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凄迷。
玥儿低头走在前面,我错后一步跟在楚暮白身侧,有意无意地与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尽管明知这样的做法很蠢很笨,且没有任何作用,但心里就是抑不住那股不舒服的感觉。
楚暮白必也看出了我的不自在,聪明如他又怎会不知我心中所想,然而我却不知道他心中在想些什么,他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除了冷漠便再看不到别的。
叹气。
唯有叹气。
穿过水榭亭台,又转了两道弯,玥儿终于停了下来,垂首站在一旁。
眼前是一个偌大的庭院,朦胧的夜色下,一簇簇郁金香宛如娇俏的丽人,在微风中舒展着曼妙的腰肢,争相斗艳。
灯火阑珊处,云夫人缓步而来,云鬓低垂,环佩叮当,竟比那满园的春色还要妩媚动人。
她未语先笑,举手间皆是风情。
云夫人:“公子安好。”
在楚暮白面前站定,她澄明眼波流转,嗓音娇柔,如莺歌燕语,听着便让人心生愉悦。
楚暮白看着她,脸上却是一贯的冷漠,也不答话。
云夫人便也不再开口,目光端详在他的脸上身上,轻柔而热忱,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楚暮白的表情越来越冷,脸上几乎已能凝出冰来。
寒意彻骨。
我忍不住退开了些,轻轻摩擦着被冻僵了的指尖。
偷眼去看楚暮白,却只瞥到他半张侧脸,泛着冷冷的银辉,仿若冰雕一般。
片刻的僵持,云夫人眼波流转,笑意醉人。
云夫人:“既已来了,就进去坐坐吧,听泠韫先生说,你已许久未去桃坞,他对你很是挂念。”
刹那间,寒气更盛。
我听到楚暮白冰玉般的声音。
楚暮白:“你不该去叨扰他。”
云夫人柔声说。
云夫人:“我也是不得已。”
楚暮白微眯了狭长的眼眸,唇角拉扯出冷冷的讥讽。
云夫人丝毫也不在意,仍是那般优雅的笑着,语声也依旧娇柔。
云夫人:“只有他在,你才一定会来。”
风乍起。
一霎那我似乎嗅到了漫天冰雪的味道,空气都凝固了,寒意直侵骨髓。
但是眨眼,寒气又已褪去。
楚暮白静静地站在那里,衣袂随风而舞,缥缈如一抹云翳,淡淡的紫色流萤笼在身周,让人看不真切。
沉默。
压的人喘不过气。
片刻的沉默后,开口的仍是云夫人。
云夫人:“泠韫先生已有多年未曾出过桃坞,凡尘俗事,他早已不再过问,却唯独对你,他始终放心不下。你心中纵有千般不愿,看在他这般劳心劳力的份上,也该去见他一面。”
又是一阵沉默。
夜风袭面,眼前衣袂轻晃,在如水般清幽的月色下朦胧成了一片,随风慢慢飘远。
笑意盈满眼眸,云夫人优雅地转身,跟了上去。
耳边随即听到吐气声,扭头,玥儿一只纤手紧握在胸前,秀丽的面容看起来有些苍白。
林影:“你,没事吧?”
玥儿摇头。
云玥:“你呢?病好些了么?”
她看着我,眼眉间掠上浅薄笑意,宛如空谷幽兰,淡雅得脱俗。
林影:“呃,好多了。”
有很多话,想问却又不知该如何问,亦或是不敢问。
玥儿却过来挽了我的手。
云玥:“想不想去看看?”
我知道她指的什么,虽然我也很想知道此刻花厅内的情形,可毕竟那是他们的私事,而且方才楚暮白也没有要我跟过去的意思。
见我如此纠结,玥儿忽地又是一笑。
云玥:“跟我来。”
她拉着我绕到了花厅的后面,一排的月桂树种在墙下,玥儿伸手在墙上轻轻一按,墙面上随即打开了一道暗门。
玥儿闪身进去,我未敢稍怠,慌忙跟着走进去。
暗门在身后缓缓合上,眼前陷入一片黝黑,我不由抓住了玥儿的手臂。
幸好通道并不长,淡淡的光亮透过来,通道的尽头赫然连着一间密室。
密室里没什么摆设,只靠墙放着张软塌,榻上置一矮几,几上一盏碧纱琉璃灯,小巧精美。
玥儿脱鞋上塌,在那雕刻着繁复镂空花纹的墙面上推推移移,漆黑的墙面上立刻显出了点点灯光,不多时眼前便呈现出了一片璀璨星空,而厅内的管乐丝竹也随之变的清晰起来。
玥儿冲我招了招手,我小心地靠过去,花纹间的缝隙雕刻的很精巧,虽不能纵观全局,但至少也能看个大概。
花厅内灯火通明,暗香盈袖。
云夫人高坐于主位,烛光灯火环绕着她,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优雅高贵,美丽不可仿物。
在她左手边跪坐着一人,素衣白衫,袍袖如云,头发一半披在身后,一半绾于头顶,发髻间斜插着一根木质发簪,雕刻的似乎是一只鹤的模样。
他背对我们而坐,我看不清他的脸,但那一身仙风道骨,浑然已超脱于世俗之外,让人不由心生凛然,不敢亵渎。
我立刻移开了眼,然后便看到了原平和楚暮白。
原平神情肃然,楚暮白一脸冷漠,他们都没有刻意去看对方,然而一旦目光相撞,却犹如刀剑相击,我甚至都能看到迸射出的一连串火花。
静。
静的压抑。
尽管耳边乐声不断,我却分明感觉到令人窒息般的静。
这是一种十分诡异的感觉。
心跳得很乱。
即便面前有着一墙之隔,却丝毫未能缓解我此刻紧张的心情。
玥儿抚上我用力抠着墙面的手,对我轻轻摇头,无声地说。
云玥:“别担心。”
我冲她扯了扯唇角,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深吸了口气,总算勉强平静下来。
花厅内曲声稍歇,少女们收了长长的羽袖,盈盈一拜后低着头退了出去。
这下变得更静了。
幸好曲声很快又响了起来,另一群少女翩跹而至,步覆轻盈,舞姿婀娜。
然而任她们跳得再好,那两人的目光却始终未曾在她们身上停留过,真正有心思观看的,似乎也只有云夫人一人而已。
我盯着含笑而坐的云夫人,她设此宴的目的不是为了做调解的吗,那至少应该说些什么吧,可为何到现在都不开口?
