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

吴亦凡走来的时候，吴世勋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面无表情地盯着对方，又像是在隐忍着什么。

边伯贤尴尬地来回看了他俩一眼，觉得自己有必要回避一下。结果他刚说了句“你们聊”想要转身离开，却被吴世勋一把抓住了手臂，只得留下。

望着吴亦凡瞥来的恐怖视线，边伯贤欲哭无泪。这关老子什么事啊……但是看着小吴少爷的紧张劲儿，边小哥也只得硬着头皮给他撑个后盾。

好在吴亦凡看向边伯贤的视线又立刻从杀机重重恢复到了温和有礼。

“世勋，这是你朋友么，不给哥介绍一下吗。”他笑着问吴世勋。

边伯贤看这气氛着实诡异，只得自己开口：“您好我叫——”

“你不需要认识。”吴世勋忽地打断了边伯贤，对着吴亦凡冷声道。

边伯贤扁了扁嘴。

被顶撞的吴亦凡并未恼火，出口的话却是对着边伯贤。

“我这弟弟，真是架子越来越大了呢。”他伸手拍了拍吴世勋的肩膀，对边伯贤道，“你好，鄙人吴亦凡，是世勋的哥哥。”

“……你好。”边伯贤瞟了一眼吴世勋，拿捏着分寸回应对方。

吴亦凡对他笑笑，又转向了吴世勋。

“哥前两天订婚，你都没来。”

吴世勋没说话，撇开了视线。

“爸的葬礼你也没来，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呢。”这样说着，吴亦凡的笑容变得有些危险。

吴世勋荒唐地抬头看他。

“要不是你在我文件上动了手脚，我能被人在机场拦下赶不来爸的葬礼？”

吴亦凡依旧是笑。

“我没教过你吗世勋。乱说话是要负责任的。”

“吴亦凡你——”

“叫哥。”那人温声说着，对他伸出了手。吴世勋下意识想躲，可对方仅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难道要让我像小时候那样再教你开口叫我哥哥？”

吴世勋死死地盯着他。

这个人，十年二十年，从来未变过。

吴世勋闭了闭眼，眼前的黑暗像是曾经暗无天日的时光。尚年幼的自己哭叫着，哭声破碎，小小的手抓着一人的裤脚，叫出口的话语像是**。

——哥……哥哥……

而站在对面的人，手执藤条，面容如同十年后现在的他一般，笑容冰冷而可怖。

——乖乖地才对啊，世勋。

一旁的边伯贤发觉吴世勋的手在不住地发抖，不禁担心地望了望他。但是人家兄弟间的家事，自己一个外人又不好开口过问，只得紧了紧握着吴世勋的手。

“乖乖地才对啊，世勋。”

吴亦凡说着，望着吴世勋的眼神就像平常的家兄望着弟弟的眼神一样。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段时间一笔一笔小额收购我公司股份的事。”

“……”

“真的以为我不会发现么。省省吧，弟弟。”

“公司……公司本来就该由我继承——”吴世勋说着，声音轻微地颤抖。

“一切遵从爸的遗嘱。”吴亦凡打断他，一字一顿说得清楚，“你年纪还小，这么贪心可不是好事哦。”

原来又是家族内部争公司啊……边伯贤像是看电视剧看到了老桥段一般的表情。这些公子哥们还有点儿别的事儿可做吗？争来争去的你们不累吗告诉我！

过惯了小人物日子的边伯贤自是不懂这些利益纷争。他自然也不知道，身为吴家唯一血脉的吴世勋，却被过继来的吴亦凡占去了大部分公司股份及地产，自己仅是分得了明码标价的钱财而已。钱是死的，而公司，那可是能生钱的东西。

并非吴世勋贪婪，他只不过是——

“我不想看到你嚣张的样子。一刻都不想。”

“……”

“吴家只有我一个儿子。”

“你说了算？”

吴亦凡不再微笑，再一次伸手想去碰吴世勋的脸，而这次却被后者躲闪开来。

“真是不乖啊。以为你有多大本事吗。”

浓浓的火药味之中，边伯贤发觉身边的吴世勋抖得愈发厉害。

“啊哈哈吴先生，那个我和世勋打算去吃饭呢！”边伯贤赶紧插进两人中间，顺便拿出了刚刚在料理店排的号码条，“估计该轮到我们了，呵呵……内什么，要不吴先生今天就先请回……？”

