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戎马倥偬 第一章 鬼子来了（7）

1937年9月21日。

焦守臣率领手下静静地匍匐在战壕里。全营战士们都注视着阵地前方，等待日军进攻。不远处传来阵阵枪声，夹杂着隆隆炮声，一场大战即将爆发。初次参战的小山西心里开始紧张起来，自己都能听见自己的心在砰砰乱跳，像是要蹦出来似的。他的手心出汗，手也在不由自主地发抖，他有意攥紧拳头想止住发抖的手，但一松开，手又抖起来。小山西轻声问趴在自己左侧的李金锁：“金锁，我的手发抖，这可咋整？一会开枪瞄不准了，你赶紧教教我。”

李金锁伸出手摸了下小山西的手，发觉小山西的手真的在微微颤抖，还湿乎乎的，“别怕，第一次打仗都这样，我第一次打仗，听见炮响还尿裤子了呢，你就是手抖，比我强多了。”

小山西：“那咋能让他不抖哩？”

李金锁：“等枪炮一响，就不抖了。”

小山西：“你不要骗俺，为嘛枪炮一响就不抖了？”

李金锁：“这还用问，吓回去了呗。”

在金锁旁边趴着一直没出声的长水开腔了：“小山西，你别怕，谁都有第一回，照这打法，我保证，不一个月，你就啥都不怕了。”

趴在小山西右侧的老牟对小山西说：“一会打响了，一准是先打炮，炮弹落下来你可别乱跑，你就趴着，多半没事，只要你站起身，多半就挨炸。”

李金锁：“老牟说得对，新兵怕炮，老兵怕机枪。”

小山西不太明白为啥怕炮和机枪的道理，问道：“为嘛新兵怕炮，老兵怕机枪？”

李金锁：“这简单呀，炮弹弹片是往上飞的，站着就是挨炸，你趴着就没事，再说了，炮弹也不是瞄准人打的，机枪可是瞄着人打的，子弹像下雨一样，人哪躲得过，就算你躲得过前面那颗，也躲不过后面跟着来的一大串子弹。听明白了吗？”

“你意思是机关枪打起来，子弹像下雨？乖乖，小日本真有钱。”小山西当兵才一个月，没见过机关枪射击，那会儿子弹金贵，据说一粒子弹钱可以买一斤多大米。

这时候，河对面出现几个日军骑兵，像是侦察兵，估计是日军先头部队。

郑三发子睁大眼睛瞪着河对岸，他已经看见日本骑兵了，他喊了声：“小鬼子来了。”

大家一听鬼子来了，顿时都不再讲话，都睁大眼睛全神贯注望着河对岸。河的对岸，可以看见零零落落穿黄军服的日本骑兵，大概有一个排，头上的钢盔被太阳照得闪亮。他们十分谨慎地东张西望，见铁桥两端已经构筑好的堡垒，便停下来对着铁桥指指画画，比划了一阵后，又沿着河边察看，像是在探查水深。然后这伙鬼子骑兵就上马回去了。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就看见大批日军开到，黄色军服领子上的红色领章非常耀眼，鬼子身后有汽车，车轱辘碾的道路尘土飞扬，后面还有马拉的野炮。

焦守臣盯着对面的鬼子，小声对姚得贵说：“小鬼子要校炮了，传令下去，一会儿炮打过来，谁也不许动，都给我趴着。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开枪。”

姚得贵将营长的口令往下传，越往下传，口令内容越少，最后到了小山西这里就成了：别开枪，趴着别动。

不一会儿，就响起了炮声，炮弹落着点围着铁桥两边的堡垒，还有焦守臣据守的铁桥下游战壕一线散落开来。有一发炮弹离小山西只有十几米，小山西感觉到大地都在颤抖，他紧贴地面的胸脯都感觉到了震动。

