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友情提示：本章有非常专业的讨论（带公式的），看不懂或不感兴趣者请跳过推导过程只看结论】

资料室内，莱伊和娜仁图亚几乎并肩站在桌前，弯腰注视同一张小地图。那是早些时候莱伊根据大地图的A8格等比例放大绘制的草图。大地图反倒成了桌布。

“我觉得你可以从头将关于鳐鱼湖的信息梳理一下。”莱伊将草图推向娜仁图亚。

“行。我把数据直接标在上面。”娜仁图亚花了几分钟在草图上写了一通。期间她有些想不起来的细节，莱伊会翻阅旁边堆放的资料查找。这些东西本作之前已经提到所以不再赘述。

“既然你们去了这么多次，而且感染者数量也不算多，为什么不把它们清理干净？”

“不是要实行养民战略嘛。人口都还没恢复到足以重建加德斯登的程度，除了基本考察我们不会想在辐射区待太久。”

“那按照你标注的，地上这么多感染者，那你是在那个位置做的考察？”

“不是你都标记了嘛，鳐鱼湖本来也是在个盆地里。我们在高处观察了一通，然后绕到湖对面感染者密度最小的那片区域对湖进行测量。”

“行吧。不过我看这辐射当量在今天也不算高吧。你现在脱掉上衣跳进去游泳也没关系，除非你嫌脏。不信？我马上算给你看。”辐射当量系在测试者感到不舒服时环境的相应的等效球形灵魂水晶的半径。可以通过特种仪器直接读数，它靠读取单位球面角的有效剂量测定，因为同样的有效剂量，其球面角密度越大说明距离越小。如果是被辐射污染的湖泊等不规则的，需要取平均值。而若是在内部，情况有所不同。理论计算表明，在湖泊内部，辐射值随着靠近等效球形灵魂水晶中心越近——也就是湖泊中心附近会缓慢下降。也就是说，联盟军要求如果需要在这样的湖泊中行动，尽可能位于湖泊中心附近。

按照球面辐射衰减的平方反比律，距离每增加10倍，容许的灵魂水晶体积增加100倍（半径只增加4.6倍）。鳐鱼湖湖泊表面积半径按照120米计算，半深度5米，因此距离中心半径122米，娜仁图亚辐射阈值3米，换算出灵魂水晶半径达11.8分米，体积接近一辆小客车的容积。但由于娜仁图亚的测量是数年前，且由于半衰期和湖泊动力学作用辐射值有所稀释，莱伊在听娜仁图亚说话的同时埋头计算。读者可能会问，灵魂水晶的辐射常年保持不变，为什么还会有半衰期，这是因为灵魂水晶本身是一种混合物，主要由可辐射的组分（溶质）和不可辐射的组分（溶剂）组成。其成分不明，根据实验值反推表明为钚元素和铀元素的二元化合物或合金。半衰期由可辐射部分贡献。不过我们都知道，灵魂水晶的辐射可以产生一种类链式反应的效应，即能强迫不带辐射的带辐射（就实验等效而言任何物质沾染灵魂水晶类辐射算是相同物质），这样就能大幅减缓本身衰减的速度。精密实验表明，天然灵魂水晶矿物的半衰期长达数亿年，人类为50年（辐射同时为被感染的生物提供维持生命的能量），然而在水溶液（1mol溶质）中半衰期竟短达3年，游离在空气中竟短达数毫秒。幸好它的挥发性极弱，毕竟半衰期越短辐射越强。理论上，灵魂水晶的实验室测得辐射有效剂量（L）可以唯象地分为两部分：严格满足指数衰减规律的本征辐射（E）、溶剂的影响（S）。它们的关系为L=E+S，L可以通过唯象方法计算，因为插值函数就是指数函数；E和S仅为物质本身的函数。有人尝试提取游离态，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任何溶质转移都是靠扩散或链式反应（主要）。至于湖泊动力学，需要考虑湖泊水量平衡方程，原理和我们用水冲洗污渍相同。不过我们应该明白，莱伊对辐射的计算基于球对称模型，实际的湖泊都是非球对称的，因此实际测值与理论值应有一定差异，不过实际值出于如上理由常常大于理论值。但为了安全，联盟军通常以理论值为参考。作为一名新时代高素质军人，莱伊的文化水平比常人高许多。阿丝忒希娅女士说她“理论计算能力相当于一名末流物理学家”。