吴亦凡闻言，目不转睛地凝视自己的弟弟片刻，却又如同聊家常一般开了口。

“有空来家里坐坐，顺便看看你未来的嫂子。”

吴世勋没有应声，望着对方的样子像是在看仇人一样。

“吴先生再见！”边伯贤大着胆子，对纹丝不动的吴亦凡说道。

高大的男子笑了下。

“改天见，边伯贤先生。”说着，他又拍了拍吴世勋的手臂，“世勋呐，哥走了。”说完，这才转身离去。

望着对方离开的背影，边伯贤忽然背脊一寒。

刚才我不是没告诉他我叫什么吗……

他寻思着估计是吴亦凡调查自家弟弟，把他身边一圈儿人，包括自己，都暗地里摸了个门清。

他这边正想着，身旁的吴世勋却忽然瘫软一般地蹲了下去。还握着他的手的边伯贤吓了一跳。

“哎哎，你怎么了？”

他也急忙俯下身去，却看到男孩苍白的脸上满头大汗。

“喂，怎么了？”边伯贤急声问道。

“……糖……有糖么……”吴世勋声音微弱。

边伯贤一愣。

“我哪儿会随身带糖啊！你等我下！”他赶紧把人扶到一旁休息区的长椅上，急忙跑着去给他找糖果店。临走时他不忘叮嘱：“要是你哥，不是，那个谁，再来找你麻烦，你记得赶紧打我电话！知道吗！”

吴世勋虚弱地抬眼看他，点了点头。

边伯贤一边抱怨着贵族少爷病真麻烦，一边从商场的儿童糖果店买了一堆水果糖牛奶糖棉花糖大大泡泡糖，回来的时候急忙撕掉包装纸，把一个棒棒糖往吴世勋嘴里塞。

此刻叼着糖的吴世勋恹恹地低着头，看上去煞是可怜。

边伯贤一脸发愁地看着他。

“好点没？小祖宗，你要是出点什么事儿，朴灿烈回来非得掐死我不可。”

吴世勋依然虚弱地望了他一眼，唇边带着笑意。他伸手握住边伯贤的手，含着糖的嘴里含糊不清地吐着字。

“……谢谢你，伯贤哥。”

而同一时间，朴家老宅子里，也依旧是暗潮汹涌。

“尝尝这桂圆，味道怎么样。我亲自去买的。”晚饭后，朴老爷子叫人端上来糖水渍的桂圆，吩咐着大家吃饭后甜品。

“爸的身体真是硬朗得很呐，不过下次还是叫我们去买吧。”二婶笑盈盈地说。

朴爷爷笑着哼了一声：“你们都不会挑，连阿珍也是，”他指了指一旁的佣人，“桂圆都没我会买。上次你们买来的，啧，不够甜！”

二叔朴东昊跟着笑呵呵地开口：“爸这事必躬亲的习惯还是改不了啊。”

朴灿烈没跟着搭腔，他觉得光是这甜汤的名字就够让人有负担了。

……糖，水，渍，桂，圆……

朴灿烈舀了一勺放嘴里，瞬间被齁得差点吐出来。

“灿烈啊，不喜欢吃吗。”爷爷问道。

“……没。挺好的。”说话间，朴灿烈又往嘴里送了一勺，甜得嗓子冒烟。

他瞟了对面二叔一家，发现他们也是嘴上说得热闹，真正没人动手吃几口。

朴灿烈实在吃不下去了，便直接撂下了汤勺。

朴老爷子看了他一眼。

“好东西都没人爱吃啊。”

朴灿烈抿了抿嘴，没说什么。

“现在年轻人不爱喝这些。”朴东昊看了看朴灿烈，对自己爸爸说道，“我记得小时候，妈总给我和哥做桂圆甜汤喝，这味道真是跟了一辈子啊。”

那你整碗喝下去啊。

朴灿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哎呀，忘了打针了……”朴老爷子喝着喝着忽然放下了碗，扶着椅子准备起身。

朴灿烈赶忙上前搀扶。

“爷爷，这种甜品您还是少吃点吧。您血糖够高的了。”朴灿烈说道。

“没几年活头了还束缚着过活，多憋屈。”

朴灿烈没再说话，而二婶迎上前来道：“我扶你爷爷去吧。”

