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颠簸,不过晴明这车不是普通的马在拉,人坐在里面是半分不适都不会有的。而且坐垫上还有铺着柔软的兽毛,明明没有燃香,车厢里面却总有一股好闻的檀香味。源博雅认出来了这种香,多是弹琴之时用到的。
他转头看着坐在车厢里,早已换回原本样子的晴明,问:“你为什么非要她弹琴?”
“因为要听她弹得如何啊。”
“……这种没用的话就不要说了。”
晴明嘴角弯起,招牌式微笑着。“那你觉得她怎么样?”
“哈?刚才我也说了,她是乱了心神,应该是好姐妹死了的事让她状态不佳。”
晴明却摇摇头,“心神是乱了,却不是因伤心的。”他转头对着旁边空位上一挥扇子,轻声念“现!”夜里从马车小小的窗漏进来的微微月光竟扭曲起来,一阵白烟散开后,凭空出现一位正襟危坐的年轻男子。
此人面如冠玉,肤白胜雪,一身白底绣宝蓝边和服用银线绣着精致的孔雀尾羽。本是一副温良佳公子的皮相,却在两边眼角底下有两道妖冶的红纹,额头正中朝上处更是长了一个白如玉石的短角。不消说,这也是晴明的式神了。
“妖琴师,你来跟他说说吧。”
“是。”
这妖生前便是古时极出名的琴师,死后因缘际会成了妖怪后更是痴迷琴道,除了他所钟爱的七弦古琴外,其他乐器也是精通的。况且,他凭着妖力,还有一种天赋——能从音乐中读出演奏者的情绪,甚至是思想。
“她很紧张,很慌乱。”温润的脸偏要用压低的正经八百的嗓子,妖琴师缓缓道,“但是我读不出任何悲伤,她被人胁迫着作了亏心的事情,她撒了连自己都嫌弃的谎,她害怕却又希望你们看出她的破绽。”
“什么?!!!”源博雅惊得睁大了眼睛。“难道红牡丹是被……”
“不是。这粉莲生性胆小怯弱,眉间也没有杀气,杀人之事应与她无关。但是,”晴明敲了下扇子,“她跟牡丹的死脱不了干系。找个时间,我去查查牡丹的尸体。”
“可你之前不是说她的尸身都被官府草草处理,当是投胡自尽结案了吗?现在绝对入土了吧。”
“那又如何?我要看便是看得的。”
源博雅看着好友自信得好像尾巴要从身后翘起来的样子,无奈扶了一下额头。这小动作被晴明发现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啊?”
“我说了要带你去吗?”
“哎哎,我怎么能不跟着你!万一有危险我可以保护你的!”
晴明直接转头懒得理他。
一直在旁边看戏的妖琴师清了下嗓子,“我们会好好保护晴明大人的。”
“那不一样。我不管,我就要去。”
到底还是让他跟来了。晴明先是去了金田的府上,被人用生病为借口吃了个闭门羹。他也不气馁,反正关于金田的要打听的事情已经让乌鸦去做了。于是就立马转头来了刑部的停尸间,不做停歇。谁知那刑部的当差的,一脸自然地说这算是已经结案的尸首,又没人愿意来领走。现已经在京郊的荒坟入了土了。
一边的源博雅气得揪起那人的衣领就要打,被晴明制止了。
他虽也是皱着眉头,脸色很差。不过,来之前他就想过那边的人不会让他顺利,这般情景也是预料之外情理之中了。
他微微笑了一下,对那吓得不敢还手的当差道:“既如此,我们就去京郊散散步好了。”然后看了看他的额头,搓手指作思考状片刻,“顺便提醒你一下,近日你会倒大霉。身,财俱损。”
“走了,散步去。”晴明抓过源博雅的肩膀施施然地离去。
出了森严的大门,源博雅就问:“刚才你说那预兆是真的?”
“是的。明天就让鸦天狗带鸦群去当街扯了他衣物,把他的钱财扔到难民区去。”晴明口气平淡得像喝了一口茶。
源博雅抬头看了下远远跟在后面树上的戴着红面具的大乌鸦,心想以后还是少惹晴明生气的好。
京郊荒坟在城外的西北方,也是刑场的所在地。所有有罪之恶人,没有亲族的人,死后多葬在这里。没有墓碑,没有祭品,只有一个个草草堆砌的土堆和写着名字的简陋木牌。劣质的墨,随随便便就会被雨洗干净,木板轻易就会腐烂,连同浅浅的土坑,被食腐的野兽翻出来,弄得七零八落。
民间就有传说,这里是冤魂的聚集地,随便靠近者会被鬼掳了去拔了舌头吃掉。夏天夜里还常常有显眼的蓝白色,绿色的火焰飘在坟地上方,阴森可怖极了。
本来这也是阴阳寮要清理的妖邪之地,然上面并没有这样的意思,只要他们在外围做好结界,不让阴气影响到都城里的人就可以了。晴明按照那当差的说法,在坟地偏东南,一棵将要枯死的槐树下找到这个相对周围还算新的坟墓。
生前如花美貌,能聚焦千百男人视线的女子,如今就被这样当废物般抛尸在此。不见任何口呼爱慕的男人留下的鲜花供果。
源博雅弯腰放下一束白色的纸菊花,转头问:“我们是要挖开来查看?”
