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卡尔·冯·克劳塞维茨将战事中的不确定性分为两类：摩擦和机会——上一章提到的军事摩擦即为此摩擦。摩擦又分为两种：自然环境和战场情报的难以预测的变化。

莱伊此时同时被两种摩擦困扰着。前者是峡谷荒原不知何时起、不知何时散的风沙，迷了她的肉眼。后者是峡谷荒原未知的情报、未知的危险形成的战争迷雾，迷了她的心眼。对付自然的摩擦，军事训练的目的主要就是为此，没什么可多说。而信息的摩擦，现在已经几乎完全打乱了她在遇到温米前制定的一切作战计划。是的，莱伊千算万算都没算到自己居然还会捡个孩子一起执行任务。

莱伊转过头，看着兴高采烈哼着歌跟在自己后面的温米，只是轻叹一口气。事已至此，她必须制定全新的计划，在保证任务完成的同时保证两人的生命安全。

莱伊负责背负武器装备等较精密的东西，基本生存物资等就一股脑丢给温米。至于假人，割下少许肉后原地丢弃。两人用一根一米多长的绳索连着以防走散。不过从总重量来说，温米背负的比莱伊更重。但小姑娘丝毫不嫌多，反倒还主动要求多背一些。莱伊懒得和小姑娘讲效益，只是告诉她小孩子东西带多了走不动。温米见莱伊态度坚定，连第二次都不敢再撒娇了。在这短短一天中，温米已经明白，如果自己不听从莱伊的安排，后者会果断将她遗弃在荒原中。

从结果来看，温米已经算是莱伊的下属。作为能直接把握战场情况的最下级的军官，温米对莱伊的一切命令绝对服从既有必要也合乎程序。不过作为一名尚未成熟的小姑娘，温米对军事当然是一窍不通的，因此她对莱伊的绝对服从，多是出于求生本能。温米绝对服从是为了讨好莱伊。她明白，在残酷黑暗的末日想要生存，必须依靠一个大人，而且是有能力有技能的大人。不过几天前，这个大人是她的生母；现在，这个大人是莱伊少校。温米对生母的爱毋庸置疑，毕竟她成功独自抚养温米十二年，并给了她非常好的教养。她求莱伊帮忙找妈妈肯定是真心话。不过君子论迹不论心，我们这些事后诸葛亮只能尽量往好的角度去还原，这么解释也并不影响故事发展。

······

差不多看得到卡利科城的轮廓时，莱伊灵机一动，突然想到什么："难道说，温米这孩子是克劳塞维茨口中的"机会"？是可供我克敌制胜的"机会"？如果这样想的话，我之前仅仅把她看作一个拖油瓶，确实有失偏颇。如果说战争如同克劳塞维茨所说的，像一场纸牌赌博，那我手里抽到的这名叫温米的牌，那她就既能是好牌，也能是烂牌，取决于我这个打牌者。若我打的好，烂牌也有获胜机会。

"孙子说，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对于我自己而言，我已经处在"不可胜"的地位。这孩子又利用了我的"可胜"，成功争取到与我同行，这就说明温米这孩子至少不是烂牌。以前的矿场里，人们会利用小孩子在大人无法抵达的洞穴里挖煤——这不正是我所需的嘛！我虽然身子苗条柔软，但我终究已经是成年人。温米才十二三岁，还是发育期的小孩子。到时候在地下作战的时候，她或许会帮上大忙——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啊！我差点就把这一王牌白白丢弃了！感谢上帝！在我们执行比较安全的任务时，我会教她必要的技能。"

莱伊再次转头看活蹦乱跳的孩子，神情没有变化，内心却充满感激。心中评估的任务难度瞬间低了一个档次。她很想摸孩子的小脑袋，但她严肃拘谨的性格却阻拦了她。小姑娘把玩着莱伊扣在她头顶上的奔尼，正不亦乐乎。莱伊则把自己裹成个阿拉伯女人，看起来比土匪还要土匪。

进卡利科城的路由一个T字路口往侧伸出，距离城区只有两公里远。支路过去两百来米，是一个天然石拱门，走过它就相当于进了卡利科城的院子。石拱门往南，是一片小丘陵，就像是在一张巨大的脸上长的几颗痘痘。往北，能看见峡谷边界，道路右侧看起来有一大块面包自峡谷边界垂直突出，面包尖端正下方是当地发电站。

爬上石拱门最高处并不难，两人趴在上面，用望远镜观察情况。近一公里远处，是卡利科火车站。再往前一两百米，就是军事哨卡。联盟旗帜依旧随风飘扬，但却看不到一个活人。

“果然。”莱伊心中冷冷说道。温米趴在旁边，一边哼歌一边挥舞小脚丫，并不打扰大人工作。

公路视野较佳，可以一路望到底。公路尽头，是半掩的联盟蓝大铁门，门口周围的混乱说明了一切。望远镜微微向上抬，高层建筑窗内只看得到感染者。

“数量不少，潜行会很麻烦。尤其是还要带上温米。”莱伊心里想着，“城门的哨卡还有几挺重机枪，应该还能用。从我视野里能看到的数目来看，如果布置得当应该能挡住一千人以下的尸潮。但他们说，光是联盟安全区就有三百多人，围墙外的感染者更是至少有数万之巨。他们用了几年都消灭不干净，靠围墙保护才得以安生。现在东门又开着，别的门也不期望是关着的。如果还有幸存者，他们肯定早就联系我们，或者会做醒目标识。但我看这环境，和刚沦陷时并没有区别。要么全军覆没，要么有活人但撤离了。我现在得搞清楚他们的去向。外面虽然荒芜，但对于联盟军来说，撤离不是太大的问题。因此他们若有幸存者撤离，但没有成功，必定是遇到了异象。如果我顺着任务要求继续调查，或许会有什么意外发现。

