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之心

肚子处传来极致的痛感，昏昏沉沉的达利安凭生理反应呕出一大口血，他的内脏好像也蔫了一样，血只吐了自己一身，衣服上灰尘和血浆混合，浸润进布料中，恶心又湿冷。

“看来……还是没逃过。”达利安看着这个曾经无比熟悉的身影，他还是这样，果断又自私。

“我已经说过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漫不经心，达利安迷糊中只听到一下又一下逐渐变大的鞋子踩草的声音，“我知道你住在哪里，你的花样耍的真是无聊。”

他的声音越来越近，达利安也越能从里面听出鄙夷。

他也想笑着回答他，假装自己惬意又轻松。

但他的身体已经不允许了，他几乎垂死。

“……你看起来，真，真是，陌生……从来没见过，你竟然会……做，做到这种程，度……”

他感觉到声音的主人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而自己坐在草地上，上身靠着汽车，好像对方凌驾于自己。

……傲慢。

“现在你见到了——你满意了吗？”

他发出了和电话里同样戏谑的声音，多么熟悉。

“呵……你说的，容易，谁都知道，咳咳咳啊——”他说着说着，吐出一口粘合物，像是凝固的血，又像是痰，“——谁都知道，你多么辛苦啊，伏，尔，珀，斯，为了我，你，你煞费苦心……”

他一副高高在上，轻轻松松的样子真是恶心，为了针对达利安，他不知道使了多少暗招。

“好了，狗嘴闭上吧。”伏尔珀斯说话带着怒气。随后达利安感觉脸颊又是一阵痛，肚子又被踢了一脚，胃酸好像要反涌上来，难受劲卡在喉咙处，不上不下，折磨着他的精神。

达利安，你做的对啊。

伏尔珀斯会带枪，还好自己没把米拉他们带上。

这样一来，自己就是诱饵了，米拉他们……会乘着九点多的船离开这里……起码来说，只有自己会有危险。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冥冥之中好像早就想到这个了，达利安，怎么回事，难道你一开始计划，就是为了让自己被追吗？

哈哈哈哈哈……阿雅娜，我也是个傻人啊。

“我倒是没想到你会想着自己逃跑。”伏尔珀斯话锋一转，一股讥讽的劲传来，跟在实验室嘲讽达利安出身的味道一模一样，“我刚才派人去你家了，我记得……是那个劳什子的爱德华的女儿对吧。”

达利安感受到一股灼热的视线，他不睁眼，不躲开脸，只是眯着眼睛，盯着某个方向。

好像听到伏尔珀斯嗤笑一下，“不用怕。”他道，“她也跑不了。”

“咳咳……你真是心狠。”

“哼哼……”伏尔珀斯不语，达利安感觉视线挪开了一会，又重新聚焦于他，只是现在，达利安感觉到了危机。

“你是不是有点困了？”伏尔珀斯故作关心地说着，一手拉着手枪的栓，右手握着手枪，瞄准着达利安的大腿，“我来帮你提提神。”

“砰！”一声枪响，声音扩散到更远的草地，达利安感觉一个坚硬滚烫的圆块很轻松地钻入了他的大腿里，划掉他的皮肉，鲜红新鲜的红色流露出来，这个弹壳继续渗入，把他大腿的肌肉全部撕裂掉，最后卡在他的骨头上。

“呃啊啊啊啊啊啊——”一阵无法承受的痛苦从大脑中传导来，他止不住地开始哀嚎，惨叫跨越整片草原，所有人都能听得到，伏尔珀斯也能听到，MH-2也能听到，他的痛苦，哀转久绝。

“醒了没？”伏尔珀斯暴戾恣睢，继续用虚假的关切嘲讽着。

“你真是蛆虫一个，指枪向更弱者……”

“闭嘴。”

又一枪，他的腿上多了一个弹孔。

达利安几乎昏死过去，他咬着自己的舌头拉紧神经，就连舌头也渗出血来，深色的血盈满他的口腔，刺激着他的神经。

伏尔珀斯不想再跟达利安开玩笑，于是他把注意力放在了他的车上。

“喔……看看这是什么？”伏尔珀斯假欢心地看着车上的MH-2，他看着这双红红的眼睛，这双眼睛好像也在凝视着他，“天呐，这可是我们的成果啊！”

“跟你……有个屁的关系……”达利安臭骂道，他每说一个字，就会渗出一口血，顺着下巴流到他的脖颈。

“怎么没有关系呢？我的朋友。”伏尔珀斯派人将MH-2搬到草地上，就放在达利安的旁边，那双眼睛好像在看着他，达利安无力地笑笑，他已经没有力气了。

“那个驱动手稿可是我写的呢，如何呢？”他不怀好意的说着，嘴角咧到最边上，一副极致的怪笑。达利安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MH-2一直驱动不了的原因，不是他和阿雅娜的失误，而是驱动项目，自一开始就被伏尔珀斯误导了——

“你，你真是个畜生……”如果那时候驱动没有问题，MH-2就可以提前启动，阿雅娜生前就能够看到她的理想了……达利安呼吸变得急促，面部表情变得扭曲，愤怒和激动涌上心头，很快变作成红血从他口中呕出，“咳咳咳……”

