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给你留下最后一口

我会给你留下最后一口

苏

不知从何时起，我和父亲之间悄然形成了一种微妙的默契。这份协议既非正式条约，也无关宏旨，但却成为了我们之间唯一未曾打破的约定——那就是，总是留下食物的最后一口。

在第一次月考中，我初试锋芒，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绩，在几个兄弟中独占鳌头。父亲听闻喜讯，满心欢喜地承诺，待他从工地归来，定会为我带回几样炸食以示嘉奖。夜幕降临，父亲如约而至，提着沉甸甸的包裹，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他将手中的袋子轻轻置于茶几之上，熟练地用牙齿启开酒瓶盖，随即招呼我和弟弟围坐一起。我的目光被那一小袋鸡块所吸引，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大小恰似我的手掌，他说让我们先吃，等他洗完漱之后，他再吃，或许算是一个劳累的父亲。下班吃晚饭前的仪式感罢！

这显然不够，于是父亲买下了两份鸡排。一份是为了自己，毕竟工作辛劳，总得补充些体力；另一份则留给了正处于青春期的我，正值成长关键期，身体的各项机能都在迅速发展，自然也需要足够的营养支持。至于年幼的弟弟，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我们，似乎没有属于他的那一份。然而，我们都是他的孩子啊。面对着这样一个既疲惫又心酸的父亲，以及两个饥肠辘辘的儿子，又能如何是好呢？这份无奈与心疼，深深地刻印在了每个人的心中。

身为长子，我理应有所担当，因此只能耐心等待父亲洗漱完毕。待他洗漱结束，那袋鸡块仍余下不少。父亲微笑着对我们说：“你们先吃吧，等你们吃完了，我再来。” 我尽情享受着美食，直到最后一刻，才发现袋中只剩下最后一块鸡块。那一刻，内心深处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责任感。我最终没有动那最后一块鸡块，而是静静地等待着父亲。当父亲走进房间，准备随手丢弃装过鸡块的纸袋时，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停顿了片刻，仔细打量着手中的纸袋，然后轻轻地放下，仿佛在无声中传递着一份深沉的情感。

父亲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似乎在寻找某种答案。我迟疑了两秒，最终还是选择了编织一个小小的谎言：“爸爸，我已经吃饱了，吃得太多，肚子会不舒服。”然而，哪有父亲不了解自己孩子的呢？他当然知道，那份留下的“最后一口”，其实是我特意为他准备的。

我与父亲的回忆从什么时候开始呢？是在2010年的那个秋天吗？父亲开着那辆低沉轰鸣的轿车去市里医院，看我，刚刚分娩的母亲和他那素未谋面的儿子。是2014年第一次将他的儿子送进幼儿园里吗？是2017年第一次送他的儿子去海阳私立学校读小学吗？是2018年第一次，因为他的儿子在学校犯错误而教训了他吗？是2022年第一次因为儿子骨折，在医院陪做手术吗……

自幼至长，母亲时常责备我不解父亲的心意，忽略了他日复一日的辛勤付出。我沉默不语，并非无动于衷，而是深知天底下哪有儿子会不心疼自己的父亲呢？父亲与那些膝下多女的叔伯不同，他仅有我们兄弟二人。我正值求学之年，学费如山般压在父亲肩上。父亲目睹着我从咿呀学语的孩童成长为即将迈入成年的青年，时间仿佛白驹过隙，虽然仅剩短短三年便足以改变许多。而今，连弟弟也已到了九岁的年纪，更不必说比他整整年长六岁的我了。

因此，他无法停下脚步，也不敢有片刻停留。内心深处的恐惧如影随形，唯恐自己的疏忽会让孩子们在未来责备自己未能给予他们最好的一切。每当想到儿子们长大成人，各自成家立业，迎娶心爱之人，孕育新的生命，这一切无不需要金钱作为支撑。这份重担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却也让他更加坚定地向前迈进。或许，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让自己的孩子们能够拥有更加光明灿烂的未来，即便这意味着他必须独自承受岁月的沧桑与疲惫。

父亲在我年幼时，对我要求极为严格，哪怕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错误，也会激起他的怒火。彼时，我对父亲的威严感到无比畏惧，有时甚至心生怨恨。然而，当我尝试从他的角度去理解这一切时，心中的怨气渐渐消散了。那时，祖父因工作上的挫折而意志消沉，祖母因突发囊肿急需手术，曾祖母被诊断出肺癌，因此，曾祖父遭受了巨大的心理打击；与此同时，母亲怀有身孕，我尚且年幼，家中还有沉重的外债未还清。这一系列的生活重担，如同无形的枷锁，几乎令他喘不过气来……

我经常憎恨他顽固的思想，也经常心疼他憔悴的模样。

所以我总是习惯性的留下一口食物留给我的父亲，不管是多是少，都要留上一些，以往，父亲下班回来后，只是简单的买上一包烤肠，父亲平日喜好喝酒，而母亲常常因酒同他吵架，所以这对他来说可以快乐的嗜好，也只得来偷偷“贪得沉沦”了罢！

然而，每当父亲从外面买回烤肠后，总会特意留下一根。要知道，对于一个每日在工地上挥汗如雨、付出巨大体力劳动的人来说，下班回家时那一包仅有的四根烤肠显然难以满足他的饥饿感。更何况，父亲在家用餐时食量颇大，但即便如此，他依然坚持将其中的一根留给家人——无论是我，还是弟弟，都能享受到这份意外的美味。而我，出于对父亲辛劳的理解与感激，也时常会在自己的餐盘中留下些许食物——或许是一块鲜嫩的肉片，或许是一片滑嫩的猪肝，又或许仅仅是一口普通的泡面，希望能以此回报父亲的关爱与付出。

至此，我与父亲之间的情感便凝结在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食物之中。尽管彼此未曾言明，也未曾询问，但我们心中都明白，这每一根肠、每一口面，都是留给对方的温暖。这些简单而平凡的食物，承载着我们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深情厚意。

我没有母亲赐予弟弟那张“巧舌如簧”的嘴。然而，我认为，父亲赋予我的正直与坦率，才是我生命中最宝贵的“财富”。我不清楚弟弟究竟是“说而不做”，还是“说了再做”，抑或是“先说后做”。这些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我只知道，我是“做了不说”。尽管我不言不语，但我始终在行动。无论何时，我都会吃完父亲留给我的“最后一口”，同时也会为父亲保留我的“最后一口”。为何偏偏是最后一口？因为从小养成的习惯告诉我，最美味的“碗底香”总是留待最后品尝。

因此，我愿将我的“最后一口”留给你。等你年迈之时，由我承担起照料你的责任，吃下我喂你的“第一口”的那一刻起，直至你品尝到人生中最后一餐的最后一口，我都将陪伴在你身边。无论时间多么漫长，距离多么遥远，我都会确保从你接受我的照顾的第一顿饭开始，直到最后那一口，都由我亲手奉上。我亦会永远为你保留那最后一口，直至走到生命的尽头！父亲！我们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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