气氛越来越凝重,我的指尖禁不住一阵阵的发寒。
大厅中央翩然舞动着的那群少女,似也承受不住遍布四周的低迷气压,脚下频频出错,最后实在是跳不下去了,云夫人一挥手,一个个逃也似地退了下去。
一时间,四下里静极了。
空气里漂浮着的全是肃杀的气息,这里简直就是一座活的坟墓。
我感觉喘不上气来。
这时,总算有人开口了,打破这僵局的却不是云夫人,而是泠韫先生。
泠韫先生持杯在手,只淡淡地说了一个字。
泠韫先生:“请。”
云夫人立刻举杯,笑语嫣然。
云夫人:“请。”
稍怠,原平跟着举杯。
我看向楚暮白,楚暮白神色寂寂,眸光清冷,动也未动。
我不由揪紧了胸前的衣襟。
他何苦这般执拗?
泠韫先生:“我已有多年不曾饮酒,都快忘了这酒水入喉是何滋味。”
泠韫先生轻轻转动酒杯,淡淡的声音里听不出太多的思绪。
楚暮白抬头,目光扫向那一袭白衫,唇角边拉扯出一抹淡若虚无的笑,笑意如冰。
楚暮白:“晚辈何其有幸,能得先生垂青,与先生共饮。”
泠韫先生慢慢放下酒杯,叹息声中带着些许无奈。
泠韫先生:“时过境迁,白云苍狗,你为何还是放不下?”
楚暮白敛了目光,垂首不语。
灯光下,他的身影笼在一抹淡紫色的薄雾之中,渐渐朦胧成了一片。
恍惚间,眼中只剩下那抹飘渺的身影,静静地,独自在这偌大的尘世间,被无尽的孤寂缠绕……
心头一阵刺痛。
这种感觉无法描述,也不同于以往,这是心痛,我竟有些心痛眼前的这个男人。
也许他并不是放不下,他只是想寻求一个结果。
泠韫先生:“事事未必尽如人意,难得糊涂也未尝不可。”
泠韫先生淡淡的声音传来,我猛然惊醒。
楚暮白冷冷一笑。
楚暮白:“不是所有人都能如先生这般,堪破尘世纷争,不受凡俗所扰,晚辈怕是要让先生失望了。”
泠韫先生又叹了口气。
话已至此,似乎也只有叹气了。
大厅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我看着那一抹愈发朦胧的身影,似隔了千年万年,遥远地难以触及。
难道真的已没有回寰的余地?
就在这时,云夫人却突然开了口。
云夫人:“听闻泠韫先生对汉乐颇为青睐,妾身特命人编排了一出七盘舞,请泠韫先生一观。”
云夫人纤手一挥,立时有人进来,在大厅中央摆了一鼓七盘,盘如同平常般大小,而鼓也只是比盘略大了些。
一女子款款而来,三千青丝束于头顶,束发金冠精巧华美,锦绣霓裳薄如蝉翼,长袖广带白若银箔。
乐声起,女子踏着鼓点,以足击地,缓缓伸展腰肢,随着鼓点渐急,她在盘鼓之上纵腾挪移,飞速起舞,雪白的长袖舞在身周,宛若游龙惊鹤。
振朱屣于盘樽,奋长袖之飒丽。
在急如骤雨的节拍中,翻腾旋转,翘袖折腰,舞姿袅娜动魄,服饰雍容华丽,顾盼之间,倾国倾城,那精妙高超的舞技,更是令人击案叫绝。
我看的眼花缭乱,仿佛到处都是那飞舞的白练,漫天漫地,湮没了一切。
蓦然间,鼻中窜腾起一抹血腥的味道,眼底的雪白也被一片鲜红替代。
心下一惊,我倏地回神。
这种惊悚的感觉……
难道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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