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年之交(四)

林初伸出的左手悬在桌子中央的那张纸上，对准纸上由程然鲜血显现的花纹，鲜血滴落的瞬间，纸上显现出林初独有的纹路。

两纹路交织在一起，但细细看来，会发现它们互相独立，不相融合。

林初拿过药水和刀，将它们放入衣兜中。

随后，将右手覆在纸上，闭眼默念口诀。

林初闭着眼，突然喊出一句，“走你。”

闻言，陆尘里熟练地闭上了眼。

刹那间，纸上一道刺眼白光闪过。

当陆尘里睁开眼时，坐在他对面的林初已然消失。

下阴间

林初刚一落地，就赶忙从兜里摸出一个创可贴给自己左手无名指贴上。

要说林初口袋中最不缺什么，那当之无愧是创可贴。

林初的突然出现让路过的下阴间人驻足一秒，他们纯然只当林初是新死者，并不稀奇。

下阴间每天都会有新死者出现，不是这里凭空出现一个，就是那里突然蹦出一个，运气不好的下阴间人好端端走在路上也能突然之间迎面撞上凭空出现的新死者。

林初这次还算幸运，没撞到下阴间人。

林初的血也不是白滴的，滴血这一流程除了让林初与两边委托者建立联系外，还有一大妙处，那就是林初落地之处离下阴间委托者会稍微近点。

至于有多近，纯靠林初运气。

有时落地就见着，有时需要走几步路，当然，以上是运气好的时候，运气不好的话，三十分钟的路程是肯定有的……

与林初建立联系的下阴间人额头上会有一个小红点，这个红点只有林初能看见，待任务结束，红点会自动消失。

林初扫视一圈，没见着委托者。

显然，这次林初的运气并不怎么好。

由于建立了联系，林初大致知道委托者所在处，但这靠的是建立联系后带来的感觉。

他凭着感觉走了几十分钟的路程，几十分钟的路程对他来说，倒长不长，倒短不短，毕竟他就没几次运气好，绝大多数的任务都是走了几十分钟路程的基础上才找到了委托者。

终于，林初在路边的长椅上看见了额头上有小红点的委托者。

据程然所说，梦中的人是个老大爷，看样子是他，没错了。

林初走过去，脸色尽显沧桑的老大爷安详地躺在长椅上，紧闭双眼，显得毫无生气，愈发透明的身体似乎预示着随时可能消失。

林初本不忍心打扰，但事态紧急，不得不出声喊道：“大爷，大爷。”

几次喊叫过后，老大爷依旧不醒，就在林初准备拍拍老大爷肩膀时，老大爷缓缓睁开了眼。

林初悬在半空的手猛然收了回去。

老大爷艰难撑着手起身，林初见状急忙去扶他。

林初蹲下身，他仰头看向老大爷，“您好，大爷，我是解忧小馆的林初，是你们此事的受理人之一。”

听到“解忧小馆”四个字的时候，老大爷猛地瞪大了双眼，像是看到了希望，他声音颤抖，语气止不住激动道：“你们……终于……来了……”

林初轻声道：“嗯，我们来了。”

“小伙子，坐，别蹲着，累。”老大爷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

“好。”

林初在老大爷身旁坐下。

他望着老大爷憔悴的面庞，又回想起老大爷见他时候的欣喜，他准备说出来的话，如今哽咽在喉，迟迟未开口。

他纠结万分，最终还是开口道：“抱歉，大爷，我们……没法帮您延长阴寿……”

老大爷背靠椅子，昂着头，听到林初的话，他哈哈笑了两声，“我知道的，其实当时我就在想要不要用阴寿的幌子来引他找你们，但后面想了想，还是算了，万一后面他责怪你们怎么办。”老大爷转头看向林初，“况且我让他去找你们的目的也不是这个。”

“不是这个？”林初想不到除了增阴寿，大爷还有其他什么目的。

“我干涉了他的生死。”

林初一愣，他没料到老大爷会自己说出来，“这件事情您方便告诉我吗？”

老大爷将此事告知了林初。

程然被解雇的那天晚上，程然心中多有不甘，他只能出门散步来缓解自己的情绪，可内心一直纠结自己为何这么努力了却也改变不了被开的结局这一问题，他怎么也想不通，就这样一直想一直想，魂不守舍的他并未发现自己横穿马路。

幸运的是，那晚车辆不多且行驶速度较慢，来往车辆的驾驶员在看到程然横穿马路的时候就更加放慢了速度，但经过程然时免不了对他进行唾骂。

不幸的是，就在距离安全走完马路只剩下几步的时候，一辆轿车风驰电掣般疾驰而来，而驾驶这辆车的司机此时正处于极度愤怒的状态，他才与自己的妻子发生了争吵，心中的怒火还未平息。

这股怒火不仅让他失去了理智，也使得他脚下的油门不自觉地越踩越深，车速变得越来越快。不仅如此，这位司机的心思完全沉浸在刚才那场激烈的争吵里，脑海中不断回响着妻子尖锐的指责声，浑然没注意到程然。

