,十六皇子贞率部北伐,破朝天门,接连大捷,夺回燕云十州。十一月,钦宗病危,召诸皇子回京,北伐止步燕云。
临安八年三月,钦宗驾崩,太子睿继位,更年号“抚顺”。皇子贞请封西南,驻守边关。惠宗喜,遂准之,赐封燕王。
抚顺三十五年十二月,惠宗驾崩,次年太子建光继位。
安庆三年,越州章石音赴怀宁任州牧。四年后,其妻钟氏诞下一女,取名“挽灵”。
安庆十年,灵宗更年号“和光”,意和光同尘海晏河清。
和光十七年三月廿四,
“章大人!北城墙暂且补上了!”一名手臂受伤的将士快步赶上鼓楼。未及报告,西北方一声巨响!滚滚烟尘间,一个弯月状巨大勾角撞破高耸的城墙。无需报告,怪物的嘶吼声、战士们的呐喊冲杀声已携绝望的战况滚滚而来。
章石音微闭目,坚定心神,镇定道:“老弱妇孺呢?”
另一名适才赶上鼓楼的将士,抱拳答:“夫人已将老弱百姓送至昌平境内,何将军和聂将军亲率五千精兵已从昌平赶来,燕骑也已出发,燕王亲函,要大人再坚持两日,不,再一日!再一日,援兵一定能到!”
鼓楼上,众将无言。手握信函的将士捏紧了拳头,抬不起头来。
远处,城墙外,烟尘中,一座座如同小山一般的巨影正缓缓移动着,战鼓和怪物的脚步声犹如天边的雷鸣。可所有人都知道,那不在天边,就在一墙之隔外!强弩之末,他们都明白,他们已是强弩之末,不会有明日,更坚持不到两日后。即便昌平的援军能快些到,也不过是多五千人一同赴死罢了。
至少把伤亡降到最低,让能活下来的人活下去。
“章大人,让末将等送您出城吧。”一名将士眼神坚定地说,“您是好官,有您才有怀宁,怀宁人无不敬佩您。您不能死在这。”
其他将士也纷纷请愿。“章大人,请速速出城!您是文人,事已至此,您已尽力,留在此地只是白白葬送性命!”
章石音望着远处崩塌的城墙,只觉无尽苦楚钳制着他的咽喉。是啊,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杀不了人,更救不了城,只是一个无用的文人而已。百无一用是书生!但是!但是,他不甘心!如何甘心!
“……见妖孽肆于人间,无能救百姓;城迫于旦夕,无力挽狂澜。我,何其无用!寒窗苦读十载,深蒙皇恩。文臣无以济世,若连殉国亦不能,何以对千古圣贤!”
章石音拔出腰间佩剑,坚定说:“主将不在,州牧便是主将!岂有主将临阵脱逃之理!况且,只要我们多坚持一刻,老弱妇孺便能多走远一些。不谈大义,不思明日,只是为彼此妻儿老小。众将军,请随我血战到底吧!”
“诺!”
晨光熹微,朝阳似血,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血腥气。西面和北面的城墙已经支离破碎,甚至看不见往日巍峨的北门城楼。城墙内到处断壁残垣,越是往北越是血染焦土,尸骨累叠。
养兵二十载,太平怀宁城终于还是沦陷了。只是短短一日。连第二日的夕阳都熬不到!
章石音紧握手中佩剑,痛心疾首。州牧的纱帽早已不知去向,长发披散,端正的脸被血水泥污沾染。血液从肩头的伤口流下,浸染衣袖,顺着佩剑流入泥土。
城破了,敌军跟着那些巨大的妖怪已攻入城内。在云泥之别的战力差面前,他们的防守、战阵犹如笑话。
可是,这一刻,章石音却释然了。他们的军阵被冲散。这早在他意料之中,他早有安排。巷战,敌我悬殊的差距会大大缩小,将领的存在也不再必须。这是他从那位善战的王爷那学会的最后一招。他终于可以死了,不再成为这些将士的拖累。
“章大人!”身边的将士看出了章石音的意图,紧抓住他想拔剑的手臂,可那将士的另一边手臂却是空空如也,仅剩下沾满血污的残破布片。
章石音鼻子一酸,抱歉地苦笑道:“对不住,是我拖累你了。”
那将士一愣,顿时内疚地低下头,哑声说:“末将无能,不能护大人逃出生天。”
另一名将士想起章石音的意图,连忙出言劝阻:“章大人莫急,末将亦是怀宁出身,知道些隐秘之所……”
章石音轻扶将士满是血污的空袖,安抚地笑笑,轻道:“我若被擒,将士们必定投鼠忌器。事到如今,我已无用,我已无憾。接下来,就要靠你们了。”章石音握着将士抓着他的手,真挚地看着眼前的小将。这小将比他女儿大不了多少。真是可惜。
那名小将和周围的将士默默地流下眼泪。谁言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落泪时。
“章大人!”
几名将士未及阻止,章石音已毅然决然拔出佩剑,留下一句“以身殉国,我心足矣”,长剑一横,血洒当场。
“章大人!!”
“夫君!!”
枣红大马冲过残破的南门飞驰而来,朱红衣衫的丽影一跃下马,飞扑到已被鲜血染红的章石音身边。
“夫人!?”