“MH-2启动不了很难受吧？”伏尔珀斯从其他人手中接过布袋——那是从他车上拿下来的，而布袋里面的东西，就是爱德华曾经交给他的，多边形的核心。

伏尔珀斯拿出那个多边形，仔细端详了一番，称赞称赞，“不愧是智心公司的作品，还好收购了。”

“恶心。”

“你真无理，达利安。”他如是说着，然后从身旁的人手中拿出一个小小的机械部件。

“你们背叛了我，我给你们一个假消息——很合理吧。”他耸了耸肩，然后把零件拿在手上，“看看这是什么？”

达利安看着伏尔珀斯拿着这个驱动，形状和芯片都远比原先那个驱动更加符合MH-2的机体。

“你和阿雅娜两个人远离我，甚至丢下性命也要将这个计划实现，但现在呢——它就放在我的脸上，你们付出了很多，但不好意思，谢谢你们的礼物，我要笑纳了哈哈。”

伏尔珀斯于是将MH-2的驱动拆下来，将新的驱动装了上去，那个适配性低的驱动被丢在草地上，被草埋没。

看着伏尔珀斯拿着核心逐渐走向MH-2，达利安心里一阵绞痛，阿雅娜整个人的心血就在这上面，而伏尔珀斯竟然想要——

不知道凭借了什么力量，达利安竟然克服了头和腿上的撕裂，他的大脑已经被麻痹了，他现在做的每一个动作都需要他断断续续地呼吸控制着，他倏忽站了起来，然后朝着伏尔珀斯飞扑过去，伏尔珀斯根本没有料到，被达利安扑倒在草地上。

达利安疯狂地殴打着伏尔珀斯，就像他曾经反抗的那样，只是扑腾了几下，他的手脚很快就没力气了，他见状，直接用上牙齿咬着达利安的肩膀，他感觉自己已经疯了，像条愤怒的野狗。

直到他感觉自己全身被扛起来，然后被几个人架在空中，手脚已经没有力气了，在空中扑腾，一切也无动于衷。

天啊……

伏尔珀斯在别人的扶手下缓缓站起，他拍了拍身上的灰，他的一侧肩膀，血已经透过衣服，溢出来了。

“真像个野狗，”他看着这个已经脱力，被架着无从动弹的达利安，心里的愤怒忽然转变成同情和怜悯，他觉得好笑，“现在，你就看着我怎么启动它吧。”

不理会达利安的“胡闹”，他把装核心的舱室打开，小心翼翼地将导线和多边型核心连接在一起，这个动作达利安和阿雅娜曾经做过无数次，现在的最后一次，竟然是由伏尔珀斯来完成。

伏尔珀斯关上舱室的门，长摁MH-2的启动按钮，随后MH-2便像是醒了一样，自己有了反应的动作。

看着MH-2的启动，达利安骤然感觉全身冰凉，呼吸也停止了，血液也不流动了，他的心脏好像在这一刻停滞了，莫大的绝望从心中流出吮吸着他的血肉，从心房一直到他的肺，气管，食道，大脑，全身所有皮肉，都成为绝望的晚饭。

看着MH-2逐渐站起，达利安思维停滞了。

达利安，达利安。

……不能停下。

达利安。

哪怕以后一定也会有人造出新人类——

现在也不能放弃……

一口气……

一口气。

呼……

呼吸。

达利安忽然卯了一口气，像是尸体重新获得血液，他疯狂挣扎，突如其来的挣扎让支起他的两个人一时招架不住，两个人用力抵抗，达利安与其中的人扭打在一起，手脚并用，那个人被整得头昏眼花，达利安在踢打之余无意间将他的挎包踹到了MH-2旁边，手枪掉落出来。

“吵死了！他妈的。”伏尔珀斯转身又打了一枪，这一枪他甚至没有瞄准，就这样打在与达利安搏斗的人的头上。

脑袋开花。

旁边的人赶忙用枪架住达利安，旁边的人一脚踩在达利安的背上，他动弹不得。

“妈的。”伏尔珀斯看到空枪，又是一股气，朝着达利安的肩膀开了一枪。

达利安几乎快昏死过去，他的身上有好几处的伤口，他的身上有好几处的弹孔，他全身都在冒着血，他已经没有力气了，他全身脱力得无比空乏，这一枪打在肩膀上，他已经濒死。

世界忽然变得很小，以前广阔的天地被两道黑黑的东西挡住上下，达利安迟钝地意识到这是他的眼皮，它已经不受控制了。

他在眼睛缝里看到，MH-2站起身来，身体挺直，在原地待机了一会——他知道，这是“眼睛”和“耳朵”在起作用，传输信息……

阿雅娜，对不起你。

自己的意识已经模糊起来，在这狭小的天地之间，他甚至不能让那些对他充满希望的人如愿，而他现在也要死在这里。

什么声音？

“哈哈哈哈……”眼前的伏尔珀斯在狂笑，拿着手指着达利安，他的声音已经听得不太真切了。后面的MH-2僵硬地弯下身子。

MH-2启动后什么话都没说，没有问好，没有声音，只像一个木讷的人，或是机器中的残次品。

达利安看到它蹲了下去，看到它拿起了手枪，看到它对准了人。

浑浑噩噩中，他不能思考这个行为的意义。

咦？真是奇怪……

伏尔珀斯被这一副做派慌了神，又很快镇静过来。

他一边说着什么，一边往MH-2那走去，要去拿走它手中的枪。

“没事的，机器人三定律是……”

