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三十五、读心术

　　红裳轻轻推了推少年的肩头，在他耳边低语。

红裳：“枫少爷，林姑娘来看您了。”

　　少年的眼睑动了动，无力地张开，忧郁的目光便从那轻颤的睫毛后缓缓地逸了出来，然后他瘦削憔悴的脸上也流露出那种惊喜交加的神情来。

　　他望着我，挣扎着便要起身。

　　我忙上前。

林影：“不要起来，你身体不适，还是躺着吧。”

　　他的眼中逸出抹感激，轻咳着，干涩的声音说。

暮枫：“怎么可以？”

　　在红裳的搀扶下，他坚持坐了起来。

　　他的脸苍白的近似透明，一双眼睛却又黑又亮，就仿佛雪地上镶嵌的两枚炭粒，异样的黑白分明。

　　他收敛了目光，垂首低语。

暮枫：“暮枫不能起身给姑娘行礼，还请姑娘恕罪。”

　　我摇头。

林影：“不要这么说，你可是云碧山庄的少爷，我如何担得起？”

暮枫：“我，我早已不是什么少爷了…”

　　他喃喃说，眸中的光突然黯淡下来，如同飘着细雨的夜空，透着说不出的凄楚。

　　胸口憋闷的厉害。

　　我不清楚他们兄弟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他为什么会住在这里，楚暮白因何如此对他。

但是，手足亲情，血浓于水，又岂是能轻易割舍的掉的。

更何况，他分明还是个孩子。

　　伸手扶在他的肩上，我柔声说。

林影：“不过是一个身份，有它未必会幸福，无它也未必就不开心，既如此，又何需在意。”

　　他抬头看着我，眸底仿佛有万点星辰坠落，璀璨的夺目。

　　他的口张了张，却没有说出话，然后忽又低了头。他低头坐在那里，眼角的余光似是想看我，却又不敢看我，神情里隐约透出些许女孩子般的羞赧。

　　那个样子，实在说不出的可爱。

　　心里霎时一阵柔软，我禁不住张开双臂，轻轻揽住了他瘦削的肩头。

林影：“果然还是个孩子…”

　　我笑言。

　　他瞬间僵直了身体，甚至连呼吸也屏住了。

　　我忍俊不禁，扑地笑出了声，随即放开他，对上他因震惊而睁大了的眼。

林影：“暮…枫…”

　　他好像是这么称呼自己的。

　　他怔怔地看着我，怔怔地点头。

林影：“名字很好听。”

　　他终于回过神，慌忙收敛了目光，一抹红晕却飞上了脸颊，在他清秀的面容上平添出了几分娇艳。

　　眼底有止不住的笑意逸出，目光流转在他的脸上有些舍不得移开。

　　红裳微躬身，细细的声音说。

红裳：“姑娘，枫少爷，外面日头大，还是进屋里说话吧。”

　　闻言，我下意识扫了眼头顶的烈日，又回头看向暮枫，他光洁的额头上明显可见一抹水光。

林影：“也好。”

　　我点头，随即起身，挽住了暮枫的胳膊。

　　红裳慌忙上前。

红裳：“奴婢来…”

　　我挡住了她伸出的手，目光落入暮枫晶亮的眸底，唇边笑意清浅。

林影：“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枫少爷的。”

　　暮枫脸上的红晕又加深了几分，但这次没有再避开我的目光，神情里多的是欢喜。

　　吃力地下了塌，暮枫已经有些气喘，我没想到他的身体竟如此虚弱，拉过他的胳膊搭在肩上，尽力帮他多分担一些身体的重量。

　　屋子里的摆设很简单，没有多余的物件，床幔被褥虽不是很新，总算还干净柔软。

　　倚在床头，暮枫喘息着，似是想向我道谢，却有些力不从心。

　　红裳端来了茶水，我接过杯子递到暮枫嘴边，暮枫刚喝了两口却呛得咳了起来，茶水一下子洒在了他的胸前。

　　一阵慌乱…

　　良久，终于回归平静。

　　暮枫默默地望着我，唇角含着一抹恬静的笑。

　　虽然他什么也没说，可是我都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我全都知道。

　　这种感觉，很神奇…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正如我不知道我的身体为何会有那种能力，我也不知道在我身上还会发生多少奇怪的事，但至少我知道，我很期待。

红裳：“就要晌午了，奴婢去给您准备午饭吧？”

　　红裳开口，神情里带着忐忑，随着暮枫摇头，那忐忑瞬间变成了担忧。

红裳：“要不奴婢给您下碗清汤面，您多少吃两口，不然您的身体…”

暮枫：“我不饿。”

　　暮枫打断了她的话。

　　红裳红了眼角，张口看着他，目光里透着哀求。

　　心下一紧，呼吸有些不畅。

林影：“跑了一大圈，我倒是有些饿了，可否麻烦多下一碗？”

暮枫倏地睁大了眼，似不敢相信。

暮枫：“你，你要在这里…”

林影：“可以吗？”

　　我笑问。

暮枫：“可以，当然可以。”

　　他忙不迭地点头，欢喜雀跃。

暮枫：“红裳，快去，有什么好吃的，多做一些…”

佟云飞：“不用了。”

