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到了癌科楼。这个时间点前往病房,有种来见病重亲人最后一面的感觉。
经过护士台的时候,夜班护士问我们是几床的家属。凌纶的语气天衣无缝:“18床刘建华的家属。”
护士没再管我们。
18床的人真的叫刘建华?我眼神狐疑。凌纶拍拍我的头:“随口编的。这种病房翻床率高,周一收进来说不定下周一就送走了,18床叫刘建华王建华还是周华健一点差别都没有。”
市五医院是本市的三甲,癌科的病房床无虚席,走道里都摆满了病床和家属床。原本宽敞的走道里左右都堆着病床,只有中间的狭小空间能通人。我们从一堆熟睡的病人和家属中间穿过,有种走在人皮地毯上的错觉。
“你是不是喜欢阿杰?”他忽然问我这个问题。
我呆住了。
“我有次看你手机的音乐app,里面有他的专辑封面。”
“啊……以前上学路上会听。”我不想承认还攒过零花钱去买他的CD。
“我还没听过他的歌。”
“为什么?感觉你们很熟。”
“就是因为太熟了,所以对他做的事没什么兴趣。你看,你也对我平时做的事没兴趣啊。”他笑着说,“不过我偶尔会看见他的宣传照,正常得几乎要认不出。”
不是的,只是他在我们面前把本质显现出来了而已。
这世上的人,一旦迈入了名为“大人”的界限里,就会裹上一层正常人的外壳了。白天的时候按时上下班,对同事微笑,中午点一份套餐,研究地铁换乘路线图。
他们的脑子里会想些什么呢?想被卖早餐的男人按在花坛上做?想杀了那个总是满口跑火车的主管?等地铁的时候,想将前面那个自拍的女人推下月台?想掐死沿路看到的每一只流浪猫和孩子……
大部分人直到老死也不会遇到一个能彻底撕下面具的场合。正常人的面具下,人性本就是千奇百怪的。“正常”只不过是人类自己给自己划出的假想,“大家都是正常人”这句话本身就是这个荒唐人间最荒谬的安全词。
所谓灵魂伴侣或者真爱,无非是遇到了一个能够接纳你本质的人而已。说到底,人类叫做人类,不叫正常人。
人类中没有正常人。
凌纶对我说过,人很容易就被不正常的东西吸引。
因为不正常才是本质,本质当然是迷人的。熟手甚至能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本质的气味遗留在人群中,或者无意中散发。
“那个叫江熙睿的,就是这样被你吸引的吧。”他说。此刻,我们站在医生办公室门口。这是江熙睿说的见面地点。“我掉以轻心了。你对‘果汁人’很有吸引力。”
“‘果汁人’?”
“有的人像果汁一样,看上去是维生素丰富的健康食品,实际含糖量超标,本质十分危险。果汁人很多的,你这种不擅长掩饰自己本质的人,对他们而言就像禁药一样。”
我有点不服气:“我在其他人面前很正常。”
他笑了几声,推开办公室的门。
只是,门后的景象出乎我们的意料。
不管怎么想,和江熙睿会面的场景都不该是这样的——在我想象中,大家会在幽暗的楼梯井里说话,像三只见不得光的蟑螂。要么,就是空无一人的昏暗办公室,他独自在里面等我们。
不该是这种场景。
办公室的灯亮着,里面并不安静,甚至可以算是热闹。这个时间点,里头有五个人在,还弥漫着油炸食品和麻辣烫的诱人香味。
香味的来源是办公桌上的夜宵袋子。
一个有四十岁左右的护士和年轻的医生在窗边玩手机,另外两个医生在电脑边讨论病例。而江熙睿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
讨论病例的两个医生,一个有些年纪了,另一个大概三十五岁上下,有着一张让人一看就喜欢的笑脸。当我们走进办公室后,老医生似乎以为我们是来咨询的家属,拍了拍那个青年医生的肩:“小辛你继续忙,我先回楼下了。”
辛医生抬头看我们,眼里都含着柔软温柔到极致的笑意。他对老医生点头:“好,谢谢张老师。”
护士瞥我们一眼,松了口气:“我还以为又是5床的女家属。你每次值班她都来,每隔两小时就过来没事找事,什么病人嘴里发甜嘴里发酸嘴里发苦……”
小医生帮腔:“她就是看上辛老师了。辛老师,什么时候让她当我们师娘啊?”
“一份夜宵还堵不住你们的嘴呀?”辛医生的声音很温柔,就像对着两个小孩说话。接着他带上两本书站起身,问江熙睿,“——江先生,这两位是你朋友吧?”
