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希暮乍见白希云就站在门外,惊讶的酒盏倾斜,纯美的酒水荡漾而出,落在桌面上后随即溅落在他衣襟。
白希云也似是惊讶,随即便是一笑,温和的唤了一声:“三弟。”
白希暮想不到再次见面,白希云面对他时仍旧能够如此温和,在他心中,白希云与齐妙遭受这般苛待竟然被赶出门去,应该是会恨毒了侯府的人,连带着将他也一并恨上才是。为何今日巧遇,白希云竟会如以前那般对他?
“二,二哥。”白希暮呆唤了一声。
白希云莞尔一笑,便先行走向屋内。店小二忙给白希云行了个礼,退了下去。
白希云则回身挽了齐妙的手迈入门槛,商议道:“既然遇上三弟,我们与三弟一同坐坐可好?”
齐妙微笑颔首:“自然好的。”
见齐妙竟然也在,白希暮呆愣一瞬,倏然回过神来,感觉到从窗口吹入的微风拂过他沾了酒水的手背一片微凉,忙拿了手巾去擦,低头时又见衣襟上也染了酒,立即觉得窘迫无比。
几日不见,她的美貌依旧,他却这般狼狈的模样。仿佛被赶走的人是他而不是白希云夫妇。
白希云与齐妙将白希暮的神色都看在眼中,对视一眼,都颇感到一些无奈。
白希云因有前世记忆,此时面对局促微笑的白希暮,心内只觉百转千回,竟不知对他是否该继续保持着前生的恨意。
他觉得不该用白希暮今生没有做过的事去惩罚他,可是那种种迫害依旧对他的灵魂造成了伤害。
他已不知该如何面对白希暮。
只饶是如此,白希云也不会在人前表现出自己心内复杂的情绪,依旧是冷淡矜贵寡言少语的模样,淡淡的问:“三弟可还好?”
“二哥,我很好,多谢二哥记挂。”白希暮颇觉得惭愧,叹息道:“是我的不是,当日没有劝住父亲和母亲,害的二哥和二嫂受苦。”
“没有的事。”白希云轻声道。
齐妙也笑着道:“三弟不必往心里去,其实离开家中,对我们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你二哥身子不好你是知道的,他需要静养。”
白希暮脸上发热,满心的内疚几乎泛滥成灾。不只是为了他的无能,更是替白永春和张氏惭愧。就连他一个旁观者,都已看不下去他们的做法。
此时他只能尴尬的道:“二嫂看得开就好。”想起齐妙离开时,张氏甚至不让她带走自己的行礼还霸占了她的首饰,他就更惭愧了,“我与汐姐儿和澜姐商议着,原本已经凑了银子,可是听说二嫂如今有了店面,那几两银子就觉得寒碜的很,并未送的出手。”
齐妙闻言一愣,随即笑道:“多谢你们的好意。我的确继承了家母的产业,虽不说富贵,但温饱无虞,还请你见了汐姐儿和澜姐儿,替我好生道谢才是。”
说罢想了想,唤了玉莲进来,在她耳畔吩咐了几句。
不多时玉莲就提着个小包裹进来。
齐妙将包裹打开,将里头一模一样的两个锦盒和一个檀木的木盒打开来。
锦盒中是两套款式大同小异的玉石头面,木盒中则是一方竹节盘纹的歙砚。
“稍后三弟回府去,还请将这头面帮我给汐姐儿和澜姐儿带去,这方歙砚是送给三弟的。”
“不不不。”白希暮连忙摆手:“我们什么忙都没帮上,怎好再收你的礼。”
“三弟不要与我们外道了。”齐妙笑着道:“我们虽然搬了出来,可到底咱们也是一家人不是?我做嫂子的送些小东西给你们,难道还不成?礼轻情意重,着头面是我给四妹妹和五妹妹的,只给他们留个念想罢了,这方砚台则希望能陪三弟勤学,他日三弟金殿传胪,也不算辜负了大好年华。”
白希暮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齐妙这般不计前嫌的鼓励,让他欢喜兴奋的同时,也让他觉得惭愧,更有一种自惭形秽之感。
他们白家现在要想再出头,也只能靠他走科举之途了。大哥无法指望,下面是两个妹妹,为了不让白希汐和白希澜像齐妙和齐好一样沦为政治婚姻的货物,他这个做哥哥的就得努力。
他真的不懂,白永春和张氏为何非要这般针对这么好的二哥和二嫂。
若是没有白永春觊觎二嫂在先,白希云何至于会对父亲那般冷淡?