“砰！”

……

……

达利安，你听到了什么？

一声脆响，响彻了这里的每一处风景。

眼前的场景，让达利安恍惚。

为什么……伏尔珀斯倒在地上？

为什么？

那杆枪上冒着烟？

他的大脑停滞了思考。

他的眼睛看着周围的人蜂拥而上。

他的耳朵听着所有人的恐慌声。

他看到MH-2在那一枪后，把自己的核心舱室拉开。

他看到MH-2把自己缠满导线的核心给扯了出来。

他看到MH-2，用枪对准自己的脑袋。

他听到周围人的声音。

他听到哀嚎，恐慌，绝望。

他听到什么？

他听到——

“砰！”

脑袋开花。

达利安。

达利安。

你看到了什么？

达利安，你为什么在笑？

你为什么在止不住地笑？

你明明奄奄一息，却笑的狂妄至极，干咳不止。

细细而急促的呼吸声。

阿雅娜。

你看到了吗？

天边升起一团彩色的暖阳。

他笑得所有人都在嫌他吵。

阿雅娜——

它做了。

它做了自己想做的。

阿雅娜，

阿雅娜……

我要告诉你。

新人类诞生了。

………………

这艘船实在是不平稳，即便是很小的浪也会让船这倾倾那倒倒，但好在这个点无风无浪，船上的几人度过的也算是和谐。

海边已经能够看到太阳的晖光了。

带着帽子的莫尔索身子压在船边的栏杆，看着外面的一涛一浪，陷入了沉思。

达利安，你现在在哪里呢？

“如果可以，我把他们给支开。”他喝了一口乌龙茶，无所谓的说道。

“那你怎么办？”

“我自有方法——你就说答不答应吧？你如果想看乐子，这绝对算得上极致的。”

“……好。”

穿着恰好合身的，达利安准备的衣服，莫尔索的心情却像海浪一样一沉一浮。

阳光照得海水白亮透彻，干净而充满希望。

他已经扮演达利安两天了，与他相伴的是一个可爱的小女孩，他骗了小女孩，而真正的达利安不见踪影，这种说不出口的滋味，让他有些怅惘。

到头来，局外人还是成了局内人。

“莫……达利安先生，你的早饭给你带过来了。”

“好，谢谢。”他点着达利安提前发给他的语音，手机里传出本人的声音。

今天，就要到达德里森了。

米拉的爸爸，爱德华，就在这里。

屋内传来声音。

“小米拉，你在画画吗？”

莫尔索转过头，看到黑发小女孩举着纸跟萝卜对话。

“是啊。”

“喔？……我记得我不应该是白色棕色和橘子色吗？我怎么有这么多颜色？”

如果是真的达利安看到这一幕，肯定会很惊讶。

萝卜的语气已经变得和人无二异了。

“我改注意啦！”纸片上可爱的字体写着。

“变成什么啦？”

“我要把你们全部涂成彩色！萝卜也是彩色，达利安哥哥也是彩色！”

“好耶！”萝卜的颜文字手舞足蹈。

“好耶！”莫尔索此时走进房间，用达利安的声音欢呼着。

他看向萝卜，萝卜也看向他。

两个人默契地点了点头。

对于萝卜而言，它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里曾经有两个人。

这两个人都慢慢地走进了它的心里，什么都不带走，即便离开，也什么都不遗憾。

他们慢慢地让它感觉到它，自己。

“萝卜，谢谢你。”

“辛苦你了。还有，谢谢你萝卜。”

他们都慢慢地爱着它。

现在，他们慢慢地走了。

萝卜也要动身了。

小米拉要把所有人都涂成彩色。

小孩子的心思，莫尔索哪里猜的懂，不如说猜不懂才是懂小孩。

爱德华看到这个欢快的小女孩，他会说什么呢？

外面的太阳从水面冒出个头，光辉四射，他的眼睛都快掉到里面去了，还是没有找到彩色在哪。

鸣笛声响起。

船要靠岸了。

莫尔索转身，背靠太阳，朝阳把他的影子拖得很长，和达利安的影子一模一样，朝阳又把米拉的桌子照亮，萝卜的身子被照亮了个大半。

他想到那两个曾经来过的身影，他们的经历，他们的计划，他们的未来，不觉感慨。

这个故事，要叫什么名字呢？

船的速度降下来了，海面细浪翻涌，不惊不险，只是温柔翻动，阳光暖洋洋地，照料着过去与现在存在的每一个人。

他忖度着，慢慢走进房间。

就叫它

机械之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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