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十三、宴请群雄

阳光倾洒在墙角，空气里的微尘在一方雪白中静静地飞舞着，安神香淡淡的味道萦绕在口鼻之间。

楚暮白眼睫垂落，脸部冷硬的线条渐渐柔和，呼吸变得轻浅绵长。

刚刚还说不困，这么快就睡着了。

没想到他睡着后是这个样子，就像个不安的孩子，让人抑不住心疼。

伸出手，轻轻抚平他紧蹙的眉心，然后小心地站起身，却发现他在睡梦中仍攥着我的另一只手不放。

小影：“抓得这么紧，究竟是舍不得我，还是舍不得…”

脑子里突然窜出的念头让我一下子寒了眼，胸口处闷堵得难受，我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一双猩红的眼瞪着兀自沉睡的人，咬牙切齿地低声怒道。

小影：“我警告你，你若敢只是把我当做她的替身，我就，我就…”

就如何？

就算真是那样，我满心满眼不也还是他。

凄楚一笑，手指抚过他苍白的脸颊，轻点在他同样没有颜色的唇上，耳语般的声音落在一片幽静里，几乎听不清楚。

小影：“…我就…”

小影：“…让你再也找不到我…”

指尖捏出的法诀隐没在楚暮白的唇上，随即便感觉手上一松，我深吸一口气，将楚暮白的手臂放回被子里，转身下了楼。

楼下大厅里，单翼正斜卧在软塌上自斟自饮，一身墨色长衫轻而柔软，云霭一般堆积在身侧。

脚下顿了顿，面上涌出些许尴尬，我正准备去寻他的。

小影：“你的腿…没事吧…”

我慢慢走过去。

单翼抬眼看过来，目光中除了朦胧笑意，还多了点揶揄。

单翼：“你若不与南山君置气，我的腿自然也就不会有事。”

我瞪着他，愤愤然。

小影：“本就是他有错在先，现在却反倒成了他占理了…”

单翼失笑，无奈地瞅着我。

单翼：“你总得让他知道，他究竟哪里惹你不快？”

小影：“哼…”

我低下了眼。

我…

我不敢…

我也想问他，问他卿卿到底是谁，问他究竟把我置于何地，问他对我有几分真心，可是我又怕，我怕得到答案之后，私心里那点美好的幻想就破灭了。

逼迫自己从低沉的情绪里出来，我僵硬地扯着嘴角。

小影：“那个…凤舞山庄的事…”

单翼摇头，目光流转在我的脸上，绻绻笑意自眼底逸出，声音依然是醉人的温柔。

单翼：“我来处理。”

他了然的样子让我不由红了脸，话语中的宠溺更是让我禁不住感动。

小影：“你…千万要小心…”

单翼：“放心吧。”

送走了单翼和妍儿，我放心不下暮枫，便又拐去了西苑。

婵儿：“楼主。”

燕儿：“姨母…”

婵儿在外间守着，看到我进来忙从桌旁站起身，对我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燕儿竟也在这里，两人刚才正头对头玩折纸，没想到面容严肃的婵儿在哄孩子方面倒是极有耐心。

小影：“嗯，气色不错，看来身体都恢复了。”

我揉了揉燕儿的头，燕儿小鹿一样的大眼睛里湿漉漉亮晶晶的，看着我有点羞赧。

燕儿：“姨母，我已经好了，娘亲他们什么时候来接我？”

小影：“想娘亲了？”

燕儿：“还想爹爹…”

小影：“他们一得空马上就会来的。”

燕儿的小脸上绽出花儿一样的笑容，轻轻拉住了我的手。

燕儿：“姨母是来看暮枫小叔叔的么？”

走进内室，房间里同样弥漫着安神香的味道，暮枫静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果然如妍儿所言，暮枫的脸上已经有了些微血色，看着终于不再那么凄惨瘆人，我在床边坐下，拿起枕头旁的帕子轻轻擦拭他额头上渗出的虚汗。

燕儿乖巧地趴在床头，大眼睛里流露着担忧。

婵儿跟着进来，在我身后压低了声音。

婵儿：“楼主，这些事让属下来做吧。”

我挥了挥手。

小影：“没关系，他是我弟弟，是我没有照顾好他才让他变成了这个样子，眼下我能为他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婵儿便不再说什么，默默退开了两步。

许是听到了我们的对话，暮枫突然颤了颤，眼珠也滚动了几下，紧接着呼吸急促起来，鼻翼翕动着，眉心紧绞在一起，脸上布满了痛苦之色。

小影：“暮枫…”

我惊慌地去握他的手，他立刻反抓住了我。

暮枫：“不…不要…不要…”

暮枫挣扎着，浑身颤栗，断断续续的呻吟伴着呜呜咽咽的啜泣，一声一声，听得我心都要碎了。

燕儿突然转身扑进了婵儿的怀里。

婵儿：“楼主，他应该是被梦魇了。”

婵儿见我红了眼眶，低声在一旁提醒，我猛然回过神，掌心快速结出符印将暮枫罩住，等他平静下来后，才将符印撤回。

暮枫纤长的睫毛轻轻抖动着，片刻后终于慢慢张开来，凄迷的目光丝丝缕缕缥缈虚无，一点一点凝聚在我的脸上。

小影：“暮枫…”

