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坝上,我们把十几个红薯全都洗了。我当即生吃一个。就像郝珺琪说的,没有过霜降的红薯总要缺一点味道,的确这样,就像枣子,没有成熟的枣子吃起来不仅没有甜味,反而涩嘴。
火堆里的火焰已经不高了,但我们把柴火丢一些进去,火焰重新旺起来。
夜幕开始降临。远处村落里,灯火星星点点。
周围越发显得寂静。而洪水倾泻的隆隆声似乎更响了。蛙鸣阵阵。一种说不出是什么鸟的叫声从山坳里传来,一声,又一声,接着连续两声,郝珺琪靠着我靠得更紧了。紧跟着一种兽类的声音穿破夜空,仿佛是和鸟鸣相应和一般,也是一声,又一声,又叫两声。而这声音更低沉,穿透力却似乎更强。
我往火堆里加了一根柴火。
“哥——”
“害怕吗?小时候,这种声音我们不是也听过吗?”
“那是在村里。这儿……”
“凡是动物都怕火光。我们把火烧得旺旺的,无论什么动物都不敢过来。”我宽慰郝珺琪。
但这句话我说得很飘,因为我自己都不太相信这种说法。会不会因为光反而将某些动物吸引过来呢?我不知道。所以我特意找了一根木棍放在身边。
“倒是周围村里人因为我们这儿有火光而害怕起来。”我说。
“为什么?”郝珺琪用木棍拨弄着丢在火堆里的红薯。
“鬼火呀。远远的望来,我们的火堆不就是鬼火吗?”
“啊,不要说什么鬼了。”郝珺琪做出害怕状。
“其实你最喜欢听鬼故事了。郝爷爷,朱金山爸爸和我们说鬼故事的时候,你缩在郝叔叔怀里,但听得最起劲。我还记得郝爷爷说的那些水鬼的故事呢。”
“爷爷说了许多水鬼的故事,你记得哪个?”
“我印象最深的是发生在上宋下去的那个村——好像是叫黄家吧——木板桥桥头的故事,郝爷爷说那儿常年有一只水鬼守在那里。大中午或者有月亮的夜间,水鬼蹲在桥头,就像一个孩子。”我回忆起郝爷爷说的鬼故事。
“爷爷不是说水猴吗?”
“郝爷爷说那是水鬼化成水猴的样子,把过往的小孩吸引到它身边,然后一把将小孩拖至水里。郝爷爷还说水鬼是溺死之人变的,他必须拉一个倒霉蛋溺死了给他当替身,方才可以投胎做人。所以他常年潜伏在水底,一有机会便蹲在桥头诱惑小孩子。”
“哥你现在是医生了,你还相信这些鬼故事吗?”郝珺琪问道。
“我说不清是信还是不信。平时也不大理会。或许还是那句老话,信则有,不信则无。郡琪你呢?”
“也差不多吧。”郝珺琪说。
“很多东西科学并不能解释,”我说,“像我们手中的肉戒,它的灵异该用什么解释。”
“是啊。”
“有些现象就是医学也没法解释,我给你说一个发生在我们医院里的故事,当时传得可悬了。”因为没事可做,我们这么闲聊着。漫长的夜晚总得想法子打发掉。
“就是你们医院发生的吗?”郝珺琪继续用棍子拨动火堆里的红薯。我们似乎闻到了红薯烤熟了的香味。
“对啊,就发生在我们医院。是我们医院内科一个叫何金英的护士亲历的一件事。当时内科有一个病人给医治好了,主治医生告诉他第二天就可以出院回家。那病人非常开心,当晚就去小店买酒到病房庆贺,可谁知半夜时分,竟然无声无息死去了。”
“啊?”