“我之前已经来了两拨人，肯定都是全撂里面了。他们的编制是齐全的，且常规装备携带完整。我想他们肯定是从另外的入口突击的，因为这边遗留的重武器没有被重新布置的迹象，感染者数量也偏少。我现在看不到别的门的情况，我想应该是感染者众多，要是惊动除非呼叫地毯式轰炸无法处理。但是如果这样，我就难以完成任务，又会违反保密规则——因此，我还是应该采取潜入的办法——可现在我有孩子一起，理论上她只会干扰我的步伐——但我必须想办法。我已经夸下海口，不得失信——我得看看这孩子的潜行能力。”莱伊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沙土：“温米，我们下去了。”

“好的，莱伊女士！”小姑娘兴高采烈的。

“以后就叫我莱伊。”

“好的，莱伊！”

回到公路边，莱伊让孩子先走上公路：“温米，你用你最安静的步伐走一段。”

“好的，莱伊！”小姑娘踮着脚走了几米，莱伊闭眼聆听。小姑娘脚下沙沙作响，背上的物资叮叮当当。莱伊的眉头像沙丘一般皱起。

“怎么样，莱伊？”看到莱伊挥手示意停下，小姑娘小跑回去，“温米走得安静吗？”

“吵闹地够惊醒整个营房。”莱伊摸了摸额头，“现在你把包放下，再走一次。”

这一次能让莱伊的眉头平稳下去。

“看来你还是懂得安静行动的技巧。”

“妈妈说，如果不想让坏人发现温米，要用脚跟走路，每一步都要用力地走。”

“幸好这些基本的东西是会的，但还是有问题。半米外感染者不会听到她的脚步。”莱伊心想，然后开口道：“嗯。等会你进城后，就像这样走路。你和我的距离不得超过一臂。”一边说，她一边往城内高处瞥了一眼，“只要你觉得有任何不方便的，立刻告诉我。我会解决一切问题。”

“好的，莱伊！”小姑娘想抱她，莱伊没有拒绝。后者眼睛径直望向城内。

······

与此同时，卡利科城内一栋只完工一半的大楼顶部。一名留着波波头的美国军人正用望远镜观察莱伊她们：

“那孩子居然还活着。”波波头女人说，“看起来还找到了新妈妈。”

“是吗？”她身边的莫西干头女人说，“给我看看——哎呀，还真是。”

“我看这新妈妈比旧妈妈更厉害。”波波头双手趴在箱子上。

“是的。她的动作相当专业，水平至少不在我们之下。她穿的衣服也和我们是一样的，甚至我们中可能以前有人见过。”

“但我看不出来她的武器究竟是弓弩还是步枪。”

“太远了，我看不出来。最有可能是自制步枪。我认为，保险来说，和她保持500米距离比较合适，如果要干掉她的话。”

“如果她们进城，那就进入我们的蛇穴了——要不要通知鼍龙和大力神，让他们做准备？”

“那孩子和她形影不离，如果在城内发动袭击孩子肯定也会死——这不符合我们的原则。如果要把她当猎物，只有趁晚上偷偷下手——据我所知，自从联盟完成清剿异己后，除了我们四个这个地区再没有穿我们这样的衣服的人。她肯定是外来的，或许还带了些好东西——”

“武仙座！红隼！你们在吗？”是鼍龙的声音。

“我们都在，请讲。”

“我们在纽维尔峡谷有大发现，女士们！”鼍龙的声音很兴奋，“在被炸断的铁轨下方，我们发现一辆新近坠毁的火车！货车车厢被人为集中烧过东西，但还有很多可用的废料留下。还有汽车零件，天哪，四轮摩托的车壳！搬回去修修我一时都想不完有多少用途！还有，事故现场不远处有一棵被炸断的树木，还有感染者碎片。剩下的活人肯定不多，否则应该就地清理——女士们，如果你们听到了接下来我所说的，前面的都不是事了——”鼍龙缓了口气，“有一辆翻掉的卫士装甲车，上面有联盟徽标！有联盟徽标！”

“难道说？”武仙座激动得站起来。

“是的，有外来联盟军进入了加德斯登。”

“那么那个女人会不会是——”红隼取下望远镜，看向同伴。

“什么女人？”是大力神的声音。

“我们在卡利科城东部发现一名和我们穿得一样的陌生人。上次那个孩子和她在一起。”

“你们能识别她的身份吗？”

“识别不了。太远了。”

“那孩子也和她在一起是吧——这样，我们短时间内不要打扰她们，保持距离观察她们的行动，千万不要惊动她们。如果她们只是进来拾荒，那就按照先前的做法，弄死大人，掠夺物资，然后把小孩尽量近地丢到娜仁图亚的地盘。但只要能知道确实是联盟军，打消一切敌对念头，保持距离直到她们离开加德斯登为止——当然，如果一定要下手，不要让她来得及报告，且必须在不伤及孩子的场合进行。我可不想和两支以上的联盟军行动组交火。”

“明白了。”武仙座重重点头。

“哎呀！她在看我！”红隼浑身抖了一下，几乎尖叫出来，“我明明裹了迷彩网，几乎没有反光，她是怎么发现的？”

“怎么回事？”男人的声音和武仙座的眼睛同时指向红隼。

“那女人本来双目无神，但她突然往我的视角投出一道杀气！仿佛在说‘我看到你了，如果你敢动手死的必定是你’。”

“这只是巧合，在这样的环境下行进草木皆兵很正常。”大力神安慰她，“而且你们所处的位置本来就是视野优良的制高点，一名训练有素的军人都会多注意这种地方——你们快些转移吧，老地方会合。”

“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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