我轻声唤，生怕惊扰到他。

他望着我片刻，然后突然笑了，暗哑的声音从口中逸出，几不可闻。

暮枫：“我死了么…”

我摇头，声音梗在了喉咙里。

一连串的泪水自暮枫的眼角滚落，我擦都擦不及，他却仍在笑着。

暮枫：“…你走了，就留下我一个人…我好想你，好想你…”

暮枫：“…你是来带我走的么…”

心上像被无数根针扎着，眼泪夺眶而出陪着他往下落。

小影：“对不起，对不起，暮枫…我回来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丢下你不管，再也不会了…”

他闭上眼，脸贴着我的手轻轻蹭着，声音越来越低。

暮枫：“…死了真好，真好…”

小影：“暮枫…”

婵儿：“楼主莫急，他只是太虚弱了，又睡了过去。”

吊起的心缓缓落了下来，我长长吐出口气，抬手用力抹去脸上的泪水，待心绪稍复平稳，回身看向默默站在我身后的婵儿。

小影：“谢谢你，婵儿，这两日辛苦你了。”

婵儿立刻又躬身对我行了一礼，面上并无太大变化，声线平稳。

婵儿：“楼主言重了，这本是属下分内之事。”

婵儿比妍儿长不了几岁，但这性子可是比妍儿沉稳多了，不过也太规矩了些，就像流桑里负责训导我们的长老，一板一眼，周正端方，浑身上下让人挑不出丝毫毛病。

小影：“燕儿，刚刚是不是被吓到了？”

燕儿挺直了小小的身板。

燕儿：“燕儿不怕，姨母放心，燕儿会帮着婵儿姐姐照顾暮枫小叔叔的。”

这个懂事体贴的孩子。

出了房间，婵儿牵着燕儿的手一直将我送出西苑，在镂空的弯月拱门前止住了脚步。

婵儿：“楼主，自归去楼复出的消息在江湖中传出，各大门派陆续送来了拜帖，翼公子嫌麻烦便放了话，定于后日午时在万翠湖旁宴请群雄，翼公子现下去了凤舞山庄，若后日赶不回来，便只能烦劳楼主以及南山君前去主持大局，还请楼主和南山君早做准备。”

什么？

宴请群雄？

怎么从来没有听单翼提起过？

让我去主持大局，还不如让我去凤舞山庄探查情况。

单翼那么懒的人居然会设宴款待江湖各路豪杰…

怎么感觉这么不对呢？

他是故意的，他主动跑去凤舞山庄就是为了躲这件事，他根本就是存了心要把这场浩大的宴席推到我身上。

这只狡猾的狐狸，亏我刚才还那般感动。

小影：“先生一直没有消息么？”

我拧眉。

婵儿：“是的。”

婵儿低着头。

江湖各派来投拜帖，自然是冲着神医聆溪的面子，可是聆溪如今又在哪里？在做什么？擅自把归去楼丢给我也不问问我愿不愿意，一个个的都是这么任意妄为。

小影：“好，我知道了。”

我怏怏地点头，心里像是被压了块石头。

我最不擅长的就是应对那样的场面，何况楚暮白现在的身体…后天的话，或许应该就可以了吧…至少不用独自去面对一大群陌生的江湖人…

可还是不行，我根本做不到…我只是想一想，就觉得头皮发麻…

唉…

心情压抑郁闷到了极点。

我垂头丧气地往回走，尚没有走出多远，就看到一个人急掠而来。

侍卫（归去楼）：“楼主，小幺大人…小幺大人绑了个人回来…”

绑了个人？

皱眉，脑子里短暂的空白后，猛地反应过来，心情顿时更差了。

小影：“绑了什么人？”

侍卫（归去楼）：“靖南侯府的小侯爷。”

我一怔。

刚刚揪紧的心瞬间便又放松了下来，就连心里面笼罩着的阴霾也在这一刻悄然散去，我甚至忍不住笑出了声。

北堂游…

那个狂妄自大的家伙…

竟然把主意打到了小幺头上，他以为小幺是那般好惹的么，也不想想她是被什么样的人养大的。

小影：“可曾伤着？”

侍卫（归去楼）：“倒…倒看不出来…”

我抿了抿唇，心情已然变得甚好，小幺手底下还是有分寸的，反正她也闲着无聊，就当是给她找乐子了。

小影：“人既然是小幺绑的，便交由小幺自行处置吧。”

侍卫（归去楼）：“…是。”

阳光很轻柔，风也很轻柔，连空气都似乎变得香甜了许多。

我走回庭院的时候，随风飘过来一片竹叶，正好落在我的胸口处，我随手捏起来，待看清楚，脸色却瞬间变了，心脏也在一霎那停止了跳动。

竹叶靠近叶尖的位置细如牛毛的针孔排列出两个字，泽川。

泽川…

伊凡的执事…

这正是泽川惯用的手法，这片竹叶一直都是泽川身份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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