“我没说我不信，只要你不打算强迫温米陪你一起去我都不会多说。不过你算了也好，可以作为明天行动安全性的参考。”

“我说了无数次了，决定权在温米手上。”莱伊算得额角冒汗。

“行吧行吧，你是她监护人你说什么都有理。反正我也无数次表了态——你先算着，我再看看文件。”娜仁图亚不再和莱伊在此胡搅蛮缠。

过了十几分钟莱伊直起腰并舒了口气：“你看看现在的辐射强度够少了吗？”

“够了够了，已经到标准值附近了。”娜仁图亚托住下巴。联盟军口中的标准值为半径1分米。

“既然辐射问题搞清楚了，那湖底的情况怎么样？你把那天说的准确描述清楚。”

“先说感染者。如果就能留下印象而言，我觉得我那天的说法应该算准确了。不过从技术上讲，湖底的感染者的状态不完全是稀屎那种——怎么说呢？”娜仁图亚略一思考，“这么说吧，你知道日本拉面吗？那些开了几十年的拉面馆，猪骨汤一锅传三代。如果说湖水是上部的高汤，下部的那滩感染者就是熬得稀烂的猪大骨。说它是固体，但又像水一样完全没有黏性；而说它是液体，摸起来又有颗粒感。”

“你真摸过啊？”

“打个比方嘛，反正我们都认为这样说最准确。如果只是这样，远远不够恶心到人。最关键的是，那一坨东西和普通的感染者一样，也是活的。莱伊呀，那东西的成因，就是许多感染者经过辐射和水流的双重作用，泡烂了后再融合到一起形成的。虽然湖水很浑浊，但我们当时用探照灯勘察湖底地理时，看到了几十双发着绿光的眼睛，镶嵌在一滩肉黄色的湖底泥沙中。是的，感染者除了绿眼睛，所有的身体部位都化成污泥，几乎是靠重力融合在一起。不过当时我们去的时候，这些东西还分好几坨。我们为了知晓那是什么，便在水面制造噪音。那些玩意听到了，哎呦我的妈呀，那一坨坨东西闻声而来聚合成一大坨，那些绿眼睛你争我赶地往前挤。我都无法想象，这些属于不同的感染者的眼睛聚合成同一只感染者会是什么感觉！你说嘛，有些地方看到的，那些在人身上长人甚至在手上背上肚子上重新长了些眼睛嘴巴的感染者，至少还有个人模人样；但湖底那坨东西——唉，我都不敢回忆了。虽然闻不到臭味，但那种污秽，那种恶心，只是想到那个东西就要反胃。”她拿来草图，用笔在湖里沙沙画了几十个点：“你能想象吗，莱伊？这些小眼睛像流浪狗一样向你涌过来？这一坨东西并没有产生别的什么变化，就单纯是烂而不腐的人体泡化了堆起来，除了那几十双该死的绿眼睛！我也搞不懂为什么那些该死的绿眼珠子就是泡不烂！是呀，全身都成了耳朵，眼睛却能保持完好！如果那只是一坨烂肉，也不止如此，但关键的是测试结果表明那玩意就tmd是货真价实的感染者——不行了，我得缓缓。太膈应了。”娜仁图亚在这方面不会比我见得少，但她说着说着都差点抓狂。莱伊却扶着桌子，能心平气和认真倾听。

“没关系，你喝口水。”莱伊等待她慢慢喝完并缓了两分钟后，才不紧不慢开口：“我理解你的感受。但关于湖底，还有没有别的变化？”

“我们只探测了湖对面半径100米的区域，除了感染者没有发现别的显然变化。不过中间最深处石滩貌似有位置变动。”

“既然这么说的话，辐射的源头应该就在石滩那边。既然现在辐射强度降低这么多，你们晚些时候就可以先去做些勘探并对感染者进行歼灭。”

“如果辐射有源，你的计算怎么解释？”