江熙睿先是看我,然后警惕地盯着凌纶。辛医生好像并不是很在意我们来了两个人,仍然温温柔柔地说:“去值班室谈吧。”
我们这支奇怪的夜巡队走过病房的走廊。人员组成部分有一个佛系的医生,一个商业精英男,一个普通职员和一个普通的猎杀爱好者,像是在玩现实版八方旅人。还好,值班室里没有其他人。
辛医生关上门:“我们可以开始了吗?最好不要再拖了。”
“等等,这男的是谁?”江熙睿问。
凌纶歪歪头:“你的后脑勺还痛吗?”
江熙睿捂住自己后脑勺,厌恶地退开半步:“漼泠,你带他来干什么?你明明知道我找你来是为了……”
“他不会说出去的,我保证。”在场所有人里面,最不可能说出去的应该就是凌纶。我看向辛医生,“这个医生是……”
“啊,你好,我叫辛运,是这个科室的医生,今晚值夜班。”
“……”我惊愕地瞪着江熙睿。
“辛医生将18床介绍给我。”江熙睿说,“18床愿意被我……”
说到一半,他看了眼凌纶,没再说下去。
18床,真是够巧的。
不知是故意的还是真的搞不懂,凌纶追问:“被你怎么样?”
“……漼泠!你让这个人出去!不能让他知道!”
“我不是故意为难你,只是有些事情我必须要弄明白。你到底想干什么?”凌纶抱着双臂,上身微微后仰,调整呼吸。我了解他的小动作,这说明他真的快没耐心了。
我只能再次为他作保:“你说吧。我发誓他不会说出去。”
听见我的保证,江熙睿这才打算开口。和当时向我摊牌一样,他露出那种略带傲慢的表情:“你听了不要害怕。”
凌纶皱眉。我叹气。
“我想……”他故意停顿了几秒,像揭开一盘好菜,“想杀一个人。”
“……”凌纶抱着双臂靠在门上,等他继续说下去。又过去几秒,他发现江熙睿居然已经说完了,不禁睁大了眼睛:“然后呢?”
如果不是还忌惮旁边这位奇怪的辛医生,我是真的要蹲在地上笑了。毕竟有陌生人在,我只能竭力忍住,嗤笑一声而已。
“——好笑吗?”这时,旁边的辛运忽然说道。
我抬起头,发现这人在看着我,用一种悲悯的眼神。
“江先生想试一次‘主宰生死’,他可以去东南亚其他国家,随便选择一个下手对象,甚至出钱找人成为被害人……明明有着为所欲为的能力,但却选择节制、自律和忍耐。”董医生黑色的眼睛望向我,如同古井深潭,“我很尊重江先生。他希望选择一位自愿死亡的对象,给予对方无痛苦的死亡,而不是滥杀无辜。这难道不值得敬佩吗?”
“听听,这难道不值得敬佩吗?”我压低了声音,轻声和凌纶重复。
“那……奖他一朵小红花?”凌纶问我。
我们俩在扯皮,江熙睿清了清嗓子:“总之,我准备待会儿去送走18床。那是个年轻人,得了胰腺癌,已经晚期了。他每天都痛苦得想去死,但没有自杀的勇气。”
目前,国内还不能安乐死。死亡不属于可支配选项。某种意义上来说,如果那人真的病入膏肓,无药可医,活着只是徒增痛苦,那么江熙睿的出现未尝不是他的希望。
辛医生支开了值班护士,和江熙睿去护士站做准备工作。我跟过去看热闹——主要是凌纶的伤还在痛,他在值班室休息,让我去弄几支止痛剂。在癌科病房,这玩意儿并不难弄到。
天都快亮了。我问他:“你干吗不换个时间?”
“我今明后每天都有八场会议。”江熙睿说,“你以为现实中的大企业高管是和电视剧里的一样,每天花十分钟坐在办公室里过内心独白,接下来的时间只需要谈恋爱吗?”
“你们策划多久了?”
