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天使软软地说“为什么 为什么白天没有星星,可到了晚上,星星就全都出来啦?”
他记得他转转眼珠,思索一会儿,说道:
“因为啊,天上,有一个点灯人。星星是天上的烛火,温暖明亮,他为人间点灯。
你看那烛火一闪一闪,那是风太大,吹动烛火。天上的点灯人会用身体挡住风,保护它。烛火度过了最脆弱的时期后,便能继续发光发热。星辰不灭。”
天使侧躺在草地上,含情脉脉地看着死神。她小声道,红了半片脸颊:
“我,就是你庇护的烛火。”
……
好多好多的回忆,被死神拾起来了。死神深深地沉浸在回忆里,记忆里那女孩银铃般的笑声,花儿般无瑕的笑脸。他鬼火般的眼睛眯起,其实他在哭,只不过外人看不见他的泪水。只有最纯净的心灵,才可以。
他在死地找到了一片花海,又搭建了一个秋千。秋千荡起来时,女孩的笑容也会肆无忌惮地绽开,填充死神的心。世界上似乎没有什么比在花海里荡秋千更有意思了。
他喜欢她的笑,那般单纯,那般可爱。
于是他守护着她的笑容。
可是,无济于事。凡间的痛苦越来越多,压在天使身上的负担也越来越重。他亲眼看着那张笑容渐渐被摧毁…
忽然,一阵晕眩抓住了他,几乎让他栽倒。他下意识捂住头,扶住柜,站稳身体。他睁开眼睛,是凛然的杀意。
因为他想起来,凡间,有人开战了。
死神悄悄推开卧室的门,彩灯正黯淡,孟婆已走,阎王还在,天使搂着镰刀的杆。
“阎王?”死神小声叫道。
“你没必要这么小声,天使这样不容易醒,”面具转过头,语气有些不满。因为他不太理解。喝记忆药水的行为他懂,这个毫无意义的降低音量是真令他难受。
死神没多说什么,因为他以为阎王知道他要做啥。他抬起地上的一只玩具鳄鱼,慢慢走到天使床边。面具幽幽的目光跟着他转。死神摸摸天使的小手。天使迷迷糊糊地张开手臂,他立刻抽走镰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鳄鱼塞到她的怀里。天使抱紧鳄鱼,慢慢不动弹了。
“精彩。”阎王道。
死神站在那床边一动不动,倾听着那令他心醉的呼吸声渐落平静。他忽然一握拳,眼神一动放出杀意。阎王一惊:“你…你是要…杀了她?”
死神干脆利落地白了他一眼。
阎王松了口气:“我以为你不想再让她受苦了呢”
死神别过脸:“我当然不想。好了,我去那边一趟,半个小时。照顾好她。”
“我可不保证她会不会醒来。”阎王只是陈述事实,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虽然他根本没这意思。
死神走出门,在空间中划开一道口子。风在呼喊。
阎王叫住他:“天使反对你报复凡间的,她只要你陪她,为什么还要去?”
他知道死神要干什么,但他不理解。他不明白为什么死神不听他另一半的话,难道不该这样吗?
死神没有回答。或许他也不知道所谓的答案吧。
但谁说就一定要有一个足够权衡的答案呢?
他钻进风里,一个人,便是最好的刺客。
他很快回来了,已是纯粹的夜,黄泉散发出的暖光只剩下浅浅的一层,似乎一戳便能戳破。他棹着小舟,披着月光。是的,死地没有太阳,但月亮在。很多死掉的人喜欢在死地赏月,就像活着的时候一样。他们有个传说,透过月亮,他们可以望见自己想找的人。活着的人赏月,其实是在与自己另一边的亲人隔岸相望。
死神凌以镰刀为篙,浸入水与光里,撑着舟儿,尽可能快地行进着。几个肥头大耳的人漂流在黄泉之上,茫茫然不知所措。看见划过的死神,便敬畏地闪开。知了叫着,和着树叶的沙沙和水流的哗哗,云儿悄悄蒙住月亮。死神直感到心情舒畅,时而小人得志地瞟一眼被他勾走的人。
“啊——”死神伸了个懒腰,他可把该死的战争主谋杀了个大半啊!