老牟是老兵，知道校炮的弹打过了就该是正式炮击了。他吐出最后一口烟，把烟锅子插进烟袋里，缠紧了，掖在裤腰带后面。然后对小山西说：“刚才传错了，不是别开枪，是听连长的口令，连长说开枪才开枪，打仗不开枪，那不是等死吗。记着，炮火再猛，也趴着别动。” 说完就掩面把头埋进土里，卷缩着身子，像是要把身体也埋进土里。

老牟的话音刚落，天空中传来阵阵呼啸声，日军的炮弹雨点般倾泻在阵地上。这是小山西生下来所听过的最恐怖的声音，整个大地都在颤抖。小山西双手紧紧地抠进泥土里，噗噗跳动的心紧贴地面，与炮弹爆炸引起的大地震动合在一起，以至于让他产生一种错觉：他的心都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很快炮声停了下来。日军进攻前的炮火准备已经完成，进攻马上就要开始了。

大家抬起头来，甩掉埋了一身的泥土，架起枪，准备迎敌。

焦守臣这会儿就在坚守铁桥的一连。他的阵地距离铁桥环形工事三百多米，可以清楚观察到对岸日均的动态。焦守臣此刻看见对岸的鬼子已经开始向铁桥进攻。日军展开成散兵队形，弯着腰，缓慢地一步步向前挪动。

姚得贵的二连河对面的鬼子却没有动静。对面的日军都保持半蹲姿势，一副进攻前的样子，鬼子的枪刺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焦守臣甚至连日军架好的迫击炮、旁边摆放的揭开了的炮弹箱子都看得清楚。再朝铁桥的对面望去，敌人正慢慢地接近铁桥。看来敌人会先进攻铁桥。姚得贵从交通壕快速跑到一连阵地，匍匐在焦守臣身边，“营长，看来敌人会先进攻铁桥。”

焦守臣：“你不在自己位置，跑这里来干什么？”

姚得贵：“营长，我们连对对面的鬼子没有动静，铁桥是敌人进攻的重点，我来看看，能不能帮点忙。”

焦守臣：“你守好你的阵地，这里有预备队。”

姚得贵见营长赶自己回去，连忙掉头就走。

“慢着！”

姚得贵刚一回头，就被焦守臣叫住了。

焦守臣叫住了姚得贵后，瞅了一眼早趴在身边的一连长，又看了一眼姚得贵，眼露凶光，说：“传令下去，一会儿打响了，谁要是后退，各班班长可将逃兵就地正法！”

姚得贵见焦守臣严肃的神情，知道非同儿戏，起身一个立正道：“是！” 马上转身离去。

焦守臣对临阵脱逃者格杀勿论的命令通过一个个士兵的嘴往下传，传到郑三发子这里，郑三发子已经变成‘逃跑者格杀勿论’一句话了。他起身半蹲着，朝自己班里的士兵喊道：“大家听清楚了，我也不一个个往下传了。营长有令，临阵脱逃者，格杀勿论！”

李金锁：“班长，你就放心吧，这不是打内战，咱们就没想过活着回家。咱们中国军人，打日本鬼子绝不含糊。”

班里其他弟兄也跟着表示，绝不后退半步。

进攻铁桥的日军在接近到距离铁桥工事一百米处，我守桥部队开火了。机枪发出清脆的“哒哒哒……” 声，日军纷纷卧倒，向我军守桥堡垒射击。一时间枪声大作，跟炒豆子般。日军架好的迫击炮开始向我军守桥工事轰击，炮弹落在工事周围。 我守桥部队的机枪仍在“哒哒哒…… ”射击。

我军与日军在桥头堡互相对射，暂时处于相持状态。

小山西看着日军进攻铁桥打得噼噼啪啪，算是开眼了，手也不抖了。他对李金锁说：“金锁哥，你瞧，机枪响，咋跟俺乡下放炮仗一样，噼里啪啦的。”

李金锁：“咋啦，你不怕了？”

小山西：“嗯呐，好多了。这河水也不深，可以蹚过来，小鬼子干嘛死心眼，非要搁桥上过呢。”