“我们今天……”他看了眼旁边的辛运,“第一次见面。”
——我差点把手上的止痛剂摔碎在地上。
那夜帮我处理完尸体后,江熙睿有几个小时浑浑噩噩。他几乎要绝望了,准备屈服于那个最简单的选项——去重症患者里面挑选下手对象。
在公司开完一整天的会议后,他来到市五医院的癌科楼。起初只是为了挑选下手对象,接着,江熙睿遇到了辛运。
辛医生似乎可以洞见他内心的一切。不仅理解他的诉求,而且还为他介绍了18床。
18床那个胰腺癌晚期的年轻人不叫什么建华,他叫云澜。祁蒙竹打算用药物注射的方式送走他,辛运替他调配药物。一边调配,他一边安慰江熙睿:“不需要紧张……把针头插进点滴管就可以了。他不会感到痛苦的……你会做得很好的……”
这一幕让我想起了差点被凌纶杀掉的经历。那个人也是用这样温柔的语气安慰我,让我不要怕。
祁蒙竹带着药物,朝着18床的病房去了。
我准备回休息室,把止痛剂给凌纶。
“你不来看吗?”辛运问我。前方,江熙睿已经走进了病房。
“没兴趣。我和我朋友过一会儿就走了。”
“真的不来吗?”他微笑着看我。
“不了。”
“太可惜了。”
……有什么可惜的?
我隐约觉得不对。辛运站在我和休息室之间的走廊上,不打算放我过去。走廊两侧都堆满了病床,上面躺着熟睡的人们,这些病床将走廊的空间积压得很窄,我想绕过他,就必须蹭着一张床挤过去。
走廊灯已经关了。昏暗的空间里,我努力在不碰到病人的情况下挤过病床。
但还是难免碰到了。
“抱歉……”我轻声和那人道歉,担心他被我弄醒。然而,病床上什么动静都没有。
——月色从走廊边的窗户洒进来,落在那人的脸上。我惊愕地僵住了动作。
那不是张活人的脸。
他已经死了。男人惨白的脸上能看见青色血管的脉络,他的嘴巴微微张着,舌头像吊死的狗那样淌出来。
不止是他。
两侧病床上所有的人都一动不动,没有睡梦中该有的均匀呼吸。那些寂静的病床、甚至寂静的病房,里面所有的人,在我们来之前都已经死了。
“啊……”辛运发出了一声听不出是轻叹还是轻笑的声音,“被发现了呢。”
“——凌纶!”我立刻用最大的声音喊。结果这时候,背后传来了脚步顿住的声音。
我转过头——在我身后,那个来过办公室的老医生正惊讶地站着,手拍着胸口。
“吓死了我……”老人喃喃道,“怎么突然这么大声音……这里可是医院啊。”
“快跑!”我对他说。
老人的眼神像是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看看我,再看看辛运。紧接着,他说了一句让我如坠冰窖的话。
“——怎么还没处理掉他啊,小辛?”
几乎是一瞬间,我做出了判定,拽下走廊推床上的床单抛向辛运,人转身冲向那个老人。
在什么情报都没有的情况下,我只能判断老人的威胁性要比董医生来得小。
就在我快要冲到他面前时,老人从白大褂里抽出了类似遥控器的东西。毕竟也在痕迹研究所工作,对于基础的武器都有点了解,我立刻再拽下一条床单裹在自己的手臂上,扑向老人。
果然是电击枪!
这东西绝对被改装过,启动时电火花的噼啪声比正常电击枪响很多。电击枪第一下扎在我手上,被裹了几层的床单挡住了。这时候没心情和他讲究尊老爱幼了,我顺势用白布罩住他的头,趁他挣扎时拧过他的手腕,将电击枪对准老头自己的喉结。
电火花的噼啪声响了两秒,他整个人失去了反抗。
我在心里计时——五秒。
电击枪在我手里,另一边,被床单遮蔽视野的辛运如果要冲过来帮同伴制服我,至少需要五秒。
我还需要五秒,只要再拖延出五秒的时间,我就能冲到回字形走廊的另一侧——
小时候,孩子们在学校里打闹,都玩过同样的一个游戏,就是绕着柱子追赶。追赶者往左,被追的人就往右,只要保持这个平衡,理论上就永远不会被追上。
回字形的病房楼,无非是中间多了根巨大的“柱子”罢了。
辛运已经向我冲了过来。此时脑海中无数杂乱的信息被疯狂过滤——他还有多少同伙?是不是有同伙潜伏在走廊两侧的临时病床上、和病人混在一起?凌纶呢?是丢下我跑了,还是也遇到了麻烦?江熙睿那边情况如何?……
我一边逃跑,一边将走廊两侧的临时病床横过来挡在身后,堵住他追击的路线。双方的距离被拉开了,我成功跑过下一个回字拐角,从他的视野中消失。
凌纶还没有和我详细说过这个群体的性质,我只能勉强把他们理解为杀手组织,当然这个理解肯定不准确。
凌纶和杰克曼都有格斗能力,其他人呢?刚才的老头被我放倒,是我运气好,还是说他们之中也有不擅长格斗的人?