风尘仆仆却掩不住其明艳动人的妇人,此时满心满眼都只有靠在将士怀中人。妇人慌忙扯下自己的腰巾按住心爱之人脖上的伤口,却阻止不了汩汩涌出的鲜血。妇人心焦意乱,仍是泼辣地怒骂:“我可是药王谷首座的弟子,你没问过我就想死?章石音,你骗我!你以为你这样就可以甩开我吗?你说过的,你会爱我一辈子,一生一世一双人,生生世世不分离。你要负我吗?!”可说着说着,眼泪却止不住地从妇人明艳的脸上滚落,砸在修长却粗糙的手上,与指尖止不住的鲜血融汇在一起。
章石音已然说不出话了,他只能怜惜却歉意地望着心爱的妻子,缓缓合上了双眼。
“章石音!”
纵使一生行医,救人无数,却仍是救不了心爱之人。
即便救得了,她又能怎样呢?
妇人抬起头,随着地面震颤望去——异国的妖人正骑着那些踏破他们城池的妖兽,搜索着仍在断壁残垣中奋战的将士。
她早就决定了,从她调转马头回来的那一刻起,她已然下定决心——她回来就是赴死的,与心爱之人一同赴死,生结连理,死亦同穴!
妇人一把抓起掉落在地的佩剑,脚尖一点,靓丽的身影化作复仇的红隼,又如扑火红蝶,义无反顾地飞身直刺巨兽之上的妖人。
和光十七年三月廿四,金军悍然犯边,直取北方重镇怀宁。州牧章石音夫妇率怀宁军民拼死抵抗三日。小医仙钟淑娟斩杀金军妖兽祭司两名,但终孤木难支,力竭而亡。
和光十七年三月廿六,怀宁陷落。金军统帅耶律丹朱下令,将章石音夫妇尸首曝于怀宁城中,屠城三日,杀尽怀宁,累头颅成塔于章石音夫妇尸首前,以示羞辱。
怀宁浩劫,举国上下无不震怒。怀宁州牧章石音,其妻小医仙钟淑娟皆位列燕云八奇。天下闻名的豪杰一朝陨落,令人愤慨又唏嘘。金军暴行不断,又极尽羞辱之能事。一时间,南唐境内群情激奋,凡孔武有力者无不欲金戈挥戎,收英雄遗骨,雪家国前仇。然,灵宗忌天下生灵之危,召回昌平军、燕骑,严守怀宁以南而不许进,乃命权相黄维雍使金,令其间民不可往。
“什么狗屁御令!怂就是怂,扯什么天下安危生灵涂炭?为国尽忠者死无葬身,英雄遗骨遭蛮夷践踏,他皇帝老儿安坐玉皇琼台一句‘不可往’?”张进愤然怒骂。
徐青铭只得好言安抚:“师弟,不可妄言。”可他心中亦有恨。不止临安朝廷,就连云之彼端的仙盟都下了禁止令。可是,对此袖手旁观,他们要如何对得起手中剑,要如何对得起“侠”之名!
江松临笑说:“小师兄别生气了,这不来了很多人嘛。大家想的都一样,所以才聚在此地。”
张进嗫嚅:“若非那狗屁御令,来得又岂止这几百人。”
江松临却道:“人多也未必是好事。毕竟金兵有妖人助阵,托那御令福,在此的都是高手。只要能成事,来多来少有何干系?”
徐青铭微怔,他这小师弟修为不到家,却常有出人意表之言。
“少侠说得好。”
三人回头,只见一高大男子身披甲胄颇有武将风采,三人连忙抱拳施礼。“何将军。”
徐青铭感佩道:“没想到我等竟有幸能在八奇何将军麾下。”
何辉面带疲态,眼神却坚定。“徐大侠客气。诸位能来,我替义弟和弟妹谢过诸位。只是这‘将军’之名莫要再提。我等兄弟背离皇命,已将功名身家置之度外了。”
几人无不唏嘘。
正在这时,营口突然传来惊呼,似起了骚动。
众侠不及前往,只听有人惊呼“鬼魅”,就见来人身法飘忽,转眼间,一对身着素缟的年轻男女已至何辉身前。
“你是?!”
女子长相清丽,面容憔悴,白衣素缟却是格外楚楚动人。“何叔。”
何辉只觉如鲠在喉,艰难唤出女子名字。“挽灵。是何叔对不起你们家!若我当时强攻……”
“也只是徒添性命。”钟挽灵柔声说,“爹娘早有觉悟,怎会怪罪何叔。我是来此带爹娘回家的。城中凶险,诸位恩情晚兰感激不尽,但还是请回吧。”
何辉越发愧疚,可猛然想起女子如今身份,不由担忧:“可是你现在是钟家家主,又在上清宗任职。”
钟挽灵只是平静地说:“我已有安排,无人知晓我不在钟家,即便仙盟追责也已有旁证。”
何辉语塞。这姑娘也算是他看着长大,虽知她从小便心思缜密,却未料到她小小年纪,做事滴水不漏已稳过常人许多。
徐青铭亦劝:“城中有重兵把守,又有妖人、妖兽驻守。纵使钟姑娘和这位仙师修为高深,仍需帮手。”
钟挽灵欠身拜谢,道:“好。不过,论亲疏、功力,诸位还请让我与晙哥先行吧。待我与晙哥打开城防,你们再进入。”
届时,也已尘埃落定。钟挽灵微垂眼睑,欠身谢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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