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想

在通过测试后，达利安在伊可尔的引导下顺势进入到了工作区域，了解到工作内容和注意事项后，爱德华很大方地就让达利安下了班，就像莫尔索所推荐的那样。

正逢下午时分，外面太阳火辣高照，地板被烤的烫脚，几乎任何液体滴到地上都难逃蒸发结局。

他驾着车，无论如何，外面的天气也总好过于实验室白色的顶部和消毒的灯。

光亮铺满整片大地，他透过车窗看到遥远的天上的那个存在，那样的光亮自己在实验室总是很难看到。

自从搬出实验室他就这么想道，自己作为一个小镇做题家，从小开始就不断有个声音追着自己，直到他电影票需要收费，直到他能稳住心态坐在考场上，直到一切应试教育结束，直到自己走到自己的最前面，走到这个实验室，这个声音突然消失了，自己脑海中的信念万籁无声，好像走进来就是它的目的，但目的是什么呢？

每天睁开眼睛，一片白色，也是光亮，一片苍白。

每天闭上眼睛前，也是一片白色，科技的白色，未来的白色，生物的白色。

自己和闹钟连成了一体，作为定时式机械臂缓缓进行着每天的研究，机械和科技的未来在自己手中，但它有没有进入到自己手里，深入到骨髓变成自己，达利安也不太明白，只是他每晚睡觉都会感觉到一种空虚，虚无缥缈的存在。

是什么东西少了？

在某天的研究后，他躺在床上，忽然惶恐不已。

自己好像对研究没有多大的兴趣了。

设计图和疲惫，还有和伏尔珀斯的矛盾。

一个可以作为人存在的机器人，一个可以给予人温暖的机器人，一个被需要着的机器人。

……制作它的目的是什么？

……说不上来，过去的达利安在实验室里对着研究方向久久不能下笔。

……它可以是人么？

……现在的达利安开车回到了自己的小屋，现在他也远比以往更加迷茫。

也许这不足以成为他离开实验室的理由，但他也许总会在另一个时间选择自行退出。

“我回来咯，阿雅娜。”达利安推开门，屋子里寂静无声，窗外的光打在餐桌上放着打开的药盒和残留水渍的玻璃杯。

他走到墙壁面前，输入密码后进入了实验室，在里面看到了阿雅娜。

——她正朝向着一个模型机器人，手里拿着小本不知道在写着什么。

听闻实验室打开的声音，“你回来啦。”戴着口罩的金发女性莞尔。

“面试怎么样？我觉得你至少有10％的概率可以过！”

达利安走到模型机器人面前。

“……你对我这么没自信吗？”

“咳咳咳咳……最少都有10％诶，最多都不敢想象，看你这样子肯定是过啦！”

“是啊，以后日子应该也好过了。”达利安伸了个懒腰，穿上了一旁挂着的白色无菌大衣。

“你在研究MH-1？”

“喔是啊，喔，对，那个等下，我跟你说一下。”

阿雅娜把手上的本子往前翻了几页，上面是机器人的结构剖析图，上面将机器人的结构与人体结构进行一一比对，并说明了人体结构的作用所在。

看到这张图，达利安浑身一震，然后有些欣喜地说:“你也将它模拟为人体结构来研究？我前不久刚这么想到！”

“是啊，我觉得如果要研究出和人一样的机器人，把它直接依据人来研究更好。”

达利安赞许道:“没错。”

“你看啊，像那些扫地，洗碗的家用机器人，他们是可以根据程序行动的，”阿雅娜指了指本子上的人体的四肢，“这就跟人类通过神经中枢传导冲动一样。”

“机器人根据程序来运行，人类通过大脑思考然后决定做什么事情。”

“我们现在需要就是研究一个机器人的大脑。”

阿雅娜指出，这个大脑需要满足几个性质:

1.拥有极其庞大的数据处理能力，可以高效处理外界信息，参考人脑成千上万的神经元。

2.具有一定的成长能力（待定），有逐渐完善“思维”的能力。

“这里的‘思维’是什么意思？逻辑处理能力吗？意味着我们需要让一个机器人天生存在逻辑缺陷，然后通过外界汲取，让自己达到正常机器人的逻辑能力？”

“嗯……不对，但也不是不对——”阿雅娜捏着下巴思考起来，“我其实想说的是，能让这个机器人，”

“从理性衍生出感性。”

这是什么话？

“但你这个方面说的也是，有没有必要让它的先天逻辑不足，然后再逐渐增长？对比于人类好像也试用的通。但这会不会破坏所谓自主性？”阿雅娜对他的疑问予以回应。

“自主性么？”达利安接过话，囔囔自语，然后又缓缓道，“自主性说到底应该是这么个事:凭借自己的想法决定自己的做法。”

“如果它的界定范围这么大的话，我们研发它也没有经过它同意，它一样不自主。”

“跟人一样，我们出生时父母也没过问过我们的意见，养育更是，所以肯定不会影响。”

“我就是这样，但我依然可以在这里做实验。”达利安忽然这么一说，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这真是恰如其分的例子也说不定。

“啊……不要随便调侃自己的人生。”阿雅娜被这话一惊，似是安慰地说。

“我们话说回来——所以……刚才讲到哪了？”阿雅娜的短时记忆忽然故障，也许和她身体逐渐虚弱下去有关。

“第二点。你还有其他的要说么？”达利安不假思索。

“其实我还想了一点，但不确定到底能不能像这样做到。”

“3.它需要拥有自己的决策倾向，但不能是设定好的程序。”