若没有白永春对齐妙的觊觎,张氏自然也不会将儿媳当做情敌一般去忌惮。
若是没有白永春和张氏的刁难,他们一家子现在不但团员在一处,侯府或许不会如此狼狈,不会沦为他人笑柄,他们还是一家子,还可以指望白希云的飞黄腾达,也不用将压力都压在他的身上,更不会需要他在外面处处碰壁受人排挤。
如今的人都那般现实,从前侯府实力尚可时,朋友相互之间也那般融洽,现在一见安陆侯不受皇上待见,连世袭的爵位都给丢了,他这些日子便只剩下郁闷罢了。
白希暮仰头,直接执壶痛饮。
酒水倒的太急,直沿着他口边流下滑入领口。
雪白的交领被打湿一圈,围绕着他上下滚动的喉结,加之下巴高抬的弧度,瞧着只让人看得到落寞。
白希云叹道:“不该善待自己。”
白希暮苦笑着放下酒壶,用手背随意蹭了下嘴角,叹道:“如今我除了喝酒能寻些痛快,真不知哪里还能得个痛快。”
白希云想想如今侯府的情况,再想自己若是白希暮,恐怕也就只剩下这一途罢了,便道:“三弟若有难处不妨说来,为兄若有能力解决,定当竭尽全力。”
白希暮闻言,倏然抬眸看向白希云。
面前的男子几个月时间早已经脱去了病弱的外表,人如玉树兰芝一般俊秀潇洒。虽话语不多,却给人如月一般清冷恬淡之感。他总觉得白希云性子冷漠高不可攀,可如今他竟在如今这个时间,如此大度宽容的提出要主动帮忙的话来。
白希云与德王殿下关系匪浅,又是万贵妃的义子,且深得皇上宠信,他若是能帮忙说话提拔,恐怕比苦读十年还要有用。
问题是白希暮现在只觉得脸上似有火烧,根本无法安然接受他的帮助。人要脸,树要皮,在那般对他不住之后,他如何还能腆着脸说一句求帮忙的话?
“多谢二哥。”白希暮诚恳道谢,随即道:“小弟如今一心举业,只想安心攻读,若遇上难事儿了时定不会与二哥客套。”
白希暮闻言似是欲言又止,最终也只是点了点头。
齐妙看了看白希云,又看看满脸通红的白希暮,心下叹息。
照理说就算不是一母同胞,他们兄弟也该是最亲近的人。可如今却落的这样尴尬的地步,就连她在一旁瞧着都替他们觉得郁闷的慌,这也都“多亏”了白永春了。
白希云与齐妙稍坐了片刻,就与白希暮道别,乘车回了庄子。
白希暮独自一人依着窗棱,直看到人走远了,这才自顾哭笑起来。拿起那方做工精巧价值不菲的歙砚,不能自已的将之贴在胸口,大手渐渐收紧,直将手指握的泛白也不肯放手,痛苦的闭上眼,牙关紧咬着却忍不住眼中的酸涩。
如今齐妙与白希云搬走了。他想看看人都难如登天了。这一方歙砚即便能够陪着他苦读日日夜夜,方正坚硬的石头又如何与娇软馨香的人相比。
他与白希云虽同为嫡子,白希云又不受父母的待见,但到底还是他输了。
白希暮又独坐许久,这才收拾了小包裹启程回府。
原想着吩咐人将东西给白希汐与白希澜送去便可,但又怕无法将齐妙的心意表达清楚,就将歙砚端正的放入墙角的红木八宝柜橱里,亲自带着首饰盒子去寻白希汐和白希澜,将东西给了二人。
这两套头面花色虽不同,但是都做工精致,白希汐与白希澜只一看便爱不释手。
“三个,你见到二哥和二嫂,瞧他们气色如何?”白希澜将锦盒盖好放在一边。
白希暮道:“他们都很好。我倒是觉得,他们搬出了府,人更精神了。”
白希汐把玩着青玉花头簪子,眉眼不抬的道:“我看也是,若是咱们能搬出去也会过的轻松一些,现在家里到处乌烟瘴气的,哪里还有个家的样子。大哥大嫂是锯了嘴的葫芦,木头一样一问摇头三不知,事事都高高挂起全不干己事。三哥又整天被老太君逼着学习科考,父亲不知道去哪里潇洒去了,也不回家,母亲见不到父亲,整日都阴阳怪气的。这样的家我恨不能早早的远离开,一天都不想呆下去。”
白希汐年纪小,性子又开朗一些,所以话也敢直接说。
白希澜与白希暮闻言却只能叹息。
他们又何尝不是如此感受。
但是说出来到底不好。
白希暮便要开口劝解。
谁知外头竟传来张氏的声音:“我都不知道,咱们家里竟然就养不下你这个千金大小姐了。怎么着,我是如何阴阳怪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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