看着二婶和阿珍搀扶着爷爷上楼，朴灿烈又坐回了桌前。

大厅仅剩他和二叔两人。

半晌沉默之中，终于有人开了口。

“二叔看来对城西那块荒地挺感兴趣啊。”朴灿烈搅着碗里的桂圆，看也不看对方。

朴东昊笑了：“看来灿烈对我的举动才是感兴趣呢。还未对外公布的案子，就被你探到了消息。”

“跟吴氏合作，这么大的动静，听到点风声也不难。”

朴东昊盯着他，微笑不改：“说到吴氏，别怪叔没有提醒你。你选择了帮那个吴世勋，就是跟吴亦凡站到了对立面上。”

朴灿烈也笑了：“提醒我？您真好心。这不就是您乐见的局面吗。”

“你这话就——”

朴灿烈往前倾了倾身，低声开口。

“不惜一切代价搞死我。不正是你想要的么。”

“灿烈。”朴东昊终于止了笑容，沉声喝他。

“我早该在那次车祸中跟我爸一起走。没能如你的愿，我很抱歉。”

朴灿烈说得平静，眼睛直直盯向对方。

“要不是那天我爸顺道接了个朋友，坐在副驾驶的就会是我，而我就必死无疑了。”

“……”

“死在自己二叔的手里。”

“我警告你朴灿烈！你再乱说话的话——”

“以为我没有证据吗。”

朴东昊眯起眼，神色带着毫不掩饰的阴狠。

“我也提醒您一句吧二叔。”

朴灿烈难得笑得像个乖巧的后辈。

“您动作太快了。步子迈得大，小心扯着蛋。”

对面的朴东昊正要发作，朴老爷子此时出现在了楼梯上，被人搀扶着下楼。

“聊什么呢。”老人家发问道。

“没什么。”朴灿烈回答，眼神却仍是望向朴东昊，“二叔在教育我呢。他说这碗桂圆，甜得要命也得吞下去。”

朴东昊回望着他，哼笑了一声。

“因为，这可是好东西。”

托了爷爷的福，晚上回到家，朴灿烈准确地辨别出了从厨房传来的味道。

他看着边伯贤小小一只站在厨房里，把刚刚煮好的汤水盛到碗中。

“回来了啊。”边伯贤头也没回。

“嗯。”朴灿烈凑上前去看，果不其然，“怎么又是桂圆……”

边伯贤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最近我又没做过桂圆。”

“干嘛突然大晚上的做甜汤。”

“不是给你的，给世勋做的。红糖桂圆汤。”

边伯贤说着，往楼上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问：“哎，世勋他低血糖啊？”

“嗯。”朴灿烈点点头，随即反应过来：“他今天犯病了？”

“是啊，怪吓人的，路都走不了。”

“你怎么照顾他的？！”朴灿烈劈头就问。

……真是谢谢你啊朴灿烈我是他保姆还是他葡萄糖啊？他犯低血糖关我毛事啊！

“朴灿烈。”

“怎么。”

“你知道红糖人脸汤什么滋味吗。”边伯贤端着碗，作势要泼过去。

朴灿烈直接伸手打算把那碗汤接过来。

“给我吧。我给他送去。”

“呸！给他送去？你小子想的是一口一口喂给人家吧？”

“……别废话，拿过来。”

“我偏不！”边伯贤得意兮兮地端着碗，跟他嬉皮笑脸地闹——反正病了的又不是我心上人。

“别闹了！我得赶紧去看看他。”直到朴灿烈帅气的眉毛皱在了一起，边伯贤这才乖乖把碗递过去。

“他现在没什么力气，你可别乘人之危啊。”

“说什么呢。”

“不然给你做红糖人脸汤的可就变成他了。”

“……”

天气一天天地回暖。脱离了寒冷，日子倒也没啥大改变。朴灿烈依旧忙碌，筹备已久的赌庄似乎开始运营了。而对于边伯贤来说，唯一的变化，大概就是经历了上次在商场碰到吴亦凡之后，吴世勋变得有点黏自己。毕竟除了糖果和桂圆汤，边伯贤当时坚定地(?)守在吴世勋身边陪他对抗吴亦凡，确实是个勇气可嘉的事情。

“哎，你说，情节会不会往特狗血的那一步发展啊。”

这天，边伯贤和朴灿烈下班后在盛嘉吃饭。吴世勋说是晚上出门见朋友，边伯贤也懒得回去开灶，两人便在盛嘉的餐厅解决温饱。快吃完的时候，边伯贤忽然神秘兮兮地这样问朴老板。