“对,开棺验尸。”
“哦,那你开始吧。”
“你退后做什么?”
“你不是要施法吗?我让开点啊。”源博雅答得非常自然。
“谁说要用法术挖了?马车后面的箱子里面有两把铁锹,去拿过来吧。”
“什么?!”一阵风,吹过源博雅愣住的脸。
“快去啊,晚上游魂出来再弄就很麻烦了。”
明明今天算过是东南风,这一阵古怪西风怎么来的?晴明皱着眉看着任命去扛铁锹的人,心里嘀咕。
一个阴阳寮著名阴阳师,一个更是皇族子弟,就在人没一只鬼魂一群的荒郊野地吭哧吭哧挖土了。其实晴明是可以叫土系的式神出来帮忙,再不济叫个壮妖出来当苦力也行,但是他就是撸袖子自己来了。因为过大的妖力波动在这浓郁得滴出水来的怨气场里面,就像是把烧红的火炭扔进水里一样,会让它们狂乱沸腾,所以能不用就不用法术了。
还好埋得不深,没花多少工夫这简陋的棺材就出现在眼前。连日的高温让它里面装的东西的腐烂加速了许多,刚拂开上面的土就开始闻到一种极其难闻的臭味。俩人立马戴了准备好的湿棉布在脸上,虽早就有心里准备,但还是被熏到直皱眉头。
“我来吧,你退后一点。”博雅整理好袖子,抓着棺板用力一掀,露出淹死之人牡丹青紫发肿变形的脸。
晴明猛地抬头看向西方。就在打开的一瞬间,竟然有一丝熟悉的妖力波动,虽极微弱,但是还被他察觉了。他没有说出声来,只是在袖子里面不动声色地做好应对的准备。
有人不想他们看到尸体。
牡丹身上还穿着艳红的阔袖长裙,胸口上别着一朵已经湿了水的破烂纸牡丹。晴明伸手把这纸花拿出来,盯着衣服上本是插着花的位子看。一般来说和服的穿法都是右衽在上,也就是右边的衣服会搭在左边衣服上。牡丹身上的衣服也是按照这一习惯这么做的,仔仔细细熨帖地穿上,一直上到锁骨都是遮得严严实实。仿佛,她只是睡着了,毫无挣扎过的衣衫狼狈样子。
问题是:她这种职业,平日牡丹也是以“艳”作为标榜的人会穿得如此保守吗?
另一个疑点,这纸花是别在她左胸口的。由于右衽在上,大多数姑娘都是把纸花别在右胸,之前晴明他们去的万华楼见到的全部姑娘凡是带花都在右边。
尸体被打捞上岸,官府再怎么草草了事都要搜查做登记的。这是在遮掩什么东西?
晴明蹲下来,一手抓着女尸胸口的布,使劲一扯。
“哇,晴明你干什么?”博雅被他吓一跳。
一片光裸,雪白的胸口暴露在空气中。衣服下面没有裹胸布,她就单单只穿了一件外袍。
“你要看也别看尸体的啊。这也太……”
“别吵。你不觉得这胸口的肤色不正常吗?”
“哈?”源博雅虽然没懂晴明的行为,但还是顺着晴明手指的方向看着那雪白的丰硕胸口,猛然想起来。
为何是雪白?这尸体的脸都泡得发青肿胀了,又在如此恶略的埋葬地,就算是新埋入没多久也不可能是如生前那边凝脂似雪的。晴明看他样子知道他想到了,“这块皮是假的。”因为是在她生前刚被杀没多久要做的掩饰,自然就是要按当时的肤色来了。如今时间过去了,真的皮开始腐化变臭变色,而那假的……
“把你的佩刀借我用一下。”
刀尖刺入腐肉,无血,却像撬起一块贴纸的一角。晴明握着刀往旁边一挑开,这块皮竟然呈四方形的形状被挑飞落在旁边的荒草堆上。“果然是……”
源博雅赶紧凑近前去看漏出来的黑洞洞的血窟窿,这一看他两天没睡好觉。
“心被挖了。”晴明也终于慢悠悠地说出后半句。
就着昏暗的夕阳余光,源博雅看到的窟窿里面装着的并不是心脏,而是一个雕成非常狰狞可怖的鬼面石头,石头上面刻满了如小虫子搬细小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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