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九十、父债子偿

两滴泪珠从暮枫的眼角滚落，他眼底的痛楚如何也遮掩不住，他的脸已苍白的近似透明，连唇上也没有了一丝血色。

我恍惚觉得，他竟似在慢慢溶化，化为千万缕烟尘，风一吹就会粉末四散，转眼消匿。

忍不住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生怕他会突然在我的眼前消失。

林影：“她，她听命行事，也许心里并不愿这么做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她当时想必也很痛苦，只是各侍其主，迫不得已，她也无可奈何。”

暮枫扭头看着我，目光闪闪烁烁，有几分胆怯，又有几分畏缩，他嗫嚅着说。

暮枫：“你，你不怪我？”

我轻抚着他的发，声音里满含着疼惜。

林影：“我为何要怪你？子不教，母之过。母不教，难道也是子之过吗？况且，你那时还是个孩子，心有余而力不足，又怎么会有人怪你？”

暮枫：“可是…”

暮枫还想说什么，却被我打断了。

林影：“这一切原本就不是你的错，你不需要责怪自己。”

泪潸然落下，暮枫凝视着我，泪眼凄迷，他唇角轻颤，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我轻轻将他揽入怀中，让他的头靠在我的肩上。我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他，这么小的年纪，却有着这么痛苦的回忆。

暮枫哽咽着。

暮枫：“爹死了，娘也死了，连大哥也不要我了，谁都不愿意理我，这世上，只剩下我一个人，一个人…”

心一阵一阵的抽痛，我轻拍着暮枫的背。

林影：“你大哥怎么会不要你？你怎么会是一个人？你还有红裳，还有我…”

暮枫：“红裳…”

暮枫的身体瞬间变得僵硬，他抬起头，突然笑了笑，带着泪的笑容，是那么的凄恻，那么的哀伤。

暮枫：“你可知红裳是谁？”

我皱眉。

林影：“是谁？”

暮枫：“她就是冥窟的九姑娘，几次想要杀你的那个女人。”

我完全怔住了。

我实在无法将柔弱怯懦的红裳，和那个妖冶恶毒的杀手联系在一起。她们怎么会是同一个人？她们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

林影：“你，你大哥知道吗？”

暮枫：“大哥若是知道，就不会有这么多的事了。”

林影：“你为何不告诉他？”

暮枫垂下了眼。

暮枫：“你可知，我为何常年卧病在床？我的病为何久治不愈？”

我一颤。

林影：“是她？”

暮枫：“我根本没病，是她给我下的毒，她借为我抓药为名，就可以随意出入。”

暮枫瞟了我一眼，立刻又垂下眼去，低低的声音说。

暮枫：“虽然我明知她别有企图，但是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她在我身边陪着我，照顾我，所以，所以…我狠不下心，我不能看着她被大哥杀死…”

我的心顿时又揪了起来，鼻子酸酸的，勉强挤出抹笑。

林影：“你没有做错什么，换做我我也做不到。”

暮枫禁不住抬起头盯着我，眼角的泪水顷刻间又要滚落。

我连忙拍了拍他的肩头，转移了话题。

林影：“那个冥主究竟是谁？他与你大哥之间有什么仇恨？当年又为什么要令人血洗山庄？”

暮枫摇头。

暮枫：“江湖中人人对冥主谈之色变，避之唯恐不及，却至今未有人见过他的真面主。他当年那么做，也许是因为我爹的关系，只是我也不知道，我爹又是怎么惹上他的？”

父债子偿，原来是这样。

冥主血洗了云碧山庄，楚暮白有幸逃过一劫，必然不会善罢甘休，事后一定会找他报仇，所以…

楚暮白口中那个很厉害的对手，难道就是冥主？

可是…

冥主又为何要见我？若是想以我为要挟来对付楚暮白，他大可将我直接抓了去，又何必一次次地着人相请？

他可以调遣鬼面修罗为他办事，而鬼面修罗又尊称我为大小姐，莫不是他知晓什么，所以才…

冥主…

还当真是神秘…

人们往往会对看不见的事物，产生一种莫名的恐惧，就好像很多女孩子怕黑，她们怕的也许并不是黑暗，而是掩藏在黑暗下的险恶。

人人惧怕冥主，他们怕的也许并不是冥主，而是冥主的神秘，他越是神秘便越是可怕。

我叹了口气，实在不想与这样的人为敌。

林影：“暮枫，你身子弱，还需好好调养，山庄也好，侯府也好，等下就让北堂游派人送你回去吧。”

暮枫愕然看着我。

暮枫：“你呢？”

唇角扬起轻轻浅浅的笑，我垂着眼，遮挡住眸底的一抹心伤。

林影：“我答应了要帮他的，人不可言而无信，而且…我还有话想要问他…”

暮枫：“你不回我也不回，你想要留在这里，我便陪着你…我身上的毒都已经解了，你放心，我绝不会拖累你们…”

