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莹阿姨含着泪向我说了无数遍的“谢谢”。“起航,你真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啊。老丁明天就能回去,我做梦都不敢想啊。”
老丁自是指丁莹的父亲。
“这是花了血本换来的。”我说。
“值了。已经很值了。”丁莹阿姨欣慰地说。
“还不知道今天晚上要花多少钱呢。”
“管他花多少钱。再说吃餐饭能花多少钱?”丁莹说。
我们走在通往知青旅社的大街上。
北坑法院距离知青旅社只有几个站台的路程,因为心情好,大家都想走走。
沿街绿化树上不时有雨滴滴落下来。丁莹阿姨撑着雨伞。
“这判都判了,还要请什么人吃饭?”丁莹阿姨为奔波的事掏钱掏得手都软了。听说还要花钱,一定揪心般地疼。
“是请北坑检察院、法院的一些领导吃饭,是之前就说定了的。”我说。
“哦。那有什么办法,该花的钱还是要花的。”丁莹阿姨喜悦的情绪褪去了一半。
“对了,怎么不见那个老检察官?在法院碰不上面,我们再怎么和她联系?”丁莹提醒我。
“哪需要联系?电话里就说好了的。今晚五点,北坑宾馆。”
“连饭店都订好了?”丁莹颇为诧异。
“那是当然。只等着我们去付钱。他们享受,我们掏钱。”我说。
“也太黑了。收了那么多钱,还要请吃饭。”丁莹阿姨说。
“他们不黑,能坑掉我们这么多钱吗?”丁莹说。
“妈妈,人长得太黑怎么跟钱有关?”丁莹弟弟拉着他妈妈的手问道。
“这个?”丁莹阿姨语塞。
我和丁莹笑。丁莹的弟弟是很认真的。
我说:“人长得黑当然跟钱有关,他要花钱把皮肤弄白来。”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丁莹笑得更欢,“你别听他的,他忽悠你的!”
“哥哥坏。我不跟哥哥玩了。”
……
那天下午四点半我们走出知青旅社的时候,雨又开始下了。没有备伞的人在雨中疾步或小跑。也有不顾及雨水依旧在雨中悠闲自得的。
是小雨。
我和丁莹走去北坑宾馆。我撑着伞,丁莹挽着我的手臂。
丁莹现在有说不完的话题。丁大小姐的脾性不知什么时候被她收藏了,变得总是温情款款,柔情蜜意的。
原来几句话便要彰显她的霸气,现在,不仅没有了霸气,偶尔还会嗲两句。
是痴情女子对心仪的男人都会有的嗲。
她跟我谈到了明天去北坑看守所接出她父亲的激动,谈到了她父亲会怎么叹服我的睿智,也谈到了即将到来的医院实习生活(我已经答应去黄柏市地区医院实习,而丁莹已和她外公说好,她外公答应出面联系)……
就这样,不知不觉,我们走到了北坑宾馆。说不清那是几星级的宾馆,印象里北坑宾馆的楼层是北坑建筑群中最高的,还有一个很大的院子,院子里停了很多高级轿车。
比吴淑芳父亲带我去吃饭的饭店还要高档。
我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的钞票。在这样的高级宾馆吃一餐饭得花多少钱?我心里很没有底。
两个穿制服的保安将我们引进宾馆大厅。大厅极尽奢华之能事。左右各一个等候区,摆着真皮沙发和休闲桌椅,沙发前摆着玻璃茶几。休闲桌椅旁是一个简易书架,书架上放着几本时尚杂志。
大厅左右各有一根两人合抱那么粗的汉白玉柱子,柱子足足有十几米高,两根柱子中间垂下来一盏超大的极其精美的水晶灯,令人瞠目结舌。
老检察官还没有到。我和丁莹局促不安。还是丁莹机灵,拉我去等候区沙发上坐。
“到这种高档的地方来吃饭,起航,那得花多少钱?”丁莹和我有同样的顾虑。
“不会两千块都不够吧?”我说。
“两千块都不够,那可是一般人大半年的工资。”
“那个老不死的,我一定要叫她吐出来。”我近乎咬牙切齿。
“你声音小点。好像他们来了。”
我站起身。宾馆进门处,两个保安满脸堆笑引着一伙人走进来。老检察官被围在中间,中年的和老年的跟在最后。
我默默地数了数,足足有十二个人。
我和丁莹脸上堆笑迎上去。
老检察官给我们做介绍。北坑人民检察院检察长和法院院长都到了。一个姓刘,一个姓马。
我不由得看了看老检察官。能让这两大人物来陪吃饭或者能请到这两大人物吃饭,那得是什么关系或面子。
那自然是省检察院检察长的面子。
我说丁莹父亲的案子老检察官操作起来这么轻松自如。
反过来也说明我们找对了人。
再想想我们竟然对这样的人录音威胁,多么让人汗颜。
