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背着布书包往城中心走去。
正是半下午的时候,街道两旁的低矮的楼房还没能遮住阳光,阳光照在身上,竟然还觉得有点热。
那时的街道远没有现在繁华,街面上没有几个店面是卖食品的。
可即使有这样的食品店,即使像现在这样到处都有卖食品的地方,对当时的我来说又有什么用呢?我是身无分文。
我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东张西望,有时长时间留意脚底下的地面,希望能捡到一点点,哪怕就是一角钱。可是,上苍并不恩赐我,我从一条街的这一头找到另一头,别说一角钱,连一分钱都没有看见。
后来我在一家食品店前面停下来。
我被摆在柜子里的食品牢牢地吸引住了。水果糖,芝麻糖……那香甜的香味引诱得我口水直流。
肚子更饿了。
我记得柜子特别高,我得踮起脚来才能看见摆在里面的食品。那食品的颜色真的可爱极了。
服务员走过来询问,我窘得脸一下子红了,当她明白过来我根本没有钱买时,她的态度立即变了,训斥着叫我离开。我只好恋恋不舍地离开食品店,继续往前漫步。
有一点我要跟哥说,我每走一段路就会在路边做一个记号。你说为什么?我怕迷路呀。如果迷路了,我回不到通道,父亲可要急死的。他再到哪里找我?
后来上初中,学习陶渊明的《桃花源记》,上面说“既出,得其船,便扶向路,处处志之”,我这也是处处志之呀。
齐家屯县或许就是我的世外桃源吧。
走了一段路程,在一个小弄堂里我看见了一个包子铺。
其实说是铺也谈不上,仅仅是卖包子的人端了几张凳子用来摆放蒸笼而已。
弄子往里大概不到十米的地方有个小门,小门边的青砖被烟熏得黑乎乎的,包子就是从那里面端出来的。或许那里才叫铺。
我又走不动路了,一直愣愣的站在那儿,看一些顾客买那白花花的馒头包子,不断地咽口水。
卖包子馒头的是一个很漂亮的阿姨。
待包子铺没有顾客的时候,我鼓起勇气走上前。
“阿姨……”我胆怯地叫了一声,心里说不出有多慌乱。
“要买包子吗?我看你站了很久了。”阿姨的声音很柔和,大概四十岁左右的样子,梳一个马尾辫。
“我,我……”我因为羞愧脸涨红了。
“没有带钱吗?”
“我有一天一夜没有吃饭了,我想……”
“那可不行,回去叫你爸爸或妈妈给你钱。”阿姨很果断。
“我爸爸找不到事做,我……能不能请阿姨支一个包子给我,等我爸爸赚到了钱,我再付钱给你。我一定会给的。”我噙着泪水说出这些话。
“不好意思,我这可是小本生意。”阿姨忙着整理垫在蒸笼下面的纱布。
“我真的太饿了。要不,我给阿姨帮忙好不好?我可以做很多事情的。”我的眼泪几乎要涌出眼眶了。
阿姨摇摇头,“我们不需要帮忙,再说,你这么小能做什么事呢?”
“我能。我可以洗碗,可以扫地,别的很多事情都可以做。”
“可这些事情我都不需要帮忙。”阿姨已经没有耐性了。
我一听,差点就哭出声来。
或许是太饿了,或许是包子的香味太有吸引力了,在那个瞬间我脑海里闪现出一个念头。那个念头一旦闪现,我立即实施。
我瞅准阿姨往回搬弄什么的时候,迅速将她的蒸笼掀起,抓起一个馒头就跑。我一边跑一边大口地嚼着馒头。我知道会有人追来,我知道被追上会是什么后果,但我实在太饿了,这些我都不管不顾了。
没想到来追我的是一个和哥差不多大的小男孩,他的速度好快,我感觉自己没跑多远,第二口馒头还没咽下肚,他就追上了我。
他从背后一把拽住我的布书包,或许是他的力气太大了,我还没来得及挣扎,布书包的带子就被拽断了。布书包里的书从袋子里掉出来。我一愣,随即嚎啕大哭起来。
“你陪我书包,你陪我书包!”我边哭边说边往肚子里咽嚼碎了的馒头。
“我……”小男孩的脸涨得通红。这戏剧性的变化可是他没有料到的。
“你赔我,你赔我,呜呜呜呜。”我索性坐在地上大哭,不过手里的馒头依然抓得紧紧的。
“我,我不知道会这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这是我妈妈留给我的惟一的纪念品,你却把它拽破了,你赔,你赔!”我当时并不是耍什么伎俩,我是真的很伤心。
“怎么啦?怎么啦?”那个阿姨追上来了。
“妈,我不小心把她的布书包拽破了。她说它是她妈妈留给她的惟一的纪念品。”
“难道说你妈妈死了吗,小姑娘?”