我找到躲藏的地方,保持寂静。很快,辛运就翻过那些推床追了过来。
他看向左侧的安全出口,那扇门还在微微晃动。从辛运的角度看,就像我已经从这个安全出口逃走了一样。
接着,他走向安全出口的门。
——成功了。只要他被那扇门引诱,向安全出口走去,我的计划就算成功了。
一步,两步……
他站在门口,透过门上的玻璃向楼梯间望去。就在我以为他会开门查看时,他突然转身蹲下,直直盯住躲藏在几张推床下的我。
“你是想趁我去安全出口的时候偷袭我吗?”他问。
“是啊。”我笑了。
下一秒,我狠狠拽回手上的线。那是根透明的长绳,一头盘成活结摆在安全出口前,另一头拽在我手里。
——这是某张病床边的输液管。
透明的输液管本身又细又难辨别,加上走廊昏暗。辛运根本没注意到自己一只脚踩在了绳圈里,瞬间,输液管紧紧勒在他的脚踝上,地上还有流淌的药水——辛运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我立刻冲出床下,推动推床用力撞向他。伴随滚轮声,床脚的铁管撞在他头上,他发出闷哼声。正当我准备撞第二次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我的身后出现了一个人。
我甚至来不及意识到他的存在,后脑就挨了重重一棍——人的头部被重击时,会听见很奇怪的声音,不是“咚”声,而是像金属在空旷的屋子里回荡不息的铿锵声。
我倒了下去。偷袭我的人走到我身边,铁杆子被他拖在地上,发出难听的沙沙声。
袭击我的武器,是一支输液架。
被重击的后脑突突地涨疼。我第一次吃这种硬伤,视野震荡许久才稳定下来。
“小云?”辛运讶异地看着那家伙,“你怎么醒了?我送去的人你收到了吗?太好了,哥哥还担心你会不会……”
话没说完,他就被这个人一拳打翻在地。我隐约能从他的背影判断年纪,这个人很年轻,可能才十八九岁,穿着满是铆钉的皮衣皮裤,露出的肩膀上有着一大片狰狞的眼镜蛇纹身。
“烦死了。”他低声说,“你有个卵用?”
“别担心哥哥了,你真的没事吧?”辛运捂着脸爬起来,关切地看着少年。那人显然不领情,一脚把他踢开,走到我的身边。
我还没办法爬起来,头沉得像是灌了铅。
从地上的影子来看,少年正高高举起输液架,准备再朝着我的头来一下。
快点给我动起来啊!
我努力移动身体,头部到肩颈部分都是麻的,后脑的胀痛更加剧烈了,伴随尖锐的剧痛。我怀疑有血管破了。
动起来——只要先躲回床下,至少能保护头部……
……不,来不及了。
输液管的影子就像铡刀袭向我的头,我没办法躲开了。
然而,旋即袭来的不是剧痛,而是玻璃破碎的清冽声响——凌纶神兵天降般从窗外撞入走廊,踩着一张推床跃向那个少年,手里有寒光一闪而过。少年只能放弃我,转而攻击他。
许驼手里只有把短刀,但输液架却有一米多长,铁杆横扫,重重打在许驼的右臂上。尽管许驼抄起旁边病床上的枕头挡了一下,但我仍然能听见肢体被重击时发出的可怕声响,短刀掉落在地。
“我把他们的果汁人引到天台上,一次性处理了一下。”这种时候,他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和我解释,“抱歉,离开了一会儿。”
——用输液架砸人的少年眼神凶恶,准备再来一下。他笃定许驼没有什么长兵器。
这时,凌纶松开了那个当做缓冲盾的枕头,反手拽住了他的输液架。
“几岁了?”凌纶问。
“小云今年19岁了。”回答他的竟然是辛运,用的还是那种柔声柔气的语调。
“滚!恶心!”被叫做“小云”的少年恶狠狠回头瞪着辛运。
凌纶笑了:“19岁,那是不知道现在学校边小卖部会卖的危险玩具了。”
紧接着,伴随很轻的“嗖”声,小云发出一声惨叫,捂住右眼滚倒在地;凌纶的另一只手上拿着个很小的黑色道具,像是微缩的弩。
“——牙签弩。”他重新给这支只有几厘米的小弩装上“弩箭”——铁钉,“前阵子,有些学校附近有人在卖,后来都被收缴了。因为它虽然小,没什么射程,可近距离射击的力量足够打穿易拉罐。卖给不懂事的小孩,还是很容易出现危险的,你说是吧,辛医生。”
小云捂着淌血的右眼站起来,看上去更加恐怖了;辛运焦急地护住他:“小云,你怎么样?!”
——他的右眼被钉子打穿了,如同破了的水球。
凌纶没管他们,蹲下身查看我的情况:“我以为你感觉情况不对就会直接走的,干嘛和他们纠缠?怕我应付不了?”
