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四十二、我不配

林影：“柳大夫，他还是个孩子，却缠绵病榻，其中若有隐情，请务必直言相告。”

　　我一字字说。

柳大夫：“姑娘多虑了，小哥只是体虚，久卧在床，气血必然不畅，日后不妨多下床走动走动，与人说说话，排解心中忧思，亦有助于早日康复。”

　　柳大夫笑着道，面上一派的恭和从容。

　　我心下虽仍不安，却也未能再说什么，转回身，唤了门口朝我们张望的红裳，烦劳她代我送柳大夫回六安居，又嘱咐她抓了药回来。

　　目送两人走远，我正了正神色，折身回到屋内。

　　暮枫从榻上坐直了身子，我搬了凳子坐在他对面，他看着我，眼中浪潮般翻涌的惊喜慢慢退去。

暮枫：“昨天，公子是不是很生气？”

　　他嗫嚅着问。

　　我看着他，万般思绪在心头滚动。

　　他最先问的不是自己的病，反倒是他大哥是否生气？可见在他的心里，他大哥竟是比他自己的身体还要重要。

　　那么，他们又怎会变成现在这样？

林影：“他为什么要生气？”

　　我笑着反问。

　　他一怔，丝丝痛楚自眉眼间掠过。

　　笑容凝了凝，我佯装不经意地又问。

林影：“你怎么叫他公子？怎么不叫大哥？”

　　他的脸色立刻黯淡下来，目光也变的说不出的忧郁，仿佛凄迷的夜空，幽幽地透着些迷惘，还有点点心痛。

　　他哽咽着说。

暮枫：“我不配。”

　　我的心顿时揪了起来，鼻子一酸，眼泪险些滑落，我忍不住握住了他冰凉的手。

林影：“你怎么会这么想？”

　　他望向我，目光遥远的仿佛在天边，那么虚无落寞。

　　我忍不住柔声说。

林影：“不管怎么样，他都是你大哥，你们的身体里流着相同的血，任何时候都不会改变。”

　　他怔怔地看着我，似是在思付我说的话，眼中慢慢地闪烁出一丝希翼，和忍禁不住的欣喜。

　　我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心底却抑不住刺刺的痛蔓延开来。

　　说不清为什么会对他格外疼惜？

　　看到他苍弱痛苦的样子，我便忍不住想要落泪？

　　面对他的期求，就是狠不下心去拒绝？

　　也许是因为，他与小墨一般年纪吧。看到他，我便会不由自主想起小墨。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希望此时此刻，他的身边也能有那么一个人，像我这般小心地爱护着他。

　　日上中天，烈日炙烤着大地，连窗外吹进来的风都带着扑面的热气。

　　想来红裳刚才是急匆匆回来做饭的，却被我支派去抓药，一时半会怕是回不来，眼见时辰已不早，蒹葭院内又看不到别的人影，一时间心里面甚为不是滋味。

林影：“暮枫，你先歇着，我去做饭。”

　　我说。

　　知道他必然不会答应，未等话音落尽，便已起身离开，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灶房并不难找，里面收拾的还算干净，食材不多倒也新鲜，至于用具，毕竟隔着千年的时光，也只能凑合着用了。

　　好在不需要做的太复杂，两个清淡小菜，一碗素汤面，我应该还应付的来。

　　正忙碌着，隐隐听到有对话声，因隔着段距离，听的不是很清楚，脚步声由远及近，一道淡青色的身影从门外闪了进来。

佟云飞：“姑娘？姑娘这是…？”

　　是云飞。

　　看着他脸上掩不住的诧异，我却一点儿也不觉得惊讶，扬了扬手里的菜和刀，笑道。

林影：“做饭呀。”

佟云飞：“姑娘会做饭？”

　　他似是没想到，亦或不相信。

　　我也不在意，点头说。

林影：“会，但没有小墨做的好吃。”

　　云飞澄澈的目光微微晃动 。

佟云飞：“姑娘无需做这些，院子里的吃食自有人安置。”

　　我手下未停。

林影：“没关系，我都已经准备好了，总不能白忙活一场。”

　　云飞欲言又止，略一迟疑后，笑着朝我躬身一礼。

佟云飞：“公子请姑娘…”

林影：“楚暮白？”

　　我打断了他的话。

林影：“他不是去陪红颜知己了吗？”

　　笑容一滞，云飞忙道。

佟云飞：“姑娘莫误会，绾绾小姐她…”

　　瞥见他一脸的紧张，我忍俊不禁，再次打断了他的话。

林影：“知道了不用解释，麻烦你转告楚暮白，我这边忙完了就过去。”

　　云飞瞬间一怔。

佟云飞：“姑娘…”

　　这一声唤的甚是不确定。

　　抬头瞄了他一眼，知晓他为难，我轻轻咬了咬唇角，一丝笑意忽而荡上了眉梢。

林影：“或者，你可以告诉他，就说…我亲自洗手为他做羹汤，还请他屈尊降贵赏个脸…”

　　云飞看着我，目光中突然又透出一丝饶有兴趣来。我扬着满眼笑意，未躲避他的目光。他澄澈的目光轻轻晃动了下，随即对我颔首一礼。

佟云飞：“是。”