李金锁：“你懂啥，辎重必须走桥，当然先夺桥。不过，我看小鬼子就是打下铁桥也够呛，人从桥上过简直就是活靶子，鬼子一定要清除我们这些埋伏在铁桥周围的部队，才能安全过桥。”

姚得贵的二连士兵们看着双方在桥头堡打得枪炮乱响，子弹横飞，自己阵地前一片寂静，也觉得奇怪。姚得贵参加过长城抗战，跟日军交过手，稍微知道点日军的套路，只能静静地等待日军进攻。

老牟见河对岸的鬼子炮击过后一直没有动静，觉得有些奇怪，“小鬼子搞啥鬼，炮打过这么久了，怎么还不进攻？”

小山西指着河对岸说：“老牟，鬼子要过河了！”

只见河对岸的鬼子正在展开成散兵队形，慢慢向河边行进，大约有一个中队的兵力。渐渐地，鬼子已经进入到我军的射程范围内了，姚得贵的射击的命令还没见发出。

郑三发子：“连长，鬼子进入到射程范围内了，打吧。”

姚得贵：“再等等，等鬼子下到河床开阔地再开火。” 姚得贵的用意很明显，他是想放鬼子下到开阔地，开火后，鬼子失去掩蔽物。

眼瞅着鬼子已经全部进入到河床的开阔地里了，姚得贵大喝一声：“开火！”

顿时全连所有火力朝着河对岸开阔地里的鬼子倾泻而下。鬼子早有准备，一见对岸开始射击，纷纷卧倒，同时后面的好几挺歪把子机枪“突突突 …… ”响了起来，妄图压制我军火力。

小鬼子的歪把子机枪发射出的子弹密集得像雨点般落在二连的阵地上，压得弟兄们有点抬不起头来，急得姚得贵大喊：“机枪，机枪！”

二连阵地上四挺捷克造机枪迎着对面的歪把子机枪响了起来，两军对射，打得非常热闹。无奈鬼子的机枪多过我军，火力上日军占了上风。这时候日军的迫击炮开始向我军阵地射击，在鬼子强大火力掩护下，匍匐在河床上的鬼子纷纷跳入河中，徒步过河。河中的鬼子边淌水边朝我军阵地射击，眼看鬼子已经过了河中线，离我军据守的阵地只有不到二百米距离了。

桥头阵地上，我军与日军处于胶着状态。焦守臣看见鬼子正在向二连阵地发起进攻，日军的火力明显压制住我军的火力，日军已经越过河中央，前锋已经接近岸边。焦守臣的眉毛拧在了一起。

姚得贵正趴在战壕上沿，用步枪与敌人对射，身边不断有人负伤，或者中弹阵亡。

我军被敌人火力完全压制得抬不起头来。老牟偷偷地冒出头，观察了一下正在过河的鬼子情形，又缩了回去。对郑三发子说：“班长，叫弟兄们准备好手榴弹，等小鬼子到了我们投弹范围，就扔。”

“准备扔手榴弹！” 郑三发子命令道。

大家纷纷把手榴弹掏出来，拧开盖子，拉出弦，只等班长一声令下，就往鬼子堆里扔。

郑三发子估计鬼子差不多要上岸了，探出头去，见鬼子们已经离阵地只有四十米距离了，大喝一声：“扔手榴弹！”

弟兄们的手榴弹顿时雨点般落在正在上岸的鬼子中间，日军倒下了一片，当日军发现扔过来的是手榴弹，又纷纷后退到河中，撤回到了对岸。鬼子的第一次进攻被我军打退了，在我军阵前沿留下了二十几具尸体。

焦守臣担心姚得贵守不住，已经从交通壕里跑过来，到了二连阵地前沿。看见鬼子退了，焦守臣面露喜色，命令姚得贵带人去河床上打扫战场，看看小鬼子用的三八大盖究竟如何。姚得贵带了几个人刚进河床，就被对岸鬼子的冷枪给打了回来。姚得贵连滚带爬地进了战壕，对焦守臣说：“营长，不行，鬼子打冷枪。”

