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沿着原先靠向的人行道走了一段距离,公交车在站牌处缓缓停下,里面基本上没什么人,车门打开时,半下午的阳光透过窗户打进来,燥热里酿着几分青春时的柔和,空缺的座椅显得格外陌生。
“这儿噢,后头还有没有人呐?上来上来!”
江荫看起来有些不太熟悉车内的设备,在司机师傅的提示下,这才看见机器前面贴着的大红色纸提示,点点头投掷下两枚硬币,“……行。”
跟在她后面的霍迟摸了下裤袋,才刚上车的功夫车门就关了,好在是扶到了旁边的连接柱,微微站稳了下后,将钱也投进了箱子里面。
在车门缓缓关上的那一刻,有一道车鸣声伴随着起步响起,在恍惚之间,让江荫透过窗户,想到了蔚蓝色天空上的千纸鹤,无数道沸腾的声音中,身影纷乱,但都无一例外在向前奔跑着,直到意识慢慢回笼,陡然回过神来……
所有消散的青春,都在一步步朝着身后逝去,但她还记得当时后排的椅子很难抢到,大多一上车就坐满了,拉环又设计得太高,很难用上力,所以只能站在下车处的靠杆旁边。
“小心,站稳。”
因为江荫一直没有落座,所以身后的人不免有些担忧,轻声提醒道。
“嗯。”江荫一路向后排走去,略微有些拘谨得坐在了靠门的后排座位上,而后对他道:“你要也坐在这里吗?”
“好。”霍迟看她往里挪了一个位置,轻应了一声后在旁边坐下,停顿了几秒道:“还有一会儿时间,听歌吗?”
“你带了耳机吗?”江荫点了点头,于是乎看见了他衣兜里的播放器和有线耳机,虽然线是整理过的模样,大概因为一直揣在身上,所以还是花了些功夫解线,然后他才将另一边递给她。
“之前买水果的钱,我一直想还给你,拖延好几天了抱歉,嗯明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我可以一并将钱带给你吗?”
霍迟仍然还戴着那另一边耳机,但此刻,两个人都知道里面什么声音都没有,坐在外侧的他,轻轻地靠在她的身边,微合的双眼睁开时,带着一点困倦。
“给你了。”
“但是我不想你一直都是单方面的付出,你不会觉得很累吗?”他靠过来时,江荫就觉得肩头一重,但因为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所以现在也不好有推开的动作,只能微僵着,声音轻缓道。
“不算。”霍迟怕给她肩膀一边枕麻了,所以很快又坐直了身体,“因为我是觉得能喜欢你,本身就是一种反馈。爱是自由的,但同样你也是自由的,所以它需要你的同意才能存在于你的身边。”
“你很会说话。”江荫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些话让她的思维,已经跳转到了——那为什么会喜欢我这个话题上。不过没有客观必要的原因,后面的话她就没有再说出来了。
“不太会……”霍迟对人际交往有一种本能的厌恶。
江荫沉默地看着他的眉眼,只觉得那个离她极近的人神情有些恍惚,在看见自己的同时,也看见了身后的街道,一帧一帧的画面不断消失,只有耳机里的音乐还在慢慢响着。
……
还以为此刻恰逢因果
是春秋开落或夤夜闪烁
……
“前方到站XXX站,请在此站下车的乘客,拿好您的随身携带的物品。前方到站XXX站……”
播报声响起,江荫摘下耳机,交还给霍迟后才站起身来,道:“这个,还给你,我先走了,如果你不顺路的话,可以坐马路对面的公交车,就能回去了。”
“我送你到楼下。”霍迟跟在她身后,顺手摁了一下停车的红色摁钮,但这一次用的并不是反问句。
江荫点了点头,将目光望向周围熟悉的街道,前面的公交车牌越来越近,最终车辆停稳后,打开了后面的车门,两人一前一后下车。
路边的风吹乱了她的头发,也渐渐吹乱了她小心谨慎的心,江荫沿着道路边缘往前走,回头时看见他目光正对着自己,于是停下脚步道:“从这个楼道上去,再右拐就到了,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的,所以我先上去了?”