“所以你们去实地检验了就知道了。”

“好吧，说清楚了我会派人去——如果你要下湖的话，湖底那坨东西怎么办？”

“你觉得该怎么办？”

“要是我的话，我宁可花几个星期乃至几个月时间把水排干，然后用火消杀。不过我想你肯定有任务时限，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硬闯，但要想办法把感染者吸引开。因为就我们的观察结论来看，除非想办法用火烧，用子弹打或炸弹炸只会越来越麻烦。”

“我正是这样想的。军事任务自然是越快越好。”

“我来梳理一下流程。”娜仁图亚将草图反过来，说一句就在纸上写一条：“今天。一，大部队去做歼灭行动——二，收拾必要的行装，好好休息——明天。一，莱伊独自下湖，我们则在辐射区周边驻扎——二，以一日为期，莱伊只要出来马上呼叫，我们就来接应。否则我们离开。”娜仁图亚拿起纸，满意地笑道：“非常完美的计划。该有的我们都有。”

“不过以防万一，在你们今天完成任务后，多的滤毒罐我都要拿走。”

“当然可以——不过这么多东西你背得动？又要全副武装又要拿三个这么笨重的线圈？我觉得我明天可以和你一起去，好搭把手。”

“不用，我自己能应付。”

“有时候不要太过自信，莱伊。”

“就算没有你和你的部落，我和温米也可以找齐三个线圈。只是多花些时间。”

“你好矛盾。一边说做任务越快越好一边又说可以慢慢悠悠不慌不忙，一边说恶狼又要凑成群一边又说自己可以包揽全部工作。”娜仁图亚搂住莱伊的脖子打趣道。

“我自有把握。”

“有时候别人的忠告你听不进去。但你的战斗经验应该比我多得多，吃的亏肯定也不少。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还能坚持固执己见。”

“坚守奇正之道罢了。”

“我虽然不懂，但肯定不是说仗着自己本事高就胡来。你的水平毋庸置疑放眼全世界都是数一数二的，但至少你要考虑到温米的感受。我虽然才认识她两天，真正和她接触也不过半天，我就能看出来小姑娘非常离不开你。你要是除了岔子她怎么办？就算原则上我也能当她妈妈，但她当下就只认你。你在她最危难的时候施以援手，你就是她的上帝。她明明已经在愈合了。要是你出事我都不知道怎么告诉她。”

“那你说怎么办嘛。”莱伊皱起眉。

“按照原计划。但你必须保证活着回来，因为我已经声明了要是你在约定时间内出事我是不会亲自来救你的。”

“如果我觉得我完成不了，我自会知难而退。”

“我本来想靠夸张地描述把你恶心到，进而打退你下湖的想法。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传送器的位置，那么就完全可以慢慢来，既然冒着这样大的危险。”

“我觉得并不算危险，如果按照计划的话。”

“我们都是联盟军，我懂联盟军执行任务的程序。你告诉长官说那只感染者太难打了，申请任务终止，然后交由后续处理。这是合法的。”

“你怎么能相信那个便条就一定是对的？要实地考察了才能得到真相。”

“为什么我们现在没有遥控设备！”娜仁图亚抱头后仰。

“我们不是计算了吗？辐射强度允许活人进入？”

“唉，算了。死脑筋劝不动。今天就这样吧，愿上帝保佑你。”

······

“哈！哈！”

喘气声和奔跑声在狭窄的洞穴中回响。虽然只有一双腿，女人却跑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出口！出口！”

洞穴的尽头当然是刺眼的阳光。边缘的光晕如一团火炙烤她。

“到了！到了！”

洞穴出口越来越近。女人伸出手，想要触摸阳光。女人加快了脚步。可她刚迈出几步，阳光中隐隐约约显示一道人影。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女人疑惑地心想。越近这人影越熟悉。

“温米！温米！”

女人死命加速。但女人的步伐越快，人影却越来越模糊。

“不要走！不要走！”

女人死命呼喊，但那熟悉的人影就是不答应。女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人影被火舌舔舐殆尽。