“呜呜呜,我妈妈生我小弟弟死了,她只留给我下这一样东西,呜呜呜。”我边哭边点头。
“你不是齐家屯人吗?”
“我不是,我是和爸爸逃命到这里的。”我用手背擦去脸上的眼泪。
“逃命?”阿姨很诧异了。
“我那个村庄因为建水库被水淹没了。”
“啊,怎么这么可怜?来来来,阿姨扶你起来。那个馒头阿姨送给你吃好了。”阿姨伸出双手来扶我。
“可我的布书包……”我从地上站起来,“我的布书包……”
我一想到布书包随即又哭出了声。
“妈妈,”小男孩摇着她妈妈的手臂,“这小妹妹好可怜,我们把她带回去将她的布书包缝好好不好?”
“好,哲哲这么想,妈妈还会不答应吗?”阿姨说。
那阿姨对儿子柔柔和和的声调,听起来各格外令人舒心。我想,那真是天底下最美的声音。
我当即想起我的妈妈来。
阿姨转过头对我说:“小姑娘,你跟我回我家一趟好吗?我用针线将你的书包缝好。”
“可是,我拿了你的馒头。”我举起手中的馒头。
“没事,妈妈说了,馒头送给你吃。”小男孩说。
“谢谢,太谢谢阿姨了。”我立即向阿姨鞠躬。我觉得唯有这个动作才可以表达我的谢意。这是情不自禁的。
“你可要谢谢我儿子。”
“谢谢,谢谢你。”我对小男孩说。
“那你得叫我一声哥哥。”小男孩的脸不再红了,他冲我笑了笑。
“我不!”我突然激动起来。
“为什么?”小男孩颇为诧异。
“我就是不能叫你哥哥。”
“我比你年纪大,你当然得叫我哥哥。”小男孩有点委屈了。
“那我的书包不用补了。馒头的钱等我爸爸赚到了钱我一定送过来。”
“怎么了?”阿姨很纳闷,“哲哲没说错什么啊。”
“我就是不叫他哥哥。”
“没事没事,你可以叫他哲哲。告诉阿姨,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琪琪,郝珺琪。”
小男孩看着我,那神情好像非要叫我叫他哥哥似的。
我不可能叫他哥。因为我的哥只有一个,那就是你。
我最终还是跟着他们去了他们的家。并不是那个门被熏黑了的屋子。那是他们租来蒸包子的小屋子。他们的家在那个弄子里面,往里大概走五十米就到了。是一栋平房,青砖黑瓦。平房边上正在建一栋楼房,楼房的第一层已经建好了。
“这是我家新建的房子。”小男孩主动对我说。
“你家这么有钱吗?”我抬眼看了看小男孩。
“傻孩子,这叫什么有钱?”阿姨说话了。
小男孩冲我眨眼。
“您有一栋这么漂亮的房子,还要做房子,这还不叫有钱?”
“这平房漂亮吗?”阿姨问道。
我点点头。
“那你家住的是什么房子?”小男孩问道。
“我家住的是茅草房。”
“茅草房?茅草房能住人吗?”小男孩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我。
“能啊,”我很不服气地说,“我就是在茅草房里长大的。”
“琪琪真的很了不起。”阿姨说。
阿姨进房子替我补布书包。我出于好奇,在小男孩的怂恿下,去他的新房子转了一圈。
房子里有一个男人在挑砖块。他将砖块往楼上挑,可我看出他挑得非常艰难,因为他的脚似乎很不方便,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那个男人竟然是小男孩的爸爸。
“你爸爸好辛苦啊。”我说。
“是啊,我说我来挑,爸爸死活不同意,再说妈妈也不舍得让我挑砖。妈妈叫爸爸请人挑,他又不舍得花钱。结果,只有他自己挑了。”
“这个,我有个办法,可以解决你的问题。”我想到了一直找不到事做的爸爸。这可是个好机会。
“怎么说?”小男孩惊喜地看着我。
“让我爸爸来给你们挑砖,一分工钱都不要。”
“不要工钱,真的吗?”小男孩的眼睛瞪大了。我才注意到小男孩长了一双大大的眼睛。
“只要让我们吃饱就可以了。我们什么都不要。”我擅自做父亲的主张。我相信父亲也会这么说的。
“真的吗?那太好了。我这就和我妈说去。”
“干嘛不跟你爸说?”
“得先和我妈说。我怕我爸连一餐饭都舍不得。”
阿姨已经把我的布书包缝制好了。她似乎不是像我母亲那样用针线缝制的,她缝制的线路很小,用的线也非常细小。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用缝纫机缝制的。
小男孩把我的想法和他母亲说了,阿姨犹豫了片刻,但在小男孩的催促下,还是当即答应了。这可是令我想不到的。
绝没有想到我的贸然行动竟然解决了我和父亲的一大难题,由此,我们在齐家屯县安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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