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回归寂静的暖阁,皇帝合上书,一只手闲闲拨弄着翠色的珠串。
须臾,他扬声道:“李玉。”
贴身太监李玉走进来。见阿箬的时候,这位是守在外面的,意思就是,对方今日说的一切,再无第三人耳闻,连琅嬅都无从得知。
“皇上,有何吩咐?”
他以为自己会听到有关阿箬或者如懿的后续处置,却听得皇帝冷不丁发问:“朕仿佛记得,你的师傅是王钦?”
心头狠狠一跳,李玉的面上却绽开恰到好处的笑容:“是,皇上记性真好。”
“嗯。”皇帝继续问,“朕把你提到近身伺候,你师傅可有说什么?”
言语不带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寻常闲聊,李玉隐在帽下的额头却开始隐隐发汗。他不清楚皇上是何用意,到底知不知道王钦私底下那些动作,更不明白他此时发问,到底是想给他讨个公道,还是代王钦敲打他这个徒弟。
思来想去,李玉选择折中:“师傅闻言大是惊讶,只说奴才是走了大运,又恐奴才资历浅薄,不清楚皇上日常喜好会犯了忌讳,这些天一直在给奴才开小灶呢。”
王钦是弘历没封王之前就跟在身边的,论资历和先帝的苏公公是一道的。表面上,他做事足够尽心,也很明了自己的立场。但事实上,他的心眼从来只有针尖大,到手的东西也好,权利也好,休想他流出半分。
太监们收徒多是想要有人养老送终,王钦也不例外,但他太自大了,太顺了,想要讨好他的多如繁星,是以从来不珍惜,只把他名义上的徒弟李玉当一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而狗是不能上桌和主人一同用餐的。李玉悄无声息得了皇帝的青睐,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胁,怎能不怒?
当然,养心殿是皇帝的地盘,他还没有傻到当着那么多御前侍卫、太监、宫女的面当众给李玉甩脸色。但私下里,他要怎么磋磨,怎么使唤李玉,那都是随他喜好的。这种事他做惯了,保准一丝风声都漏不出去的。开小灶三个字,就是他自己的美其名曰。
说回现在。听了李玉的发言,皇帝短促笑了一声:“你很孝顺。”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样的道理,奴才还是明白的。何况师傅经验丰富,奴才跟着他,也是受益匪浅。”李玉斟字酌句地道。
“行了,别掩饰了,王钦什么人朕清楚得很。这些时日你受苦,朕也知道。韩昌黎有云,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1]。既然是朕看上的人,你自有你的长处在,好好干就是。”
“!”李玉没想到皇帝是真在为他鸣不平,一下子眼眶就红了起来,听出对方话语间鼓舞之意的他更是激动地直接跪下,“是,奴才谢皇上!”
“起来吧。你能上进是好事。”这话皇帝说得真心实意,上进的确是最优良的品质,“你已经学得很好了,往后王钦再拉你开小灶,回绝就是。”
“是!”
“对了。”讲完这个,皇帝再度回归正题,“各宫的都散了么?”
“没有,玫贵人骤然小产,精神不大对头,眼下诸位主儿都在暖阁安慰着呢。”
是么?怕也有人等着阿箬的结果吧?既如此,他何不成全呢?
“告诉玫贵人,朕晚些时候再来看她。另外传旨下去。”
帝王的目光与声音一样浅淡,一对漆黑的瞳仁似乎能装进整个后宫的血色,还能风过无痕:“乌拉那拉氏德行有亏,御下无方,着废为庶人,冷宫安置。求情者视为同党处理。”
他轻描淡写,在原本为答应的旨意上再刺如懿一剑。几个月,只是几个月的功夫,这位便由妃为庶。
过分么?至少皇帝不这么觉得。蠢笨并不是错,后宫无谓养几个笨蛋美人,自有她的一股风情。可是又蠢又坏,越了女戒女则的线,三从四德一个不沾。他先前见如懿为阿箬求情,还真以为她把这个陪嫁看得比自己重要,原来,不过是应了李贽那句“况慷他人之慨,费别姓之财,于人为不情,于己甚无谓[2]”而已。
既然如此,留在身边过年么?
作者:[1]出自唐朝韩愈的《师说》。[2]出自明朝李贽的《焚书·寒灯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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