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至廷尉大牢里时,韩蛮子已死。
他死了,我还活着,我虽是沈后的侄子,却并不被人忌惮,上头斗上头的,我依然做我的御史。
隔着粗壮的牢门,伏在地上的韩侍蜷缩得十分扭曲,他被赐死时眼睛还不甘地瞪着门口,与我对视之际一抖,吓得为我开门的狱卒一个趔趄。
我扇扇鼻前潮霉的空气,低头打量着地上之人:“可是死透了?”
狱卒起先被吓了一跳,现下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推开门。
他蹲下身,颤抖的指尖探探死者的鼻息,长舒一口气看我:“死,死透了。”
他是死了,却还得我给他收葬。
与安成王政斗失败,我不知他家中亲戚的命运如何,只看着地上这张泛青的脸,心下不大好受。
韩蛮子是好看的,只是现如今铁青带着死气的脸,那双幽目直直看我,美貌的模样全然变作恐怖。
我心下一怯,侧身咳嗽起来。
这么久一阵咳,身后有人匆匆跑来搀住我:“哎呀沈御史,何事劳烦您来我廷尉府,此地刚死人晦气得很,您身体有恙,可莫要惹祸上身才是。”
我不解看去,是与我使眼色的殷廷尉。
“此事我做得了主,你大可告知安成王,”我晓得他在暗示我什么,坦然抽手,照旧指点狱卒道:“人已死,就用草席裹了尸身,将他放在门口的车上,我自有埋葬他的地方。”
“哎?”
殷不害指着尸身欲言又止,却赶不及我的脚步,一转身不见我,待追我至府门口,两个狱卒也抬着尸身吭哧吭哧过来。
“沈御史,沈御史!”
他气喘吁吁捉住我的手臂不肯放手:“您也晓得,您与沈后乃是姑侄,我怕大王……”
“你怕什么,”我不耐烦地抽出他的手,自顾上车:“人都死了,不带走难不成臭到你家牢里么?二姑父那里你如实禀告就是。”
我边嘱咐边收拾好了尸身,殷不害松了口气的眼神下拍拍牛身,车轱辘轱辘出了宫,不消一会儿就到了玄武湖。
已至湖岸,韩蛮子的尸身已作一团黑气,我眼看黑气渐作玄鳄的模样,落在地上仰头看我。
这玄武湖七百年里出了个鳄鱼精,没想到如今学着化形成人,还能傍上皇帝,也是难得的经历。
我带他出来自有我的目的。
多年前我道来此地取一器物,这鳄精便晓得我是为何而来,他确乃老实与我交代,只道自个儿有个情劫未过,需让我等他化成真身才行,今日他肉身已死,自然得兑现承诺。
我拍拍他巴掌大的小脑袋,与深幽的玄武湖指了指: “你藏的那个小宝贝,给我带出来吧。”
小尾巴鳄转身没了踪影,又不过一刻嘴上衔了一块青黝黝石头爬走过来,仰头看我。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此璧乃和氏璧,亦是此鳄守了七百年的玉玺,大约带了些王气,竟也成就了这陈朝的国运。
我感慨着收了玉,转身要走。
那小鳄精却一声不吭拖着尾巴跟在我身后,等我要上车时,却急忙拽住我的衣角。
“主上……”
我第一次听这小鳄精说人语,讶然间又听他道:“您身上有主上的气息,请让我随从您吧。”
切。
他主上可不是我。
我扯了扯衣角,不大高兴道:“你这小鳄,偷了些王气成了精,便敢上岸作怪,怎的,你主上不是陈蒨么,今日又改换门庭了?”
小鳄精被我揶揄得低下头,半晌未言。
我受不得累,自然没气力跟他耗着,见他这闷葫芦作态也不好再讽,叹一口气,拍拍方才放了他尸身的车:“你上来吧,鳄鱼也是鱼,我就当养鱼了,想必费不得什么功夫。”
一人一鱼一牛就这么闷不吭声地到了沈府,我松松快快下车回到院落,祖父正打理他的花花草草,转身看到是我,乐呵呵打了声招呼:“乖孙,回来啦,你怀里这是……哪弄来的小宠?”
老人家好奇走近,只定睛朝我怀里一看,惊得窜上了身旁的栾树:“天老爷我的孙,你怎养了只鳄来!快快快把它带走……”
见果然吓到了大人,我忙将小尾巴鳄凶残的脑袋埋入怀里:“爷爷您快下来,这小鳄才多大点,也就能吃吃小鱼小虾,不伤人的。”
“真的?”
我抚摸着小鳄的脑袋,认真地点了点头。
祖父大人哆嗦着爬下树,哆嗦地看一眼我怀里,这是恰好小鳄张嘴打了个呵欠,复哆嗦地后退两步。
小鳄已七百余岁,灵智也已如成人,虚惊一场后与祖父熟络开来,通人性且乖巧温驯,不过半日竟混得比我还要亲昵。
祖父大人已保证明日晌午过后给他钓鱼捉虾吃了。
“我承诺过会陪着你。”
我脑海中闪过那个美貌少年,同样幽深的目,眼前的小鳄精与我认真道:“我这七百年独来独往,那日碰到了你方有些意思,您若是不嫌弃,就当我是您的好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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