“同病房的病人向何金英汇报,她立即去找住院医生,住院医生检查后叫她将尸体抬去太平间。由于抬尸体需要两个人,她便去找一同值班的护士长。奇怪的是,等她们把尸体抬到楼道口的时候忽然停电了,医院里一下子黑灯瞎火的。还好护士长身边随身带了个手电筒。”
“好恐怖。”郝珺琪说道。
“你往下听。奇异的在后头。”我提醒郝珺琪,“何金英和护士长抬着尸体沿着楼道下楼,不知何故,她感觉越抬越重,用双手抬,仍觉得很重,而护士长,一手照手电筒,一手抬尸体,看不出一点累。她便发了句唠叨:‘这人死了怎么还这么重?’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郝珺琪问道。
“何金英话音未落,一只脚忽然踩空,从台阶上摔下去,活活将门牙摔掉了两个。”我说。
“这明显是巧合嘛。”郝珺琪缓和了情绪。
“当时护士长就责备她。到太平间后,护士长叫她深呼吸,向尸体作揖三次,以示道歉。返回时护士长告诫何金英,埋怨的话是不能当着尸体的面说的,若不致歉,说不定还有什么灾难在后头。”
“后来还发生了什么吗?”郝珺琪打了个哈哈。屋外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没有。因为她向尸体作揖了呀。”我说。
“这好像也不怎么吓人嘛。”
“所以我说你其实并不怕听鬼故事。”
红薯烤熟后的香味已经很浓了。我们看见被我们丢在火堆里的几个红薯皮皱皱的,黑黑的,但我们凭着童年的记忆都知道,红薯并没有完全熟透。肚子再饿,还得等。
被烤的不生不熟的红薯是最不好吃的。
我直往肚子里咽口水。
“说起鬼故事,我在齐家屯县生活的时候,听阿姨——也就是齐正哲妈妈说过一个,好吓人。哥想听吗?”郝珺琪延续“鬼故事”这个话题。
“说来听听。反正也没事。”
“说的是端午节前后有个人上街买粽子吃。到了回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而他的家在郊区,要经过一个墓区。就在墓区的那段路上,他总感觉一种沙沙声时刻跟在他身后。他停下来,那声音就停下来,他迈步走,那声音便又响起。他慢,声音跟着慢,他快走,声音跟着快走。”郝珺琪说得有声有色。
“你好会渲染气氛。”我说。
“哪有?阿姨就是这么说的。那个人被这声音吓得魂飞魄散,憋着一口气往家跑。到家,推门,他大喊一声:‘鬼来了!’。哥你猜怎么着?”郝珺琪故意停顿。
“不好玩。版权侵袭。”我说。
“哥你猜嘛。”
“难道有人被吓死了?”
“就见他家里原本聚在八仙桌旁的人吓得到处躲藏,有藏去房间的,有躲在桌子底下的,也有往厨房跑的。”郝珺琪用手势辅助她的故事。
“有这么恐怖吗?”
“真的有啊。因为,他家里人也坐在桌子旁谈鬼故事,被他这么一惊呼,焉有不害怕的道理?”
“要命。”我大笑。
“哥猜猜那声音是怎么回事?”郝珺琪抬眼考问我。
“这可怎么猜?”我用棍子从火堆里拨出一个红薯。红薯的外皮转黄,意味着红薯已经彻底熟透了。
“想想啊,前面有提示的。”
“有吗?”我依旧“不得要领”,因为我的心思全在红薯上。我忍着烫把红薯一分为二,然后递给郝珺琪。“好香。”
“这人是去干嘛的?”郝珺琪接过红薯,进一步提示我。
“上街买粽子吃。”
“对啊,再猜猜就有答案了。”
“我猜不到。”我咬一口红薯,当真美味极了。
“看来哥果真很笨呢。是他的鞋子粘上了包粽子的叶子,沙沙声是粽叶和地面摩擦发出的声音。”
“啊。”
“阿姨考我的时候我立马就想到了。”郝珺琪不无得意地说。
我们就这样一边吃着烤红薯一边说着鬼故事,时间倒也流逝的很快,可是说鬼故事说多了有一个明显的负面效应,郝珺琪不敢独自出去“放松”,她出去“放松”,我只好一起陪着 。
那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大概晚上七八点钟的光景,换做是县城,正是最最热闹的时刻,可是,在这里,在乡村,已经提前进入了深夜。原本能看见的星星点点的灯火,已然全部寂灭,村落早已沉睡了。
我们连忙回到屋内。
在我们讲“鬼故事”的过程中,程伟又来了两次电话。都是打给郝珺琪的。从他们的对话(郝珺琪开了免提)我感觉到程伟有着很大的忧虑和一种强烈的挫败感,至少传递给我一种信息:他坐卧不安。
程伟甚至有一种冲动,要开车来永泰找我们。
我方始知道,我和郝珺琪的东门之行,给程伟带去了多大的痛苦。我也有此进一步感知到,程伟陷进爱的漩涡的程度。
程伟整个人深陷其中,这是我没有料到的。
“哥你说再怎么办?我怕会因此影响到你们的兄弟情。”出去“放松”再回到水电站里,郝珺琪主动坐在我身边,并把头靠在我的肩上。我们一起坐在一块木板上。
“只能静看事态的变化。还能有什么办法?总不至于让肉戒灵异施加在他身上。”我轻搂着郝珺琪的腰。
“怎么可能?”郝珺琪嗔道,“反正我会尽可能远离他。”
“不给他希望他终究会绝望。”我说。
其实我知道这已经是下下策了。我担心的是,伤口拉开了,即使愈合也是会留下疤痕的。
“也只能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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