“什么狗血情节。”朴灿烈问。

“就最后……吴世勋爱上了我啊！哈哈哈哈哈。”

朴灿烈无语地看他一眼。

“开什么玩笑。”

“真的！很有可能啊！”边伯贤振振有词，“那孩子最近又约我出去逛街呢。”

“……可能因为我平常忙，就……”

“还有，你没收到吧？吴世勋那天跟朋友去游乐场玩儿，还给我发了照片过来。”

朴灿烈怔了下，垂下了眼：“……没收到。”

“……嘤嘤嘤看我们老板这可怜的样子。”边伯贤伸手就要捏朴灿烈的脸，结果被对方拍掉了。

“哎呀别介意。你成天忙嘛他肯定不想打扰你。”边伯贤看朴灿烈那内心默默伤感的模样又觉得心疼，“大不了待会儿哥把他照片传给你！”

“用不着。”

“想要就说嘛！你手机里压根都没什么吴世勋的照片。”

闻言，朴灿烈停下筷子：“你怎么又翻我手机？”

“就随便看看啊，你手机里又没秘密。”他说得理所当然。

这点边伯贤还是挺欣慰的。朴灿烈的短信息里，除了给吴世勋发的嘘寒问暖的文字多一点，跟其他人——包括自己——的短信，一律都是“好”“行”“可以”“嗯”一类。

“你也真神奇，要我喜欢谁肯定手机里全拍的是他照片。”边伯贤嘲笑他，“再看看你手机，拍的都是什么文件合同一类。啧啧，无聊的男人。”

“人跟人又不一样。”朴灿烈拿起餐巾抹了抹嘴，“在我看来你也很无聊。吃完没，走吧。”

边伯贤跟在朴灿烈身后喋喋不休地跟他抬杠，哪知走着走着，通往大厅的走廊上突然冲来一人，一下子扑到朴灿烈怀里。

边伯贤吓了一跳，朴灿烈也愣了。再定睛一瞅，呵，这不是内个张尹琦么！

“灿烈……灿……灿烈啊……”

来人一看就是喝多了，扎在朴灿烈身上不挪窝。

边伯贤看不下去了，上前把人给扯开：“我说，你怎么还阴魂不散纠缠不清的啊。”

“你……你走开！”张尹琦推搡着边伯贤，“灿烈……我……我……”

边伯贤被这醉鬼推得差点摔倒，火都上来了，却被朴灿烈伸手拦下。后者看着张尹琦，淡淡开口：“找我有事么。”

见没人拦他，张尹琦又扑了上来，声音含糊而莫名哀切。

“灿烈啊……我……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灿烈……”

“我要结婚了……”

男人说着，像是哭了。

边伯贤愣住了。

战斗机一般的气焰忽然消失，他望着张尹琦，这疯癫而悲伤的人此刻就像是个胡闹的小孩子。

“对不起……我说过要一直爱你……但是……我，我要结婚了……”

边伯贤不知怎么的，心下有些动容。朴灿烈倒是一脸沉静冷然：“你要结婚是你的事，用不着跟我道歉。”

“我说过……灿烈……”

朴灿烈打断了他：“祝贺你。”他侧头对边伯贤道，“走吧。”随即打算离开。

边伯贤跟在他身后，望了一眼哭泣的男子。而后者似乎感受到了边伯贤注视的目光，忽然起身扑向了他：“都怪你！边伯贤！你这个贱人——”

……老子真是专业躺枪户啊。他不爱你以及你要结婚了跟我有半毛钱关系？

张尹琦不管不顾地猛地一推，边伯贤往后踉跄了几步，被朴灿烈转身扶住了。朴老板似乎有点怒了，不着痕迹地上前挡在了边伯贤身前。

“张尹琦，你别太过分。”

朴灿烈看着面前满脸泪痕的男子，语气冰冷。

而被老板护在身后的边伯贤，此刻心情却又五味陈杂。

他忽然想了很多。一瞬间地。于是这样被他护着，这么值得开心的事情也令他笑不出来。

因为蓦然发觉眼前的一切都不会长久。

成家立室。爱恨别离。生老病死。寻常的一生大抵该是这样过的。

我这样的身份还能陪你走多远？

于是悲喜皆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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