踩着厚厚的地毯,我们进了一间又是超大的包厢。两个女服务员等候在包厢里。正中一张超大的圆桌,紫红色,茶具餐具摆放的整整齐齐,白色的高脚杯和五钱的小酒杯都是人手一份。每个人面前还摆着一匹白色的温热的用来擦嘴的毛巾。
分高低贵贱入座,彼此谦让着,老检察官还是坐在了正中的位置上,刘检察长和马院长分坐两旁。接下去分别是第一副检察长第一副院长第二副检察长第二副院长之类的,以此类推。我和丁莹自然坐在最外面,上菜的位置。
十四个人入座,还显得相当宽松,我估摸着这超大的餐桌足足可以坐二十个人。
两个服务员很有礼节很规范的上茶,接着上酒,有红酒,有白酒。红酒我看不出高档还是低档,看那白酒,五粮液,我就知道,区区两千块钱是绝对不够了。
我的眼光划过老检察官的脸。如果眼光可以杀人,老检察官绝对死了好几回了。
她也太狠了。要了我们那么多钱,最后还要这么狠狠地宰我们一回。
两个服务员上来倒酒。一个给女士倒红酒,一个给男士倒白酒。有两个男士说不喝白酒,在领导的同意下倒了红酒。
两个大领导不让老检察官倒红酒。
“张姐哪会是喝红酒的人?服务员,给我们省城来的领导加白酒。”刘检察长说。
“对啊,”马院长说,“我们早就听说了,张姐可是海量。”
“我有说不喝白酒吗,”老检察官笑容可掬,“让我喝杯红酒润润喉。也尝尝这红酒的味道。”
“张姐放心,绝对地道的法国原装葡萄酒,原汁原味。”刘检察长说。
“我当然放心。不用你说,这瓶子一看就知道了。”
我却没法放心了。正宗法国原装葡萄酒,那得多少钱一瓶?而且法国进口的,怪不得那瓶子上一个汉字都没有。
紧接着菜上上来了。那第一道菜就让我们瞠目,简直是一件工艺品,色泽,刀功,造型,都没得说。听服务员报菜名,叫什么“鸿运当头”,连名儿都听着吉利。
我附在丁莹耳旁说:“妈的也太讲究了。”
丁莹笑而不语。
菜陆陆续续地上,没有几个是我能看得出原材料的,就连一个普普通通的红烧冬瓜也添了许多配料,吃在嘴里才知道是冬瓜。
那些当官的却喝开了,一个个忙着敬老检察官的酒。年轻的和中年的则自娱自乐。或许这种场面她们早见惯不惯了。
老检察官虽海量,可也是看人喝酒。刘检察官和马院长敬酒,她会喝一大口,其他人敬酒,她基本上抿一口做做样子,而那些敬她酒的人则是很有诚意的。
可就是这样,老检察官也占不到什么便宜,大家一杯下肚,她一杯也下了肚。
那么多人以她为神,她一次喝一个酒分子,一杯酒也要见底。
我非常谨慎。不轻易敬酒。反正我只是陪客——付钱的陪客,能不参与就不参与。趁着他们嗨的时候,倒可以细细品尝这些精巧的食品,反正钱已经花了,权当是见个世面。
不过,我没有忘记敬年轻的和中年的检察官的酒。
可是,第二杯酒满上之后,我却再也做不成看客了,老检察官拉我去做垫背。
“我说小郑啊,你怎么在那自斟自饮呢。这在座的每一个都为你岳父的案子出过力,你可要好好敬一下。”一杯酒下肚,老检察官的脸色一点儿也没改,只是从她说话的状态看出她已经较为兴奋。
“我看大家忙着敬您,也就没有掺和。不过,各位北坑的领导们,”我端着酒杯站起身,“请你们见谅,我得先敬张姐。这是斗胆跟着大家称呼了。感谢她对我这个远房亲戚的事都这么上心。”
“那是,应该的,应该的。”刘检察长说,“我们这些人可都是看在张姐的面子上卖的力。”
我看得出,同一级别的马院长和刘检察长,刘检察长对老检察官更要“尊敬”一点。自然是他们都是检察系统的人。
“谢谢刘检察长理解。那我就喝杯里的三分之一,以示感谢。”我话一说完,便端杯喝酒。
“哎呀,”老检察官说,“你喝那么急干什么?我话都没说呢。我们是来感谢北坑的领导们的,你怎么和我先喝上了?”
“北坑的领导们我要感谢,但先感谢您。刘检察长都这么说了,您就先喝吧。您随意。”
“我们张姐哪会是随意的人?自家亲戚敬酒,更不会随意。”刘检察长说。
“那我就喝了。”老检察官拗不过,喝了一大口。
“接下来,”我依旧站着,“我敬在座的北坑的领导们,小郑我酒量有限,不能一一敬酒,大家随意,我做两口把杯子里的酒喝了。”
我知道,这么多人,若是一个个敬,两杯酒也不够,不如一次性来个痛快。
“那怎么行?”老检察官摆了摆手,“哪能这么敬酒的?一个一个敬那才是敬重。你就从刘检察官先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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