焦守臣：“算了，夜里去吧。”

焦守臣说完很高兴地朝郑三发子这个班走过来，见到郑三发子后，一拳打在郑三发子胸口上：“好小子，你还有两下子嘛，手榴弹扔得好，就是要集中扔才有效果。你们班还有多少弟兄？”

郑三发子：“报告连长，我们班十二个弟兄一个没少！”

焦守臣听到郑三发子的班一个兵没损失，心中大喜：“好！我一定报请上峰，为你请功！刚才三排长阵亡了，我命令你代理三排长职务。”

郑三发子胸脯一挺，打了个立正：“是，多谢营长栽培！”

焦守臣：“发子，好好干，都像你这样，我这兵就好带了。” 焦守臣跟郑三发子又说了几句，准备离开时，老牟赶紧说：“营长。”

焦守臣回过身来，“老牟，啥事？”

老牟：“营长，我们得赶紧后撤，不然会挨鬼子炮弹，刚才鬼子吃了亏，我估摸着会开炮报复咱们。”

郑三发子：“报告营长，刚才扔手榴弹就是老牟的主意。”

焦守臣高兴道：“好你个老牟，不愧是老兵，发子当排长去了，你现在就是这个班的班长啦。九班的弟兄们，今后你们就听牟班长的！”

老牟平时在班里是个老好人，谁都不得罪，人缘好，九班的士兵们见营长任命老牟当班长，自然高兴，大家一起鼓掌。李金锁把手指头伸进嘴里，打了一声尖锐的哨子。

老牟对当官从来不感兴趣，他刚想申辩，焦守臣也不看他，又对大家说：“老牟说得对，各班留下一个弟兄监视敌人，其余的后撤！马上执行！” 焦守臣说完急匆匆去一连阵地去了。

老牟见营长走远了，叹了口气道：“ 发子，都怪你多嘴，俺不是那块料啊。”

郑三发子安慰道：“老牟，你别怕，有啥难处，你跟俺说。”

李金锁：“唉，老牟，你咋就不是那块料了？”

老牟：“这当官可不是人人都能干的，他得黑脸白脸都行，我这人天生蔫吧，哪里镇得住哟。”

小山西：“我看老牟不愿当，就让金锁干呗。”

郑三发子：“小山西，你个小屁孩，拿军令当儿戏呢，你以为是你乡下过家家呢。” 说完，对着大伙：“行啦，弟兄们，咱九班弟兄们，今后就听老牟的啦。”

老牟见事已至此，再多说也没用了，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看来我老牟以后是凶多吉少了。老牟的担忧很有道理，作为老兵，老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他当然知道，当兵打仗的，有两种人死得快，第一是机枪手，第二就是班长。机枪手死得快的道理很简单，因为战争打的是火力，压制敌方火力是战争的基本常识，消灭火力点就是消灭机枪手，所以，机枪手是战斗中最危险的。第二个原因就比较复杂，只有在前线战斗过多年的老兵才能体会出来。两军交战，再高级的指挥官下的命令也得落实到每个士兵，而每个士兵执行的好不好完全取决于班长的能力，班长起到了承上启下的作用，所以，打仗就是打班长。而且，班长要以身作则，身先士卒，冲锋在前，枪林弹雨中，说得难听点，当班长就是找死的活。可打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只有勇敢，才能生存，所以，即使你知道是找死，也得硬上。甭管谁的军队，都是论功行赏，班长当得好，如果不死，就会节节高升，到了团长这一级，不用亲自上阵了，也就死的机会很少了。但一个团那么多班长，能剩下升上去的有几个？