眼看着那辆轿车与程然之间的距离以惊人的速度不断拉近，稍微回过神来的司机这才猛然发觉前方有人。

司机的心猛地一沉，毫不犹豫地将右脚狠狠地踩向刹车踏板。然而，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即使他反应迅速，也已经无法阻止这场即将到来的悲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如同闪电般闪现出来，用力地推了程然一把。

程然猝不及防，身体失去平衡，踉踉跄跄地向前迈了好几步，让他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辆呼啸而来的轿车。

“当时是您救了他？”

“嗯。”

“您知道干涉他人生死的后果吗？”

“知道。其实我本不想找你们的，只是后面听到别人说，干涉他人生死，两边其实都捞不着好处。我以为，这单单只会影响到我，没想到，给他带来的后果也很严重。”老大爷又问：“小伙子，现在补救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的，您不用担心，我们会帮您的。”

“谢谢你，小伙子。”

“可程然根本不知道大爷救了他……”

林初继续问道：“您就没打算告诉他这件事吗？”

“那孩子，心态容易崩，告诉他，只会让他陷入无尽的自责，没那必要。”

“我会帮您保密的。”

“小伙子，我阴寿将至，就连他的梦门我甚至都打不开了，你能帮我给他捎句话吗？”

“什么话？”

“你帮我谢谢他，谢谢他帮我实现我的梦想。”

“好，我记住了，大爷，我会帮您告诉他的。”

老大爷似乎很放心不下程然，继续讲道：“那孩子，傻是傻了点，但很善良，小伙子，别告诉他我的离开。”

“好。”

“谢谢。”

“大爷，我现在要帮您解决这个忧愁，您无需紧张。”林初拿出药水递给老大爷，“这药水需要您喝下，会有点难闻，也会有点苦，还请您忍耐一下。”

“好。”老大爷接过药水，闭着眼，仰头将其一饮而尽。

“接下来，我还需要您的头发。”

得到老大爷的同意后，林初拿出刀，取下刀鞘。

老大爷的头发不算短，林初的刀刃也很锋利，用这把刀割下来是没有问题的。

可依旧存在着难度，老大爷头发如他的身体般透明，偏偏下阴间天空呈现帝释青色，只要一不小心晃了眼，刀不一定就是朝着头发割去，很可能会是其他地方。

考验林初技术和眼力的时候到了。

林初站到老大爷身后，小心翼翼地捏住老大爷的一小撮头发，生怕给老大爷扯痛，他右手拿刀，准备将其割下来，偏偏这头发似是不愿与老大爷分开，林初下刀的瞬间，那小撮头发从林初手指中一根根丝滑落下，任凭林初使多大劲，就是捏不住。

林初：“？！”

来来回回试过n多次，不管林初使多大劲就是捏不住。

大爷头发这么丝滑的吗？

无奈他只好放弃，“大爷，我遇到了点麻烦，能割下一小块您的衣服布料下来吗？”

“嗯。”

林初来到老大爷身前蹲下身，轻轻捏住老大爷外套的衣角，捏住没几秒，衣角竟从林初手中滑落，林初起初以为是自己没用力导致的，于是，当他再一次捏住衣角时，特意使了点力，可没想到，用力捏住的瞬间，衣角就这么丝滑地于手指间穿透而过。

林初：“？？？！！！”

林初大吃一惊，这种情况他头一次遇到，虽然之前确实遇到过阴寿将至变成透明的委托者，可当时任务中并不需要碰他们身上的东西，所以他也就没遇到过如今这般情况。

不然也不至于现在的他如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拼手速了！

看你落的快，还是我手速快！

林初目光汇集于衣角，蓄势待发。

“小伙子。”老大爷出声道。

林初抬眼，“怎么了，大爷？”

“你好像遇到了点问题，我把外套直接给你吧。”

闻言，林初眼睛一亮，可问题是……

“可大爷，这我好像拿不住。”林初抿了抿唇，见老大爷苍白的脸庞以及感觉随时会消散的身体，接下来的话他根本不好意思开口。

“你说什么话直接说，小伙子，现在是我拜托你，你就不要客气了。”

既然如此，林初开口道：“您能随我一起去一趟程然的梦门吗？”

“行。”

林初搀扶着老大爷前往程然的梦门。

搀扶了将近二十分钟，林初只觉手上的重量减轻不少，猜想到是不是老大爷怕累着他在暗自发力，他刚想开口让老大爷不必如此，结果口中的话在低头看的那一瞬间，卡在喉咙里，没有蹦得出来的。

林初怔怔停下脚步，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不可思议地抓了两下空气。

老大爷的身体如同他的衣服一样穿透过林初的手，猝不及防。

“？？？？？？？！！！！！！！”

“这……”林初浑然不知自己现在的表情有多震惊，他痴痴盯住自己的手，试探性冲着老大爷的身体挥了挥手，果不其然，手掌在老大爷的身体中来回穿梭，如同挥在空气中一般。

他大脑宕机，这一画面够让他震惊个十万八千年，这是他出任务以来，遇到最离奇的事件没有之一。

而后隔了十几分钟，见老大爷气喘吁吁的模样，他下意识去搀扶，却又能微微感受到老大爷的真实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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