“回头见。”
霍迟原本还有不少话要说,只是这会儿兜里的电话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只能道:“大概今天晚上会比较忙,打不了电话,你先睡,我会在这之前,比如说九点,或者是十点,给你发信息的,有什么事情也可以和我说,我都在,信息可以回复。”
“好。”江荫轻应了一声,看他也不着急接电话,但是电话铃声一直在响,一时间有些无措,提醒道:“你先去吧,那我十点给你发消息。”
“——好。”
霍迟看着江荫一步步上去,即使楼道中的光弥漫着灰尘,两侧的墙壁上也依稀可以脱落的石灰和涂鸦,但在转折的平台处,彼此间的对视让天地间只剩下了彼此,面容上的情感复杂而又温柔。
“那个……要不你接电话吧,别让对方等着急了,我怕万一会凶你就不好了。”江荫临走前看他没有动作,知会了一声后就立马跑了上去,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霍迟知道,但却又暂时必须面对这些事情,只好一边往外走,一边将手机拿了出来,他站在人群对面的马路边,反复做了好几遍心理建设,才摁下显示绿色的接通键,扬声道:“喂。”
“一个个的出来吃个饭就难死着,王祥电话打不通也就算了,打你打半天也不接,我还指望着你是不跟着我后头混了,翅膀硬了呢,做莫事去着,恁半天你你晓不晓得接?”
霍迟用的是事先编好的腹稿,在这一刻嘻嘻哈哈说了出来,“龙哥龙哥,我的错,这会儿刚午休睡醒,搁厕所撒尿呢,我裤子一拎好,这不马上就把外头的电话给接了,万不会怠慢您的,肯定得过去啊,还是老地方吧?”
“去你的,一天天的屎尿多,下午四点叫你吃个饭你嘴里还讲不出来点好听的!”龙大洪听他这声音,倒也不像是刚睡醒的样子,不过好在是对后面的说辞信了,这暴脾气立马就发作起来,“那地方晦气死了,也不晓得是得罪了哪个人,人都死了还在那吃饭?换了!来前泉路交叉路口这个饭馆,就在足浴城斜对面。”
“什么人啊死了,恁大动静,我是一点都不晓得,咋子回事儿啊龙哥?”霍迟觉得龙大洪说的,应该是十六中附近车祸的事情,所以刚好也是闲着没话讲,只能是先顺着对方的话题往下问了。
“因为之前的彩礼是说只有两万钱,而且没有五金,但是在赵冬启老家却搜查到了五金以及剩余的八万块钱,也就是说赵家筹备的彩礼,按照市面的金价,这一套总共能占十万块,再加上之前已经给的两万,和剩余的八万,一共准备了有二十万,短短一个月之内翻了整整十倍。”
霍迟跟在龙大洪后面,路过足浴城时看了一眼,金碧辉煌的门头上,挂得是电子流动屏,透过玻璃门能看见里面有不少人来来往往,但好在龙大洪约的是斜对面。
下午五点,夏天的天还亮着。
江荫吃饭之前,在租房里正准备将热水倒进瓶中,还没走过去,嗡嗡响的蒸汽水声间就听见门外传来几阵响,连着靠墙的柜子也有些不稳,应该是外面的人起了争执。
“咋了嘞这上个月不收,非要你现在上来啊,这天还能变呢,说好了是钱含在里面,现在又要单独收,你还这样挨家挨户敲门,啥意思啊,就今天我不交不让我住了呗,是不是啊你这做人咋恁成这样呢。”
有好几户嚷嚷着反对,但还是最后说着说着都交了上去,那人很快就到了二楼,动作咋咋呼呼的,脚踩在地板上,动静闹得很大,说话时借口一套又一套的,一下子就让人把钱交出来了,就是态度不怎么好。
“快点!把门给劳资开开!”
敲了门之后出来一个四十多岁肥膘男人,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你个哔养的你吵麻子啊吵,你哪里人啊还你房东嘎亲戚,亲到河这边来河那边要讨饭吃啊,跟你有莫子关系嘞要你来收钱,你是哪个嘎窝里滴?”
江荫透过沾着水雾的玻璃,往外看去,外面的人看不清她脸上是什么表情,只是破旧的楼道灯泡下,灯光半明半昧,照在那道身影上,并不显得单薄,下一间房子就是自己。
王祥把门一拍,跟什么人说什么话,这脑子一发热,出门在外哪都觉得龙大洪名声好用,理直气壮的:“我就是房东亲戚,劳资说了要交就是要交,这一片这么乱,交你们点钱怎么了,以后我龙哥罩着你们,你们不还得谢谢我,快把钱拿来!”