大家都往后撤，郑三发子见老牟一个人落在后面想事，就叫道：“老牟，你磨磨蹭蹭干嘛呢，快点！” 等老牟走到身边了，郑三发子打趣道：“老牟呀，不是我说你，瞧你这德性，当个班长跟让你上阎王殿似的，不至于吧，走吧。” 郑三发子知道老牟这人的老好人秉性，也知道老牟打起仗来不是往后躲的人。老牟只是默默地听着，也不说话。

大家伙进了青纱帐，刚坐下，就听见头顶上呼啸的炮火声，炮弹落在他们阵地上，一片火海。比第一次炮火厉害多了，看来日军刚才进攻吃了亏，在用炮火泄愤。小山西望着阵地被炸得乱七八糟，尘土飞扬，心里一片忐忑，对老牟说：“老牟，你真行，跟诸葛亮一样，神机妙算啊，幸亏你给连长出主意，让俺们撤下来了，不然就惨了。”

老牟嘴里没有说话，心里免不了暗自得意。他原本是想着保自己的命，结果顺带把全连的命都给救了，也算是在大家面前露了一手。

李金锁：“老牟，你给算算，咱们这次能守得住不？”

长水：“你咋又问呢，刚才不是都问过了吗。”

老牟：“不好说，要说守不住，那可是扰乱军心，是死罪。”

小山西：“刚才我们不是打退了日本人进攻了吗？”

老牟：“那不算啥，人家只是试探，没真使劲呢。”

李金锁：“那倒是，肯定跟过去咱打阎老西和冯玉祥不一样。”

老牟：“那是两码事，咱们打阎老西和冯玉祥是内战，自己家里打，那不是你死我活，没玩命干。眼下咱们跟日本人打，是保家卫国，往死里干，都没退路。”

李金锁：“听说日本鬼子拼刺刀厉害，咱能有啥好办法？”

老牟：“啥好办法？开枪呀，拼不过就开枪呗。不过到了拼刺刀时候，人都混一块了，容易伤到自己人，不到万不得已，最好别开枪。”

李金锁：“日本人的三八大盖比咱们手里的汉阳造可长了不少，对刺，咱肯定吃亏。”

老牟：“可不是吗，俗话说，长一寸，就强一寸，都突刺，你够不着他，他能够着你。”

小山西：“这么说，咱就拿竹竿子捅他狗日的。”

李金锁：“去，尽说些没用的，打仗了，上哪儿找竹竿子去，总不能带根竹竿子行军打仗。”

这时候炮声停了，但前面阵地里监视哨没有一点动静。小山西忍不住问排长郑三发子：“排长，咱们要进入阵地吗？前面怎么没动静？是不是都被炸死了啊。”

郑三发子：“田小蛋，你去前面阵地侦察一下，立马回来报告。” 小山西大名叫田小蛋，不过平时大家都不叫他大名。郑三发子新官上任，觉得自己以后要文明点，得像个当官的样了，就把小山西叫成了田小蛋。

小山西：“是，排长！” 说完就冲出青纱帐，直奔前沿阵地而去。

老牟看着走远了的小山西，说：“不会都炸死的，他们不过是被炮弹把耳朵给震聋了，还趴在土里躲炮呢。”

小山西跑进阵地，只见阵地已经被炸得面目全非，到处都是弹坑，多处战壕都被炸塌了，见不到一个人影。忽然，他看见泥土里露出一只人腿，赶紧上去刨开泥土，刨到一半，泥土上浸满了血迹，湿漉漉的，感觉这个人可能受伤了。突然，他的手触摸到一个硬物，再扒拉一下，露出了个人脑袋，把他吓一跳，这脑袋有一半不见了！小山西赶紧站起来，躲开这具尸体，继续往前走。又看见一个人被埋了身子一半，他上前试探性地摸了摸那人的鼻子，想看看是活是死，刚才那个死了的战友把他吓坏了。小山西感觉到那人还在喘气，是活的，赶紧刨开压在他身上的土，“嗳，你真命大，还活着。”

