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1996年十二月，寒冷将毫伢市死死地钳制在冰冷的掌心。湿冷的风无孔不入，恰似一根根尖锐的冰针，直直刺进人们的骨缝里。街边的路灯散发着微弱且昏黄的光，在浓稠如墨的夜色里，那光晕显得格外孤寂。灯光下，寥寥几个行人裹紧了棉衣，脚步匆匆，鞋底与地面摩擦发出的细微声响，瞬间就被寒风吞噬，他们都在急切地试图逃离这彻骨的寒冷。

叶锦漱拖着仿佛灌了铅一般沉重的双腿，在回家的路上艰难地挪动着。她身形单薄，像深秋枝头一片即将凋零的枯叶，破旧的校服满是褶皱，衣角在寒风中无助地瑟瑟发抖。长期遭受校园霸凌，她的身体和心灵早已千疮百孔。手臂、后背布满淤青，每迈出一步，身上的伤痛就牵扯一下，钻心的疼让她秀气的眉头紧紧皱成了一个“川”字。可此刻，比起身体的疼痛，即将面对家中母亲廖茶的恐惧，让她的心跳愈发急促，脚步也不自觉地慢了下来，她在心底不断祈祷，希望母亲今天能对自己温柔些，哪怕只是一点点。

推开门，一股陈旧又压抑的气息扑面而来，昏暗的灯光在老旧斑驳的墙壁上投下诡异的影子。廖茶坐在有些破旧的沙发上，听到动静，猛地抬起头，眼神中没有丝毫关切，只有满满的不耐烦和怒火。“又这么晚回来，死哪去鬼混了？”她的声音尖锐刺耳，瞬间划破了屋内令人窒息的寂静，同时，她站起身，一个箭步冲过来，手中的扫帚柄一下又一下重重地砸在叶锦漱的背上，每一下都带着狠劲，仿佛要把生活中所有的不如意都发泄在女儿身上。

叶锦漱麻木地站着，一年来学校里的霸凌，已经让她对疼痛近乎麻木，可母亲的这一顿打骂，却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她本就摇摇欲坠的精神防线。那些被霸凌的画面如走马灯般在她脑海中不断闪现：被几个女生堵在厕所角落，她们脸上挂着恶意的笑，一边肆意地嘲笑、推搡，一边伸手扯她的头发，她只能抬手徒劳地遮挡；体育课上，被故意绊倒，整个人向前扑去，双手下意识地想要撑住地面，却还是摔得满脸泥污，膝盖和手掌擦破了皮，鲜血渗了出来，周围却是同学们刺耳的哄笑声，那笑声在她耳边回荡，久久不散；书包里被塞满用过的纸巾、垃圾，课本被撕得粉碎，当她打开书包的那一刻，那些脏乱的东西散落一地，她只能在众人的注视下，屈辱地蹲下身子，颤抖着双手一点点捡起。而这一切，她从未向母亲倾诉过，因为她知道，换来的只会是更多的指责和打骂。此刻，她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委屈和愤怒，为什么自己在外面受了这么多苦，回到家还要被母亲这样对待？

“我受够了！”叶锦漱猛地转身，双眼通红，长期积压的愤怒、痛苦和绝望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她猛地伸出双手，用尽全身力气去夺廖茶手中的扫帚，两人激烈地扭打在一起。狭小的客厅里，家具被撞得东倒西歪，发出刺耳的声响。廖茶的力气比叶锦漱大，她用力一甩，叶锦漱便失去平衡，整个人向后倒去，手肘重重地磕在桌角，钻心的疼痛袭来。在极度失控的状态下，叶锦漱的手慌乱地在桌角摸索，摸到了水果刀，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疯狂，毫不犹豫地挥了出去。

廖茶的动作瞬间停止，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缓缓倒在地上，鲜血在冰冷的地面上蔓延开来，洇红了周围的地板。叶锦漱呆立当场，手中的水果刀“哐当”一声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的双眼瞪得极大，眼神中满是惊恐与茫然，嘴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想要说些什么，却只能发出几声无意义的呜咽。她的双手下意识地抬起来，像是要抓住什么，又像是要推开眼前这可怕的场景，指尖还在因为刚刚的激烈动作而微微颤抖。

她的双腿也开始发软，膝盖不受控制地微微弯曲，差点瘫倒在地。她的身体微微摇晃，像是置身于狂风中的孤舟，失去了方向。她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躺在地上的母亲，仿佛还在期待这只是一场噩梦，母亲会突然站起身来，继续对她打骂。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而紊乱，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在努力汲取着逐渐消逝的勇气。

许久，叶锦漱才回过神来。这时，外面传来了警笛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警察接到邻居报警，迅速布控了现场。她慌乱地看向四周，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无助，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她的内心充满了矛盾，一方面想要勇敢地面对自己的行为，接受法律的制裁；另一方面，对未知惩罚的恐惧又让她想要逃避。她先是猫着腰，小心翼翼地往客厅的角落挪动，每走一步，都要停下来，竖起耳朵听一听外面的动静，然后又觉得不安全，转身轻手轻脚地往杂物间走去。

客厅里，灯光昏黄闪烁，像是随时都会熄灭。叶锦漱来到杂物间门口，先轻轻推开门，侧身挤了进去，随后慢慢蹲下，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身体忍不住微微颤抖。杂物间堆满了破旧的纸箱和杂物，散发着一股刺鼻的霉味。她刚躲好，就听见警察重重的脚步声在门口响起，紧接着是门被粗暴推开的声音，“吱呀”一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惊悚。

