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四、耳朵不好使

　　天色越来越暗，大中午的房间里却点起了灯。

　　店小二已经撤去了桌上的碗碟，妍儿倒了杯水放在我面前，淡淡的花香随着热气飘入鼻腔，胸口那股闷堵的感觉霎时缓解了不少。

　　是花茶。

　　之前我随口说了句茶水太苦，自此后单翼便给我换了花茶。

小影：“我们要抓的是什么人？”

　　我将杯子握在手中，滚烫的温度通过手心传入身体。

　　妍儿垂首站着，面容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妍儿：“戚连昊，天下盟青龙堂堂主。”

　　我摩挲杯子的手指一顿，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即又移开了目光。

　　妍儿接着说。

妍儿：“他早有心将原平取而代之，月前他突然夺了玄武堂，与原平分庭抗礼，不久前他又暗袭了朱雀堂，将原平和离璎珞等人困在了小莲子山，如今已经是第五日了。”

　　杯子突然烫得我有些拿不住，我只好放回了桌上。

小影：“不是还有白虎堂么？”

妍儿：“江穹倒是想去救，可眼下他自身都难保。”

小影：“云夫人呢？”

妍儿：“云惜竹背后毕竟是官家的人，官家一向不插手江湖事，她若仅凭自己又势单力薄，况且远水也救不了近火。”

小影：“那么…”

　　他呢？

　　我低垂着眼，遮挡住了眸底的光，终是没有问出口。

妍儿：“什么？”

　　妍儿往前凑了凑。

小影：“没什么。”

　　我端起杯子，抿了一口重又放下。

小影：“戚连昊此刻就在山中？”

　　妍儿点头。

妍儿：“戚连昊今早进山后便没有出来，怎么说也过了五日，即便原平还能扛得住，原秋燕那个小丫头怕也扛不住了，戚连昊这是已经等不及了。”

　　我没有再说话，妍儿也没有再说话。

　　风从窗子的缝隙里钻进来，吹得烛火乱摆，光阴诡谲。

　　半晌后，我站起身。

小影：“去看看吧。”

　　风一阵紧似一阵，云层厚厚的堆积在天边，暴雨将至。

　　桑吉骑走了赶车的马，马车是坐不成了，酒楼门口换成了一顶软轿，四名青衣男子恭敬地侍立在轿旁。

　　妍儿上前掀开了轿帘，转回身笑盈盈地看着我。我微微皱了皱眉，没有多做迟疑，弯腰钻了进去。

　　耳边听到风声呜咽，四人御风而行，速度极快，轿子稳如磐石，坐在里面甚至感觉不到晃动，可是他们这般消耗灵力，只怕走不了多远就…

　　果不其然。

　　刚进山轿子便落了地，五个人急促的喘气声几乎把风声都盖过了。

妍儿：“小，小姐…歇一会儿…再，再走吧…”

　　我哭笑不得，掌心结出符印，轻轻一抛将五人罩住，只用了片刻便为他们补足了灵力，随后挥手撤去符印。

　　五人惊喜不已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在风中。

妍儿：“多谢小姐。”

侍卫（归去楼）：“谢楼主。”

小影：“好了，走吧…我是说走，别再飞了，灵力再多也经不住你们这般折腾…”

侍卫（归去楼）：“是。”

我轻轻合上眼，放任灵识铺设开去，很快便找到了那些人的位置。

　　天色更加阴沉，风却突然停了，黑压压的乌云笼罩在头顶上，愈压愈低，仿佛伸手一碰就能掉下来似的。

　　远远扫视着遍布四周的二百来号人，形成了明显的合围之势，却并非水泄不通。

妍儿：“小姐，我们如何进去？”

小影：“跟紧我。”

　　将轿子放置妥当，我带着五个人利用山林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包围圈之中。

　　也是因为他们只防备着有人突围，不曾想会有人自投罗网，所以才让我们有机可乘，进入的这般顺利。

妍儿：“小姐，那个人就是戚连昊。”

　　顺着妍儿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个人被簇拥在众人之间。

　　墨绿色的锦缎长袍，上面印着大朵大朵暗红色的花，宽宽的腰带镶满了珠玉，紫金发箍束在脑后，发如泼墨，目似寒星，嘴唇上两撇胡子修剪的像眉毛一样整齐。

　　他负手而立，微微上挑的眼角带着点蔑视一切的冷傲，紧绷的面部表情让人在不觉间生出几分畏惧。

　　血脉下那一身磅礴的力，就像急欲挣脱锁链的凶兽。

　　我垂下眼，隐去眸底的血色。

　　“原平，何苦非要走到这一步，累及妻儿陪你一道死…”

声音幽幽地飘过来，略显阴柔的声音虽然不难听，却听得人莫名地不舒服。

　　是站在戚连昊身旁的那个年轻人，长得白白净净，斯斯文文，他似笑非笑，脸颊上隐隐有两个酒窝，嘴角边还能看到两颗虎牙，只可惜满眼的戾气遮蔽住了他原本俊俏的容颜。

　　原平…

　　那肃然立于人前，一脸阴霾，此刻眼中含悲带愤的，果真是原平。

　　他身后只剩下几十人，且一大半连站都站不稳，根本毫无斗志，这一战他必败无疑。

小影：“可惜了…”