那人瞪着眼睛看着小山西：“你说啥？大声点，我听不见。”

小山西：“我说，你还，活-着！”

那人这下听见了，沾满土的脸上露出一口白牙，咧嘴一笑：“妈的，没良心的，你盼着我死呀。”

小山西见他活着，心里挺高兴，又往前走，没走几步就听到河对岸有动静，定睛一看，是大批日军已经下了河，正往河这边走。黄澄澄的一大片，看人数比前次多了足足有一倍。小山西拔腿就往回跑，赶回去报信。

还没到青纱帐，小山西老远就朝青纱帐大声地喊：“排长，鬼子进攻啦！”

正在焦急等待消息的焦守臣一听，立刻大声命令道：“进入阵地！”

都伸出头向前张望的士兵们，见到小山西朝这边狂奔而来，就知道有敌情，听到焦守臣的命令后，都窜出青纱帐，急速进入被炸得面目全非的阵地。大家七手八脚地一起将埋在土里的弟兄们刨出来，各就各位，准备迎敌，暂时也顾不上受伤和阵亡的了。

焦守臣一看，河里走在前面的日军已经越过了河中央，黄澄澄的一片在河面上移动，前锋已开始接近岸边。焦守臣再向铁桥望去，见桥上静悄悄的，桥头堡还在我军手里。他已经想过了，如果桥头堡守不住，就把守对岸桥头堡的弟兄们撤回来，再把桥炸掉，阻挡日军。也许河水平缓，水不深，人可以徒步过河，日军似乎不太在乎这座铁桥，或许日军觉得，过度攻击铁桥会招致炸桥。

天已渐渐地要黑了，估计这是日军今天白天的最后一次攻击了。焦守臣心里在盘算，这次日军太多，一定不能等他们全部上岸再开火，一定要在上岸前将日军阻击住。否则，一旦登岸，组织冲锋，一个冲锋就挡都挡不住了。

焦守臣约莫估算了一下对岸正在下水的日军人数，大约有三百多人。这就意味着我军要以一敌三，阻击三倍于我的日军，顿感压力陡增。他对通信兵交代道：“去，立即请求炮火阻击。” 然后扫视了一遍阵地，高声喊道：“全连都有了，听我命令，一定不能让鬼子上岸，把鬼子消灭在河里，开火！”

全连轻重武器一起开火，子弹在水面上溅起一串串水花。日军不顾我军的火力拦阻，顽强敌前进着，走在前面的日军已经登岸，开始显然向我就困阵地发起冲击。这时候，焦守臣呼叫已久的我军炮火终于响起，炮弹密集地落在河中央，将河里后面的日军拦阻下来，退回到对岸。

二连阵地的火力立刻招致对岸日军的火力压制，日军火力强，又有迫击炮助阵，我军四挺机枪被压得抬不起头来，顿时哑巴了。焦守臣一听，我军阵地上没有机枪声了，立刻高喊：“机枪！机枪！”

郑三发子听见营长在叫机枪，立即从阵亡的机枪手里拿过机枪，他窜出战壕，端着那把捷克轻机枪，朝已经上岸的鬼子猛扫。已经上岸的鬼子开始站起身冲向我军阵地，河对岸的日军见状立刻重新进入河床，想增援上岸的鬼子。关键时刻，我军炮火开始拦阻射击，将日军堵了回去。

眼看上了岸这股日军就要冲到跟前，焦守臣这么近看见不可一世的日军，血管里热血奔涌，为国捐躯，近身肉搏的时刻到了。焦守臣操起一支步枪，上好刺刀后，大声命令道：“弟兄们，上刺刀！”

士兵们见营长自己已经握着一支上了刺刀的步枪，大家都默不作声，纷纷将刺刀套入枪刺槽里。焦守臣的身后，一阵“咔咔”刺刀入鞘的锁止声！

焦守臣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身先士卒，威风凛凛地跳出了战壕，“弟兄们，跟我上！”