　　一道声音却突然从门外传进来，接着一个人迈步走入。

　　长身玉立，风采卓然。

　　是云飞。

　　红裳慌忙跪倒，额头几乎抵住了地面，暮枫也在瞬间僵直了身体，脸上的喜悦褪去，只余下星星点点的微光闪在眸底。

　　云飞站在床前两步远的地方，目光投过来，依旧澄澈，面上也看不出有什么异样，神情也还是那般谦和有礼。

佟云飞：“姑娘，枫少爷。”

　　暮枫唇角颤动，嗫嚅着唤了声。

暮枫：“云飞大哥…”

声音像是卡在了喉咙里，模糊的听不清楚。

　　云飞对他轻轻点了下头，转而望着我，拱手一礼。

佟云飞：“公子等着姑娘用饭，烦请姑娘移步。”

林影：“楚暮白…”

　　等我用饭？

　　我有些受宠若惊。

　　只是…

　　我若在此时离开，暮枫会很失望的吧，可我坚持不走，云飞只怕又不好交差。

　　而且，如果让楚暮白知道，我在这里…

　　他…

　　会不会生气…

　　正自为难，却听到暮枫开口。

暮枫：“姑娘快些随云飞大哥过去吧，莫让…莫让公子…等着急…”

　　他面色如灰，眼眸中满是胆怯和惊惧，唇角边却还扯着一丝僵硬的笑。

　　心疼。

　　除了心疼，还是心疼。

　　明明那么渴求，却要说着违心的话。

　　而且…

　　他，叫他公子？

　　他们，已形同陌路了吗？

佟云飞：“姑娘…”

　　云飞轻声唤我。

　　我回过神，轻轻握了握暮枫的手，他的手纤细瘦长，骨节分明，手指冰凉的异常。

林影：“好好吃饭，好好养病，我会再来看你的。”

　　说完，我迅速转头，起身离开，因为我不想他看到我泛红的眼角，一直走出门外，我才猛然刹住脚步，长长吐出口气。

　　房间内，暮枫喃喃说。

暮枫：“我等你。”

　　我禁不住一震，那么低的声音，又隔着那么远的距离，我本该听不到的。

佟云飞：“姑娘？”

　　云飞觉察出了我的异样。

　　我强作镇静。

林影：“没事，走吧。”

　　读心术…

　　超强的耳力…

　　以前我倒是见识过的，在伊凡的身上，只是没有想到，我竟然也可以。

　　努力压制着心中的澎湃和激动，可是又如何压制的住。

　　我迫切地想知道，我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

　　丫鬟、小厮、侍卫、护院，路上遇到的每一个人，甚至飞掠而过的鸟儿，水塘里的鱼儿，我都忍不住去试一试。

　　云飞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奇怪，因为我怪异的举止，但他始终只是在一旁默默地打量着我，没有开口询问，也没有试图干扰，直到我将目光投落到他的身上。

　　过分专注的目光，让他不由一惊，瞬间将面上那一丝饶有兴趣敛了去，然后掩口轻轻咳了声，偏头避开了我的目光。

佟云飞：“姑娘？”

　　他掀动唇角，声音含蓄有礼，甚至还带着一抹笑。

　　他的反应太快，我根本来不及窥探到什么，然而他表情里过分明显的警惕，让我禁不住也笑了起来。

　　他被我笑得莫名其妙，却也不恼，眸底一泓澄碧，透着一丝丝的无奈，一丝丝的宽容，和一丝丝的…期许…

　　期许？

　　我不明白。

　　然而他已经转身离开，脚步比方才快了许多。

　　我皱眉跟上，刻意忽略心里隐隐的不安，和那股说不出是怎样的感觉。

　　日正当空，连风都是热的。

　　幸好，没有走太久。

　　花香丝丝缕缕，阳光下，姹紫嫣红一路铺设而去，假山流水，泉石叠翠，琉璃小亭坐落在碧水之旁，娴静而雅致。

　　楚暮白就坐在小亭内，身后站着紫玉。

　　仿若一株腊月里的寒梅，连目光都冰冷的刺骨，心下一惊，倒不是因为那目光太冷，而是那目光中未加遮掩的鄙夷。

　　她…

知道我去了暮枫那里…

　　那是否表示楚暮白也已经知道？所以他才派了云飞去？

　　我立刻看向楚暮白。

　　他默然坐在那里，狭长的眼眸微眯，面上是一贯冷漠的表情。

　　我走过去，站在他的面前，他抬眼看过来，眸光清幽冷寂，如冰封的寒潭，无波无澜。

　　努力，再努力，可是依然看不出，一丝一毫都看不出，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阻隔在那里，我根本无法触及。

　　伊凡曾说过，如果一个人的意念足够坚定，读心术是没有用的。

　　楚暮白，无疑就是那一类人。

　　双手撑在石桌上，勉力克制眼前的眩晕，我喘息着苦笑。

　　非但没用，还会被反噬…

佟云飞：“姑娘？”

　　是云飞的声音？

　　我分辨不清。

　　意识已经模糊，身体不受控制地滑落下去，但似乎被人扶住，淡淡的清香沁满了口鼻，莫名地让人安心的感觉…

林影：“没事，我只是…有些头晕…”

　　我含糊地说，随即陷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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