　　然后利索地转身，离去。

　　我却不禁愣了一下，本来还以为他会拒绝的，没想到竟答应地这么爽快。

　　他显然也是个聪明人，不需我多言，便已知晓了我的意图。

　　只是…

　　等不及我再多想，眼见他就要走出去了，我忙喊。

林影：“等一下。”

　　云 飞止步，转回身看着我。

佟云飞：“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林影：“嗯，那个…”

　　我轻轻咬了咬唇角。

林影：“可否麻烦你，帮我把炉灶里的火点着？”

　　云 飞盯着我，再次怔住。

林影：“我会做饭，但不会生火…”

　　我指了指旁边的灶台，笑的有些尴尬。

林影：“我没用过这样的炉灶。”

　　云 飞口张了张，似是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复又走回来，弯腰取了些干柴，然后半蹲在炉台旁，将炉膛烧的通红。

　　虽然明知楚暮白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却还是抑不住心底那点小小的希翼，于是又多加了两道菜，一阵手忙脚乱，总算勉强完成。

　　云 飞离开后不久，红裳便也取了药回来，见我在灶房忙活，脸色瞬时变了变，慌忙取了托盘把一道道饭菜摆上桌。

　　把暮枫搀扶到桌旁，我唤红裳一块儿坐下来，红裳却惊慌地摆着手，说是去给暮枫煎药，转身跑开了。

　　暮枫看着我，眼眶红红的，眸底泛着一抹水光，苍白的脸颊上有淡淡的血色透出来，神情间尽是掩不住的感激和动容。

　　桌子正对着房门，我一边拿余光朝门外张望，一边思付该如何对暮枫开口。

　　我不确定楚暮白是否会来，所以我不知道是否该告诉他。

　　然而暮枫却好像已猜到，眼中翻涌的浪潮慢慢褪去，脸色转瞬间变得犹如白纸一般，明明紧张的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却依然对我强挤着笑，陪我静静地等着。

　　那个样子，像极了一头受尽了惊吓的羚羊…那么惊惶，那么孱弱，那么…楚楚可怜…

　　心瞬间软的一塌糊涂。

　　我不由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的。

　　他颤了颤，随即垂下了眼眸，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遮挡住了眸底的光。

　　时间如水流逝，桌子上的饭菜终于散尽了最后一丝热气。

　　楚暮白始终没有来，就连云飞也没有再出现。

　　我暗暗叹了口气。

　　果然…

林影：“好了开饭。”

　　执起筷子递给暮枫，漠视心底的不畅。

林影：“来，尝尝看我的手艺如何。”

　　暮枫抬眼看向我，眸底的沉郁一扫而去，恬静羞涩的笑容又漾开在眉眼之间。

　　他接过筷子，双手止不住有点颤抖。

　　我不知他喜欢吃什么，便把每一样菜都夹了点放在他的碗中。

林影：“虽然有些冷了，但应该也不至于很难吃。”

　　我讪讪地说。

　　毕竟已经很久没有下厨了，而且还是在这样的条件下，心里多少没底。

　　暮枫吃的很慢，很秀气，咀嚼的时候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就像个羞赧的女孩子。

林影：“怎么样？”

　　我问。

　　他低了头，没有说话，然后大颗大颗的眼泪突然便顺着脸颊掉落下来。

　　我一下子慌了。

林影：“怎…怎么哭了…身体又不舒服了？我扶你先去躺一下…”

　　忙起身，扶上他瘦弱的肩，又不敢太用力。

　　暮枫摇头，用力抓住了我的手，纤细的手指骨节分明，冰凉如冬月的水。

暮枫：“不，我没事…”

　　他说，声音因哽咽而有些含糊不清。

　　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能任由他抓着，着急地盯着他。

　　片刻后，他终于又抬起头，冲我微微弯起了唇角，在他满是泪痕的脸上，那抹如烟雨般凄迷的笑容，让人的心都要碎了。

林影：“暮枫…”

　　我喃喃唤。

　　他却松开了我的手，用衣袖抹去了泪水，目光与我一触，又很快移开，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

暮枫：“今天，是我的生辰…”

　　他轻声说，在我还未及做出反应时已接着道。

暮枫：“以前，娘也会亲自下厨做一桌子的菜，爹一整天都陪着我，佟叔和云 飞大哥也会过来，还有张妈、杏儿、岚姐和…”

　　声音滞了滞，但是很快又道。

暮枫：“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笑着打招呼，笑着说话…”

　　暮枫眉眼弯弯，笑意似要从眼角溢出来一般，然而那笑容突然又快速地隐没，只片刻间便被深深的哀伤取代。

暮枫：“可是后来，爹走了，娘也走了，连…”

　　口无声地张着，喉头滚了又滚，我知道他想说什么，却终是说不出。

暮枫：“…这些年，就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原本以为，再也不会有人陪我过生辰了，却没有想到…所以，谢谢你…谢谢你今天能来…”

　　他看着我，眼眸中似有万千星子坠 落，璀璨地迷眩了我的眼。

　　心中浪潮翻涌，很惭愧，同时又心疼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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