士兵们紧跟着焦守臣都跃出战壕，见营长已经率先冲了出去，顿时士气高涨，三军用命，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迎着鬼子冲了过去。一时间，河床开阔地上，鬼子与我军混在了一起，阵阵厮杀声，刺刀和枪身碰撞声响成了一片，两军混战，让河对岸的日军机枪和迫击炮立刻停止下来。

小山西虽然也端着枪跟着冲了出去。但他是头一回面对面用枪捅人，心里害怕。可越怕越遇到鬼，有个鬼子见他小，对着他迎了上来。小山西没学过拼刺刀，他眼睁睁地看着个鬼子端着枪朝他刺来，不知如何是好。眼瞅着小山西就要成了小鬼子的人肉靶子了，“啪”的一声枪响，朝小山西冲过来要刺他的鬼子中了枪，仰面朝天倒下了。

是老牟开的枪。老牟知道小山西第一次上战场，而且第一次就遇上了拼刺刀，简直就是送死，所以就偷偷地在暗中保护他。当老牟见一个鬼子端着枪冲小山西刺过来的时候，立刻给了那小鬼子一枪。

郑三发子听见连长命令拼刺刀，立马丢了手里的轻机枪，捡起一只步枪就冲在最前面。迎面与他相遇的是一个鬼子军曹，军曹相当于班长。郑三发子盯住对方的眼神，他知道拼刺刀就是拼眼神，要用意志压倒对方，同时也可以从对方眼神里看出破绽，找到机会进攻。两个人转着圈对峙了一下，各自用刀尖挑着对方寻找破绽。小鬼子的刺刀挑了一下发子的枪身，发子的正面露了出来，鬼子一个跨步突刺，明晃晃的刺刀直愣愣地朝发子的胸口而来。郑三发子见势不妙，拼尽全身力气，用枪“啪”的一声，硬邦邦地挡住刺过来的枪刺。“咣当”一声，发子直觉得虎口震得发麻。鬼子没有准备硬碰，前部持枪的那只手顿时被震松了，枪刺一头插在地里，另一头枪托还在鬼子手里。鬼子一愣，发子趁势一个突刺，刺中了鬼子胸口。发子拔出刺刀，被刺中的鬼子还立在那里，不过已经失去抵抗力了。郑三发子口里骂道：“去你吗的吧！” 扬起一脚，踹倒了鬼子。鬼子噗地一下倒在地上。正在此时，郑三发子觉得腰部噗的一下被人顶了一下，一股热流奔涌而出。原来他被旁边的鬼子偷袭，腰部被刺了一枪。郑三发子一回头，见小鬼子已经拔出枪刺，想刺第二枪。但此时他已经动弹不得，只能手捂住伤口，眼睁睁瞪着鬼子刺第二枪。眼瞅着鬼子的刺刀就要刺中郑三发子，突然斜刺里杀出一支枪，它撩起鬼子的刺刀，顺势一枪托扣在了鬼子的面门上，是李金锁！这一枪托太重，直接把鬼子砸昏了，鬼子重重地四仰八叉倒下了，李金锁上去又狠狠地补了一刀。危急时刻，李金锁救了郑三发子一命。

郑三发子支持不住，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这时候阵前沿的鬼子已经被消灭干净。

李金锁背起郑三发子返回到自己的阵地。九班的弟兄们都围在郑三发子身边，心情沉重。郑三发子睁开眼睛看着朝夕相处的弟兄们，“弟兄们，好样的，老牟，清点一下人头。”

老牟：“班长，阵亡三人，长水没了。”

郑三发子：“记着…给长水娘捎信，告诉他娘，长水埋在这。”

老牟：“你放心吧，我没了，咱班其他弟兄也会告诉长水娘的。”

这时候焦守臣领着姚得贵过来了，他见郑三发子躺在地上，知道他受了伤。焦守臣查看了一下郑三发子的伤口，站起身命令道：“快，立刻送师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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