小舟轻快,支流会师,河道一下子宽广起来,两岸树木欢迎着他,像迎接以为凯旋的将士。他自豪地像他们鞠躬、致意。
一滴雨滑落,他“唔”了一声,赶紧更加快速地划起镰刀。他讨厌水,讨厌雨,因为小时候差点被淹死过一次,而且还会把天使织给他的毛衣弄湿的。
可是雨渐渐大了,在河面上欢腾地跳,惹的树叶嘶叫。他都有点想抛下小舟,飞起来了。可那样会吵醒守在河道的牛头马面,因为防备怨灵的缘故(病句,但是很好听),他们对划破空气的声音特别敏感。他只能比较慢地飞,那样比划船快不了多少。
他终究只能淋雨了。
死地的雨很冷,气温都降低了好多,水汽缭绕。死神的斗篷很暖和,但被雨浇到也会生起寒意,还会变得很沉。这时,雨浇起的雾气中,渐渐现出一抹金色的辉光。
是天使。她乘着返航的小舟,正举抓着一把用了好久的油纸伞,仿佛是怕风把它抢走似的。可风不会这么做,死地不会这么做。死地喜欢她。她望着这,手交替缩在身前,显得那么娇小动人。
天使也看见了,一个高大、黑色的影子。
“死神!”天使招手,喊道。
“天使!”他紧凑着行舟。
小舟彼此靠近,他们看清彼此的面容。天使在哭,很担心又很欣喜地哭。这让死神有点诧异。她跑上来,递过伞,深深地投入死神的怀抱。她抱得很紧。她的手臂冷极了。
“不要抱那么紧,你手臂会疼。”死神怜惜地说,“快进来,你现在身体很弱。”他爱怜地把天使裹进自己的大袍里,慢慢地托起来,直到她的脑袋从领口钻出,与他的脑袋并排。镰刀给他们撑伞。天使断断续续地喘着气,抽抽噎噎,搂住死神的脖子,枕在他的肩膀上,只是轻声地哭。
死神轻抚她的背:“不要哭了,我在呢。”
天使的呼吸渐渐平静。她眼泪汪汪地注视着死神,里面有担忧,有庆幸。死神轻轻擦去她的泪珠,她撒娇似的在他脸上蹭蹭,后面,便默默靠在他的肩膀上。雨声喧哗,黄泉在淌,那些圆滚滚的人好奇地看着他们。
死神没有在意那些人的目光,只是把它们挡在身后。他一直等到天使平静下来,问道:“亲爱的,你怎么哭了?”
天使抽了下鼻子,话语里已经没有多少哭腔了。可是,担忧还在。她将头从死神的肩膀上移开,与死神脸对着脸,靠的很近。
“盐箩跟我说,你喝记忆汤了。我…我好担心你……”
“你一百辈子都要被记忆缠住……我不想你这样…”
她哽咽了:“我不想你因为我……付出…那么大的代价…不值…我说过不让你喝、不让你喝的…你偏要喝…”
她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死神的眸子里,由内而外散发出一种平和,一种坚定。长久以来,他眼中的情感令她安心。
“天使,”死神柔声道,目光也越发柔和,“可我也不希望,一直以来,我都忘却与你的回忆,让你受伤。你背负的已经够多了。
而且,谁说死神会有来生呢?也许没有呢?”
“不要胡说。”天使嗔怨地打断他。
她停顿一下:“可,我真的好担心你……”
后面的,她不敢说出口。
“没事的天使,百世而已。比起我们的二千多年,不算什么。”
“可如果是我一直见不到你,我会伤心死的。”她小心地说,观察死神的反应。后面的话语掩盖前面的痕迹。
死神似乎捕捉到了什么:“怎么啦,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还是说,我给你造成了太大的困扰,让你生气了。”
死神真诚地注视着她,就像二千二百年前第一次见到她时那样。他的眼睛不大,却很有神。
天使望着死神的眼睛,张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可最后却受伤似的一缩,呜咽一声:“你真是的。”她温顺地靠近了死神的怀里,像一只黏人的小猫。死神的怀里很温暖,发自灵魂。死神也感受着,不光是天使柔软的身体、心灵、气息,撩人的头发,还有他早已失去的凡间的血肉、皮肤。天使唤回了他的身体,砰砰砰,他们感知着彼此动人的心跳。
“凌,你有什么不舒服吗?”怀里,她发出声音,听起来像盖了层罩子。
“这不应该问你吗?”死神轻抚着天使手臂上的创口贴,“那时,你很难受吧?”
天使安安静静的,不动,良久才开口:“那时,我的头好痛,好晕。之后,我的心灵就像被锁住了,周围好黑。
我在黑暗里喊你。我什么都不知道。”…
男孩温柔地抱着少女,少女在向他倾诉。雨在伞上汇流成股。
“死神,我想去看星星,看月亮”天使的脑袋在他身前揉搓。
“下雨呢。”死神遗憾道。
“嘻嘻,你忘了我会天气预报吗?”天使抬起头,灵动地眨着自己天蓝色的眼睛。
“好,”死神一脸宠溺,“我带你去看。”
雨声渐止,硕大的云朵远去,留下一个月亮,又大又圆。镰刀把伞带走。人们往天上看时,一个黑色的声音,带着一个金黄的光环,正向着高悬的月飞去。晚风温柔。
天使没有翅膀,于是死神便是她的翅膀。
“今天的月亮好圆。”天使贴在死神身前,朝下面张望着。
她往下看,河上的人已经尽成了蚂蚁,黄泉反射着月儿的倒影。月亮变成了流动的风景。
风渐渐大了。天使说:“死神,我冷。”
“那就到这儿吧。”死神笑道,摸摸天使的头。她恬淡一笑,闭着眼睛感受。人间熟睡的人正多,所以她的笑,很纯净,很好看。天上一片寂寥,只有呼啸的风,和他们彼此。
他们在天上睡下,斗篷托举,成为一块温馨的吊床。有限的空间,寒冷的风,他们越靠越紧。他们依偎着,如同两只恩爱的仓鼠。她枕着他的手臂,与他相拥。
斗篷只露出一角,当做天空,他们在心里数着星辰。天上,繁星似锦。据他们说,有2200颗,不算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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