“要死鬼!起开起,咯鬼撞了门那还能没事,你能没搁我这儿没事,老娘馬跟你姓!把嘴巴里子放干净会不会,讲呐!先前港你那是饿死鬼,真是一滴都不假,皮软啊你磨磨唧唧的一点事儿都干不成。”
那还拿着筷子在吃饭的女人拖着拖鞋就出来了,一把将那男人推搡开,直接站到了王祥前面,“我姓杜,你姓么啊?要我啊知道你跟那房东没莫关系,我把你头都拧呵来!”
有不少好几个看热闹的人,不是开着窗户往外探头,就是直接开了门在外面站着,各自说着话,吵吵嚷嚷的,只是谁也没想到居然闹到最后,那肥膘男人气不住了,一拍桌子,“你跟他磨叽啥呀!”
双方直接动气手来,王祥自己都没想到,带着这么一‖大帮兄弟居然还被瞬间摁在了地上打,直接收获了一副银镣铐。
“我騲!哪哪来的……”有几个小弟见情势不对劲,腿一弯,立马就是要跑的架势,看见那凶狠的眼神,是要灾祸落到自己头上,双臂一用力,拔起脚就跑——
龙大洪这会儿刚和兄弟几个吃完饭喝完酒,一回家屁股都没坐热,接了电话一听见是被条子抓了,怒在心头张口就是骂了好几句话。
“你有病啊,现在这年头你当零几年?叫你上次进去了也就算了,还收还收!一天就挣那么多辛苦钱,养得活几个兄弟啊,你不进去就进去,谁能指望得住你啊!”
“我哪知道啊,龙哥你救救我吧!马上马上条子就要来抓我了!”王祥这话说的,龙大洪立马手一抖,手机从椅子上掉到桌子上面,赶紧捡起来,挂断删除拉黑:“我靠你他馬你进去了还不算,还要我死是吧!”
王祥当场被抓走,闹了好一会儿才上了警车,那外面的大街上零星只有几个人还在游荡,狭窄的楼道间黑黝黝地透不进半点光,拖着一身酒气上楼开门的人将额头抵在防盗门上,歇息了半刻才喘过气来。
“一个个的都不给我省心,快点过来,老地方集合,真的有了事就喊娘没事屁都不放一个!快点过来要死个紧。”
龙大洪还好是自己没喝多少酒,事一惊立马就散了酒气,脑子还算清醒能运转,霍迟猜测是出了什么事情要训诫,奉承了几句话过后,又挨了十几句啰嗦才挂断,他将钥匙拔下来,揣进兜里,下楼过去。
又组了个局,在场有不少跟随龙大洪的马仔,霍迟看场上没人实际说点什么话,不得不出头,想试探试探他对王祥是什么态度。
“我哪晓得是怎么回事,我说真的,你小子骨头硬得很,那昨儿不是吵架吗?还怪我嘞!我就才几个小时没联系,背着我搞什么鸡毛!惹一屁‖股烂事啊,你让我怎么办。”
“打发点钱,再找点关系,赶紧保出来吧,别把事儿闹大了。”霍迟听他这语气,说白了就是对王祥,那还是穿一条裤子的兄弟呗,还得想办法捞出来。
“关系有倒是有啊,可那说白了是荆老大的关系,我哪敢我这脸往那一搁就能管用的,还不是得报上去,真是气死我了。”
“那不照啊,得趁着现在人还在□出所里,就说明事不大,龙哥你想想,这今儿捞不出来也就算了,但总得找个空挡,不能让他往局里去了,是吧?”
龙大洪自然是听明白了这话的意思,咬了咬牙,做决定后还不忘敲打在场的所有人:“那散吧!我看这天也没黑,去找荆老大请顿饭,你们几个,嘴都可得给我把紧了,要是谁乱说,懂得都懂!”
“明白明白。”
另一边,江荫并没有再靠近玻璃窗户,将烧开水用的水壶插头拔了下来,一时间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堵在门口的人凶神恶煞手拿利斧,血花飞溅间有女孩尖锐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
直到沈之蕲的电话打过来,才回过神,她皱了下眉头,听到那边的人说:“我还在北省,不回来吃饭,要是晚些时候能提早赶回来,就和你再说。”
“好。”
江荫点头,随即加热了一下中午留的饭菜,吃饭时,她听着门外一点动静也没有,算是心底踏实起来,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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