暮枫怯怯地瞄了我一眼，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实在让我狠不下心去拒绝。

林影：“可是，这里形势复杂，我怕护不住你…”

暮枫：“我可以护住自己的，爹也曾教过我武功，我虽不及大哥聪明，却也不会丢了云碧山庄的脸面。”

我看着他，着实有些意外。

林影：“那…好吧…”

暮枫立刻笑了起来，笑得脸颊红红，羞涩中带着满足。我忍不住伸手，揉了把他头顶的碎发。

阳光明媚的晃眼，枝头外的天空看不见一片云，风中已感觉不到凉意。

林影：“暮枫，现在什么时辰了？”

暮枫：“大概巳时三刻。”

也就是将近十点，那么我醒过来的时候应该在八点左右，满打满算也不过十个小时，五个时辰，把三天的路程缩短到五个时辰，即便用最快的马片刻不停地赶，也未必能做到。

除非…

是那些人…

会是谁？净门？姑奶奶？还是鬼面修罗？

为什么要多此一举？为什么要把我和楚暮白分开？为什么要将我先送来这里？

我站起身，暮枫立刻跟着起身。

林影：“走，找你那表哥去。”

林子深处，北堂游正带了人在狩猎，我惊走了他的猎物，他皱着眉瞥了我一眼，随手将弓箭丢给了身后的随从。

林影：“抱歉，扰了小侯爷的兴致。”

我作势朝他盈盈一礼，唇角勾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

北堂游的眉头顿时皱的更紧，但立刻又舒展开，目光落在我的脸上，出口的声音依旧是那般轻佻不正经。

北堂游：“爷对小兔儿更感兴趣…”

若在以前，我一定会隐忍不住怒气，但知道了他与楚暮白的关系后，我突然就不那么生气了。

林影：“小侯爷如此特别的癖好，令堂知道么？”

北堂游一怔，脸色迅速黑了下来，就像是被人打了一闷棍。

我本是随口一说，却万万没有想到，狂妄不可一世的北堂游竟然…真的…怕娘…

我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咬着唇角笑得弯下了腰。

北堂游瞪着我，有些气急败坏。

北堂游：“爷三番五次帮你，你不感激也就算了，竟还取笑爷，真是狼心狗肺…”

我敛了笑，直起身看着他。

林影：“谢谢。”

北堂游偏着头，眼角的余光斜瞟过来，冷哼了一声。

北堂游：“毫无诚意。”

林影：“那要怎样才算有诚意？”

我认真的模样让北堂游再次皱了眉，迎着他狐疑的目光，我一脸平静，唇边隐着的笑意淡若虚无。

北堂游：“你，你今日怎地如此好说话？”

林影：“人予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以前是我误会了，现在既然已经知道，那么你想要我如何不妨直说，我不喜欢欠别人。”

我淡声说，没有带什么情绪。

北堂游的眼神陡然冷了下来，但那一丝怒气转瞬又已消逝，一双桃花眼戏谑地盯着我，笑得像个无赖。

北堂游：“爷就偏让你欠着。”

叹了口气，他这般反应我倒未觉得意外，笑容随即加深。

北堂游神色一凛。

北堂游：“你笑什么？”

我轻启口。

林影：“是鬼面人告诉你我在这里的。”

北堂游看着我，目光急闪了几下，似有一丝愕然。

北堂游：“你怎么知道？”

林影：“你与净门无关，况且嫱妩手底下门徒众多，也用不着指派你做事；白岐和重夜来无影去无踪，不屑与人为伍，也从不假手他人；至于那些鬼面修罗，虽然到目前为止，看似与我并未有直接交涉，但你几次帮我的时候，他们都跟在你身边…”

我睇着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他显然已明白，盯着我良久都未曾移开眼，一直等他脸上的诧异淡下去，我才又开口。

林影：“小侯爷难道没有什么想要说的么？”

北堂游负手而立。

北堂游：“不错。”

我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心下微堵，他倒承认他干脆。

林影：“这么说，也是他们把我弄到这里的？为什么？他们究竟想要干嘛？”

北堂游：“爷只知道，你落入了合欢派那群疯女人手里，爷便好心去给你解了围，其它的一概不知。”

他不似说谎，何况话都已说开了，他也没必要再隐瞒，只是他一句‘一概不知’，让我顿时不知该如何再问。

林影：“你与冥主…”

北堂游：“我家老爷子乐善好施，最爱结交江湖人士，在江湖中也颇有威望，至于老爷子与冥主之间究竟有何源远，爷懒得探究，爷只是看不惯楚暮白那副孤高自傲的样子，于是借由冥主的手，时不时地给他找点乐趣…”

我无语。

分明是他自己闲的无聊，想要在楚暮白面前刷存在感，楚暮白却根本不甩他。

林影：“那么这次，你又想要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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