我说不出话。凌纶把我抱起来,小心安置在旁边的推床上。
——凌纶很早就发现不对劲了。这层楼的病人和家属,包括值班的医护都处于无意识的状态,而那些刚才出现在办公室和护士台的人,似乎都是冒充的。
我们就像进了副本,一脚踩进了怪堆里。他怀疑主导者是辛运,那些冒充者应该也都是追随辛运的“果汁人”。
“虽然还搞不清具体是怎么回事……”他提着输液架,走向没了右眼的少年小云,“总之,你们俩都是来处理我们的,对吧?”
辛运和小云警惕地看着凌纶。可凌纶只是耸肩:“辛医生,你走吧。”
“什么?”
“我和你们无冤无仇,你走就行了,就当无事发生过。”他将输液架在手里晃着,一下一下轻拍在手掌上,“——至于这位小弟弟,不能走。大人有大人的规矩,打伤了人,代价可不止一只眼睛。”
“……好啊。”少年露出血淋淋的狰狞笑容,从腰间拔出战术刀,“我本来也没想走。”
就在这时,辛运的轻柔声音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谁都不能走。”他说,“凌纶,你和漼泠,一个都不能走。”
凌纶叹气:“辛医生,十分钟里你要是不走,就真的不用走了。”
“……我是说,你们不能走。没人强制你们留下,但你们不能走。”辛运抬起头,毫无杀意的眼神里闪着恻隐的光芒,“这层楼里所有昏迷的人,都是我们的人质,让你们留下的人质。”
昏迷?
我和凌纶都有短暂的惊愕。我抓住旁边病床上病人的手腕,他看上去像是死了,好像也没有什么呼吸……
但是,还有脉搏。
虽然很微弱,但是这个人还有脉搏。
辛运转头轻声问:“小云,没事吧?”
“你好烦啊!”小云捂着右眼吼他,“你到底想折腾什么幺蛾子?!我们不是来杀凌纶和漼泠的吗?!”
“不生气,小云不生气啊……”他手忙脚乱哄着少年,不知怎么的,在这种气氛下显得有些搞笑,“你不是一直想要……想要有人能杀了你吗?所以哥哥就顺便……我怕凌纶万一不想和你打……这样一来,他就必须和你打了,而且必须让你尽兴……啊!”
一枚铁钉从牙签弩里射出,扎在他肩膀上,但因为距离远了,所以只是扎破了一点衣服。凌纶有些不耐烦了:“别哄孩子了,和我解释解释吧?”
辛运捂着肩,安静了一会儿。过了片刻,他微微松了口气,重新面对我们。
“再次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辛运,当然,不是这里的医生。”他说,“这位是云澜,我的弟弟。至于为什么姓氏不一样……”
“没人在意那个,说重点。”凌纶的眼神已经很危险了。他特别讨厌这种说话做事迂回的人。
“小云他一直想遇到一个能杀了他的人。”
“嗯,他现在遇到了。然后呢?”
“请你陪他玩到尽兴为止,麻烦了。”他很有礼貌地对我们鞠了个躬,“根据他们的中毒情况,这层楼所有的人大致还有三十分钟到四十五分钟的抢救时间。当我弟弟尽兴的时候,我就会把解毒剂交出来。不然……”
不然,明天的新闻头版就是市五医院特大恶性杀人案件。警方的调查会以无死角的程度浸透全市,疑点很快就会汇聚到凌纶的身上,让他无处可逃。
“……”凌纶一时没说话。
我问:“……如果……凌纶杀了云澜,你会交出解毒剂吗?”
“会的。那就意味着他完成小云的愿望了。”辛运欣慰地笑了,期待地看着凌纶。
在许久的沉默后,凌纶做了一次深呼吸。他没有立刻袭击云澜,而是朝着辛运做出“四”的手势。
“——第四条原则,非必要情况下,不牵扯非猎杀目标的人。第七条原则,不管出于任何目的,决不能故意将警方引向猎杀者。”他说,“你违反了两条,非常恶意的违反了。”
“是的。”
“虽然我现在属于被猎杀的非常状态,但我也有权力把这件事汇报给那个人。”他丢开手里的输液架,重新拿起格斗刀,“算了,先处理云澜吧。”
“等等,凌纶,这个规则很奇怪!”我喊住他,“辛运敢这样做,是因为有什么原因让他笃定云澜不会输!”
“你睡一觉休息一下。”凌纶顺手带起被子盖在我身上,在我额头上亲了一下,“我杀的人比你吃的炸鸡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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