······

新的测量表明，辐射强度比莱伊估算的略大。说明湖中存在辐射源，但还是在若正确穿着防护服能够进入的程度。次日早上六点天刚蒙蒙亮时，相关人员起床准备趁早进发。莱伊和娜仁图亚收拾好了，正要上车，一道意料之外的人影情理之中地出现在别墅门口。

“温米！你这么早起来干嘛？”莱伊慌忙跑过去，蹲在孩子面前。娜仁图亚以同样神态跟来，站在莱伊后面。

“温米不想离开莱伊。温米要和莱伊一起下湖。”小姑娘眼神迷离，看不出是哭的还是困的。

“好孩子。我不是昨天给你说清楚了吗？我只是离开半天，而且我会争取中午就回来吃饭。”

“但是，温米梦到，温米再也见不到莱伊了。”小姑娘开始抽泣，“莱伊不要离开温米。温米不想再也见不到莱伊。温米喜欢莱伊。温米一个人会孤独会害怕。莱伊不要离开温米······”

“哦豁。”莱伊转头仰视娜仁图亚。

“你快劝呀！”娜仁图亚着急地说。

“温米，听我说——”

“莱伊不准离开温米！”小姑娘突然抱住莱伊，大人们对此都猝不及防。

“你为什么要答应孩子的呼唤？默默离开或许就没这些事了。”娜仁图亚心想，“我看你也做了差不多的梦吧，你被窝里的汗渍会说话。”说完，她走到门框处靠着，并打了个哈欠。

过了好一会莱伊才反应过来。她将温米双臂抱住并轻轻拿开，脸上有愠色：“我不是说清楚了吗？那里很危险，小孩子不能去。”

“矿洞这么黑，这么危险，莱伊不是也带着温米去了嘛！莱伊不要温米比莱伊暂时留在矿洞更可怕！因为，因为在矿洞温米知道莱伊一定会回来！”

“今天也会是一样的，好孩子。就只是下湖，看一眼就回来。”莱伊抚摸小姑娘的脑袋，抬头看到已经站在对面的娜仁图亚，“温米乖啊，别哭。我保证以最快速度回来。”她强迫温米转身，使其和娜仁图亚对视：“去娜仁图亚阿姨那里吧，她能保证我一定会活着回来。”

温米含泪抬头，看到娜仁图亚肯定的点头。

“来吧，孩子。到姐姐这来。”娜仁图亚弯下腰伸出手，莱伊也在后面轻推。但温米并未顺势，在莱伊和娜仁图亚正中间站定。气氛陷入空前紧张。

“温米。听话。到娜仁图亚那里去。”莱伊拿出强硬态度，就像她们相遇的第一天那样。

“快来吧，温米。”娜仁图亚蹲下来招呼孩子。

温米在原地不为所动。

“别哭，温米。我保证莱伊肯定不会丢下你。多大的麻烦莱伊都能解决，你说是吧？”娜仁图亚看得到温米此时谁看了都会心软的脸，很想走过去抱她却只有声音释放。

“是呀，温米。莱伊肯定会回来的。”

“去娜仁图亚那里吧。”

“我们会在莱伊执行任务期间照顾好你。”

其他人也纷纷走过来劝。但温米还是不为所动。

“你不是说决定权在温米手上吗？现在温米拿不出主意，你这个当监护人的应该替她做决定！”娜仁图亚望向莱伊，她此时也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娜仁图亚这句话如同一盆水浇醒莱伊：

“温米！你不用想这么多！遵循你本能的决定！”

“好的！温米会做到！”温米听到莱伊的声音，小声回答道，同时娜仁图亚看到温米眯起眼睛陷入完全沉默。过了几秒，温米睁开眼，眼神变得无比坚定。在众人愕然的目光下，她大跨步走向莱伊并在其面前停下。

“这下真的哦豁了。”这次轮到娜仁图亚脸颊发烫。

“好孩子！这是你自己的决定！”莱伊抚摸小姑娘的脑袋，温米转哭为笑。莱伊将温米抱起走向汽车，同时向背后的娜仁图亚发号施令：“再拿一套防化服来！我和温米中午回来吃饭！”

事已至此，娜仁图亚也不好再说什么，叹了口气后就照做了。任务回归正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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