　　我喃喃低语。

妍儿：“小姐说什么？”

　　妍儿问。

　　我摇了摇头，目中泛起丝丝冷意。

　　原本想趁人不注意拿了戚连昊就走的，现在看来怕是不能了。

　　天边传来阵阵雷声，宛如战鼓擂鸣，天地间充斥着一股萧杀之意，一道闪电划破苍穹，雷声未绝，雨已经落了下来。

　　妍儿在我头顶撑起了伞，身后四把伞也靠拢过来，就像个巨大的蘑菇一样，把我牢牢罩在中间。

　　我一时想笑，却又实在笑不出来。

　　这又是雷又是电的，此刻待在山林里，绝非明智之举。

小影：“走吧，抓了戚连昊，咱们也好早点离开。”

　　于是…

　　六个人，五把伞。

　　径自走出。

　　这样子的出场方式立刻便引起了注意。

　　“什么人？”

　　随着一声怒喝，所有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虽然那些目光因为雨帘的阻隔，已变得毫无威慑力。

妍儿：“归…去…楼…”

　　妍儿一字字柔声道，用上了灵力，完全盖过了雨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刚刚还寂静无声的人群，瞬间变成了一窝蜂，二百号人的窃窃私语所形成的声势，不比天边的雷鸣弱。

　　“闭嘴。”

　　依然是戚连昊身旁的那个年轻人，声音里也施加上了内力，顿时犹如一个炸雷抛出来，轰得众人的脸色不由都变了。

　　等身周的声音弱下去，戚连昊这才扯了扯嘴角，神情很是不屑。

　　“没听说过。”

　　妍儿也不生气，扬出一串娇笑声。

妍儿：“归去楼复出的消息两日前便已传遍了江湖，连黄口小儿都知晓的事你却不知，莫不是你耳朵不好使…”

　　戚连昊周身的气息霎时一变，我听到一阵咯咯的怪响，那是他骨头被挤压发出的声音，他已经控制不住体内狂躁的力量，它们顷刻间就要冲出来。

　　但他身旁的那个年轻人比他快了一步。

　　“找死。”

　　我并未看出他有什么特别之处，充其量也就是根骨好一些，除此之外便只是一个普通人，冲动而自负。

　　所以…

　　他都还未能到我身前，就已被打趴下了，妍儿抬脚将他踩在地上，四把伞环绕着我，来多少便打回去多少。

　　我忍不住又要叹气。

　　单翼居然把这么厉害的人指派来给我做轿夫，还真是暴殄天物。

　　但是照他们这般打下去，也太慢了些。

　　目光穿透雨幕，落在戚连昊那张已然扭曲的脸上，血色在眸底汇聚，眼前瞬间变成了另外一个世界。

　　戚连昊也在盯着我，唇角勾出狞笑，然而在他暴起之前，铺天盖地的灵力已经压了过去，戚连昊脸色大变，但只堪堪拔出了剑，便被压得动也不能动了。

小影：“绑了。”

　　我轻声说。

侍卫（归去楼）：“是。”

　　有人应声上前，将戚连昊五花大绑，戚连昊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绑起来，却是连手指头都不能动一下，额头上根根青筋暴起，看着甚是可怖。

　　捆绑的绳子是特制的，倒也不怕他挣脱。

　　等我终于撤去了灵力的威压，刚刚一动也不能动的人们瞬间全都跪了下来，濒死一般大口地喘着粗气，而戚连昊近前的那些人已然晕了过去。

妍儿：“要不要把这个小的也一同带回去？”

　　妍儿指着脚下的那人，那人仿佛被吓傻了，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中完全被惊恐占据。

小影：“总要留个人去报信…”

　　我收回了目光。

小影：“走吧。”

　　要抓的人已经到手，也该离开了，而且刚刚释放出巨大的威压，此刻难免有些头重脚轻。

　　只是…

原平：“林姑娘…”

　　是原平。

　　虽然我离得他并不近，他也许看不清我的脸，但显然听出了我的声音。

　　我慢慢转身看向他，他不是个喜形于色的人，但此刻他的神情里却尽是抑不住的激动和惊喜，目光炯炯甚至让我有些不敢直视。

　　我微垂了眼，然后再次看过去，一抹笑意淡然。

小影：“原盟主，有何指教？”

　　原平一怔，竟是不知该说什么了。

离璎珞：“姑娘安然无恙真是太好了，这几个月姑娘音信全无，大哥他们很是挂念，一直在四下里寻访姑娘的消息。”

　　离璎珞，顶着一张陌生的脸，用着陌生的声音，千面观音的易容术当真名不虚传。

小影：“我们…很熟么？”

　　我轻声道。

　　雨似乎下得更急了，我的裙摆都已经被打湿，寒意顺着脚踝蔓延。

岚姐：“…小影…”

　　一声虚弱的轻唤，在雨中几乎听不清楚。

　　我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抑制住那股颤栗的感觉，这应该是岚姐第一次这么亲呢地唤我，没想到竟会在这种情况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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