“我想的其实是，让它拥有自己的三观，有自己的倾向性。”阿雅娜补充道。

“自己的三观？也是根据前面的成长过程来决定的？”

“bingo，我觉得这也是能决定‘人’的很大一部分因素。”

这和前面的感性有相呼应之处，道德就是孕育于人类的公识，而公识本身就是人的主观意识所构成。

这就是为什么法律程序和道德标准不在一个范围。

达利安如此想道，如果前面的可以实现，这个也是自然而然。

“还有最后一点，我想到的:没有任何限制。”

“嗯，啥？”

“4.不受机器人三定律限制，对其思维不进行任何底层逻辑的干扰，怎么样？”

“啥，不受三定律影响？”这回换成达利安错愕了。

“嗯，是啊，这样的话不就更像人了么？他们的行为没有了实质性的约束，就和人类一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嗯……这……”达利安支支吾吾。

只是想有个伴？需要的只是个伴，那为什么要让机器人变成“人”？

人类因每个人的主观能动，一定会是同伴吗？

想有个伴？

不对，不是这样。

那是怎样？

为什么想要机器人变成人？

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的头脑里忽然多出了乱七八糟的乱码，辨别不清但占据了整个思维，他试着不去看，但他没法。自己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

乱码化作字符串，每个都在变大，看不见了，都要看不见了。

头脑好涨，头脑好痛，他要陷入自己的思维误区了，他早就陷进去了，一片黑暗，在着黑暗中，他只能看见隐约的身影，头痛。

头痛欲裂。

好痛……

“达利安？你没事吧？”阿雅娜拿手晃了晃自己的肩膀，黑暗忽然转换为白昼，直到自己看见眼前的倩影，他意识到他又回到了这个令人能够温存的环境。

“你怎么了？刚才讲到第四点的时候你整个人摇摇晃晃的？不会是违逆机器人三定律了吧？”

“什，什么鬼……谁是机器人，我只是刚才……”

达利安调整着思维，他思忖着要不要和阿雅娜说自己刚才的困境，阿雅娜奋不顾身离开实验室跟随自己，即便生病也坚持做研究，还为了共同的计划提出了自己的假想。

自己却对这样的事情产生了怀疑？她会怎么想？一定会打击她吧。

他想到自己躺在实验室的床上，害怕着自己的科研热忱的丧失，自己会不会也在某个时刻对阿雅娜和他们的项目也丧失了兴趣和动力？

要自己去寻找答案。

达利安在须臾间下定决心。

“……刚才只是听你讲着讲着就睡着了。”达利安直起身子，晃了晃头清醒头脑。

“啊……我讲设定有这么无聊嘛？”阿雅娜被这话一冲击，眼帘下垂，嘴巴咧开，呈现无语兼怀疑的状态。

“唬你的，昨晚作功课睡太少了，刚才一放松就打起盹来了。”智心公司的资料确实多又杂，自己也确实是困。

“喔豁，那你还不赶紧去补觉？别强撑着当科学狂人了！身体很重要的！”阿雅娜放下笔记，强硬地把达利安的白褂褪下，然后双手用力把达利推出实验室——一道墙打开来。

达利安害怕这下累到阿雅娜，赶忙道别用力别用力，自己可以走。

在关上墙之前，阿雅娜说，

“你赶快去休息，我的预想就是刚才说的那四点，我有点想法了，想在MH-1上实验一下，你意下如何？”

“这个实验室是我们的共有财产，当然随便。”

阿雅娜现在研究的热情远超达利安，这是再好不过得了。

“嘿嘿，好嘞。”

“嗯，希望你一次成功——尽量让MH-2用在更进一步的实验上。”

“后半句才是你想说的吧？”

两人对话至此，达利安走到床边，倏忽失去了所有力气，整个人陷到床上，眼皮也装腔作势地往下压，头放空——他真的很困了。

他不想再去思考任何事情。

多希望那个推着自己的手能再次出现。

多希望，多希望什么呢？

多希望……

……

……

他的梦里浮现出两个黑色轮廓，消失又出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现了一个黑色轮廓，他仔细想看清那是什么，却被梦阻碍，无法控制。

他看到两个黑色轮廓牵连又断开，朝着相反方向，第三个黑色轮廓就这样跟着一边走。

模糊的黑色什么时候消散的？

一切都不见了，一切黑色都不见了，一片空白。

他左顾右盼，却发现自己的脚下是独一无二的黑色，他抬起头，发现一缕小小的黑色轮廓就在自己面前。

他看不清，不知道这个轮廓是在看着他还是背对着他。

只是他在看着它。

说不上来的感觉。

它的身形开始变化，开始变得扭曲，开始变得斑驳。

“……”

什，什么？

“…………”

它好像在说话。

达利安想要凑近听，仍然前进不了一点。

“●●●●●●●●”

快看不见它了，他终于隐约听到了什么。

他伸手抓去。

“●●●●●，●●●”

再向前一步……

“达利安先生，起床啦！”

整个世界忽然颠倒起来，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来，他下意识地直起身子，看见了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

“呼，呼……”他喘着大气，手背往额头一擦，上面都是留下的汗水。

“任务完成。”

从哪处传来的声音？绝对不是阿雅娜的。

达利安往声音的方向看去，却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身影，那个全身上下由机械构成的个体。

“达利安先生，请允许我介绍一下我自己，我叫萝卜，雇佣于您和阿雅娜小姐。”

它的机械臂上有着很大一块的标签。

MH-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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