“仔细搜查，凶手很可能还在屋内。”一个低沉的男声传来，声音在屋内回荡，让叶锦漱的心猛地一紧。她紧紧捂住嘴巴，眼睛瞪得大大的，死死地盯着杂物间的门缝，透过那狭小的缝隙，能看到警察晃动的手电筒光束，在黑暗中犹如一只只窥探的眼睛。那光束晃来晃去，偶尔扫过杂物间，叶锦漱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胸腔里剧烈地撞击。

脚步声越来越近，每一下都像踏在她的心上，让她几乎窒息。警察在杂物间门口停下，手电筒的光直直地照进杂物间，强烈的光线让叶锦漱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同时身体往角落里缩了缩，她几乎能感觉到那光线的热度。汗水从额头不断滑落，浸湿了衣领，她的手心全是汗，冰冷黏腻。她紧紧咬住嘴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极轻，生怕被警察察觉。

“这里面什么都没有，去别的地方看看。”好在警察只是简单扫了一眼，便转身离开了。叶锦漱紧绷的神经却丝毫不敢放松，她的呼吸急促而沉重，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声，听着警察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才稍稍松了口气，但依旧不敢有大的动作。此时，她心中又燃起一丝侥幸，或许自己真的能逃脱。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动静渐渐小了，叶锦漱判断警察应该已经去了别的房间搜查。她咬咬牙，决定冒险从窗户逃走。她先是缓缓起身，双手扶着杂物堆，保持身体的平衡，然后一步一步地朝着窗户的方向挪动。每走一步，脚下的杂物就会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她都要停顿一下，紧张地听着外面的动静，确认没有危险后再继续前进。

她来到窗户边，先轻轻地用手指勾住窗户的边缘，慢慢推开一条缝，刺骨的寒风瞬间灌了进来，冻得她打了个哆嗦。她探出脑袋，左右观察着外面的情况，确定没有警察的身影后，开始准备翻窗。窗户有点高，她费力地抬起脚，踩上旁边的杂物箱，双手紧紧抓住窗框，手臂上的肌肉因为用力而紧绷，指关节都泛白了。她的手心全是汗，好几次差点滑落，她只能不断调整姿势，重新握紧窗框。此时，她的脑海中闪过母亲往日打骂自己的画面，可又想起小时候母亲也曾温柔地给自己盖过被子，复杂的情感交织在一起，让她的动作有一瞬间的迟疑。她在心里问自己，自己怎么就成了一个杀人犯？未来又该何去何从？

翻出窗户后，她发现自己身处二楼，下方是一个堆满杂物的小院。她不敢直接跳下去，怕发出太大声响。她环顾四周，发现旁边有一根废弃的下水管道，虽然看起来有些陈旧，但应该能承受她的重量。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抓住水管，手指紧紧地扣住水管的边缘，然后慢慢把腿跨出去，身体贴着墙壁，开始往下滑。水管冰冷刺骨，她的手被冻得生疼，手指也因为用力而泛白。下滑过程中，水管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每一声都让她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她生怕这声音会引来警察，只能咬着牙，尽量控制下滑的速度，双脚在墙壁上摸索着着力点，努力保持身体的平衡。

终于，她成功落地，隐没在了夜色之中。街道上冷冷清清，只有偶尔驶过的汽车发出的轰鸣声。叶锦漱深吸一口气，裹紧身上单薄的衣服，双臂紧紧抱住自己，朝着黑暗的深处走去。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本能地想要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

在毫伢市寒冷的夜晚里，叶锦漱开始了逃亡之路。她沿着小巷一直走，脚下的路崎岖不平，好几次差点被绊倒。她的脚步踉跄，一会儿被路边的石头绊得向前扑去，双手赶紧撑地稳住身体；一会儿又被凸起的砖块崴到脚，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只能单脚跳着缓一会儿。寒风如刀，割着她的脸，可她却感觉不到疼痛。她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母亲倒下的画面，还有警察那冰冷的眼神，恐惧和绝望如影随形。她一边痛恨自己的冲动，一边又对过往的遭遇感到委屈和愤怒，这种矛盾的情绪在她心中不断拉扯。她开始反思自己的人生，为什么会被霸凌，为什么母亲不能理解自己，越想越觉得命运对自己不公，心中的痛苦愈发浓烈。

不知走了多久，她来到了一座废弃的工厂前。工厂大门紧闭，周围杂草丛生，一片死寂。叶锦漱走到围墙边，双手搭在墙沿，用力往上一撑，抬起一条腿跨上围墙，然后翻了过去，走进工厂内部。里面弥漫着一股腐朽的气息，机器零件散落一地，在黑暗中影影绰绰，宛如一个个张牙舞爪的怪物。

她在工厂里四处寻找可以藏身的地方，脚步轻缓，每走一步都要警惕地看看四周。最后，她找了个角落，缓缓蹲下，双手环抱住膝盖，把身体紧紧地缩成一团。周围的黑暗仿佛要将她吞噬，孤独和恐惧紧紧包裹着她。她抱紧自己的膝盖，泪水无声地滑落，肩膀微微颤抖。她想起了曾经的自己，那个充满阳光和笑容的女孩，而如今，却因为校园霸凌和家庭的双重压迫，沦为了一个杀人犯，一个逃亡者。她心中既有对曾经美好生活的怀念，又有对如今处境的绝望，两种情绪反复纠缠，让她痛苦不堪。她开始幻想，如果一切可以重来，自己一定不会这么冲动，一定会找到更好的解决办法。但现实却如此残酷，她只能在这无尽的痛苦和自责中，等待命运的审判。

外面的风依旧呼啸着，吹过工厂破旧的窗户，发出呜呜的声响，仿佛是鬼哭狼嚎。叶锦漱的身体瑟瑟发抖，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内心的恐惧。她知道，自己的人生已经彻底改变，未来等待她的，将是无尽的黑暗和未知的危险。但此刻，她只能在这废弃的工厂里，暂时躲避追捕，在孤独和绝望中，等待命运的审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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