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戎马倥偬 第一章 鬼子来了（1）

公元1937年，农历丁丑年，是牛年，这一年无闰月，只有354天。这一年是民国26年，也是中华民族面对外族入侵，面临亡国灭种的民族存亡时刻，“七七事变”爆发，促发国共两党停止内战，进入中华民族全面抗战阶段。七七事变爆发后，同月，也就是7月29日，北平、天津先后沦陷于日军之手，随后，日军向华北大举进攻，正式开启了征服中华民族的战争序幕。日军兵锋所指的燕赵之地河北，自打北平建都几百年来，都是京畿重地。河北省直接隶属于朝廷管辖，又称直隶省，简称直隶。保定居于河北省中央，作为直隶总督府所在地，更是兵家必争之地。为阻止日军进入华北，***调集兵马，决心死守保定，与日军在保定、涿县一带展开会战，以打击日军的嚣张气焰，史称“保定会战”。

离保定不远的高阳县境内有个邢家南镇，邢家南镇旁边有个路台营村，我们故事主人公的爷爷就住在这个村子里，他爷爷姓史，叫史槐田，是村里一个普通农民。七七事变那年，史槐田跟他二儿子史大鹏正在给附近的邢家南镇焦老爷家做长工。焦老爷叫焦焕良，是邢家南镇的大地主，焦家的院子是镇上最大、最威风的院子。院子分前后院，前院住的是扛活的长工，和佣人们，足有二十几口人。主人焦老爷子跟家眷住后院中另辟出来的小院，叫里院。焦老爷大号焦焕良，五十开外，中等个儿，生得慈眉善目。焦焕良虽是前清秀才出身，但受维新思想影响，思想开明，最重要的是，焦焕良是个爱国者，他恨小鬼子，拒绝与日本人合作。后来日本人保定会战击溃了国民党的部队，跟着就占领了县城，当时日本人的势力还没来得及渗入到乡镇，这是后话了。

焦焕良有一子一女，儿子焦守臣，南京国民党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毕业，大家说的“中央军校”其前身就是***赖以起家的，大名鼎鼎的“黄埔军校”，只不过***统一全国后，于1927年将黄埔军校迁到了南京，名字前面加了个中央而已。焦守臣毕业后从排长干起，然后是连长，现在关麟征五十二军二十五师少校营长。按理说，焦守臣是个独子，肩负着继承焦家香火的重任，岂能让他进入行伍这行当，上战场送命，让焦家断了香火。可焦守臣跟那个年代的年轻人一样，容易接受新思想，富有正义感和使命感，非闹着要上军校，加之焦焕良比较开明，最重要是，焦家有个已成一方大员的远房亲戚毕业于威名赫赫的保定军校，现实世界教育了焦焕良，乱世之际，握住枪杆子才是最可靠的。保定军校虽然没有黄埔军校鼎鼎大名，但了解历史的人都知道，保定军校可是中国最早的军校，黄埔军校在它眼里还是小字辈。早期保定军校毕业的，现在已经是官居国军高位了，二黄埔军校的毕业生此时还羽翼未丰，都在保定军校毕业的手下干差。在这位远方亲戚极力推荐下，焦守臣上了军校，焦焕良指望着儿子在军中有这位亲戚照料、提携，自然是前程似锦，所以也就遂了儿子的意愿。

焦焕良的女儿原名叫焦淑娴，女儿读了师范，受新思潮影响，自己给自己改了名字，叫焦敏。意思是，要敏锐地感知现实世界，敏捷地行动。那个年代改名字很容易，向外宣布一下，然后在各种场合，登记时，用新取得名字签名就算成了。用不着上派出所改户口，顶多填履历时，在曾用名那一栏里填上旧名字。焦焕良知道自己女儿自作主张，改个焦敏的名字，他佯装不知，仍然照旧叫淑娴，外人来家里找焦敏，他一概说没有此人。焦敏毕业后，本来在保定教书，日本人打进来后，焦焕良担心女孩子在外面的安全，差谴下人去了保定两次，想将女儿从保定府叫了回来。可这丫头脾气倔得很，就是不回来。

焦焕良吸完最后一口烟，将烟锅子在鞋底上敲了敲，高声喊道：“来人啊。”

管家老傅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焦焕良面前：“老爷，您有何吩咐？”

焦焕良：“去，再去一次保定，这次带上车马去，就是绑，你也要给我把那丫头绑回来。不能再耗下去了，眼下这日本人已经占了北平和天津，转眼就到保定了。听说****正在布置保定、涿州会战，再让她待在保定太危险了。听着，这次去，你一定把这事办好了，办不好，就别回来！”

管家老傅面露难色，轻声说：“老爷，您看，我这前后也去过两回了，小姐的脾气您是知道的，她要是发起火来，我也是没办法的呀。”

焦焕良一听就知道老傅话里有话，“你别再说了，这次去，甭管你使啥手段，只要你能把小姐活着弄回来，不少胳膊不少腿的，你们尽管放心去做，不要怕小姐使性子，耍脾气，就是拿绳子绑，也要给我绑回来。你听清楚了，这次去，你们尽管去做，有什么事，我给你们担着。”

傅管家跟东家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火，傅管家也知道当下的局势，知道事已至此，要是不把小姐弄回来，怕是凶多吉少了。赶紧安慰道：“老爷，有您这句话，我心里就有数了，您放心，这次去，我一定给您办得妥妥的，我要是带不回来小姐，就提头来见。”

焦焕良：“记住，带上车马，多带几个人，马上走。”

傅管家：“好嘞，老爷，今儿黑介怕是赶不回了，走夜路黑灯瞎火的，怕路上小姐有个闪失，明儿天黑前，我们一准把人给您带回来。”

傅管家出了厅堂，又从后院进了前院。朝正在院子里遛马的老汉史槐田高声喊道：“老史头，套车，备马，去保定！” 又指着院子里一个精壮汉子说：“你，狗剩，跟着一块去，黑蛋去哪了？”

史老汉：“他刚出去，要叫他吗？我这就差人去找。”

傅管家：“找什么找，来不及啦，这就走。”

史老汉：“要不让我家老二跟着去？”

傅管家瞅了瞅正在铡草料的史大鹏，“行，让他跟着吧，你们抓点紧，这就上路。”

史老汉：“好，我这就套车。”

傅管家头也不回地朝伙房去了，他估摸着让伙房给带上些干粮，万一今晚赶不回，省得在城里的饭馆吃，能省几个钱。

史老汉：“大鹏，快过来，帮爹套车，咱们去保定。”

史大鹏一听，要去保定府，高兴地抹了头上的汗，“好嘞！” 史大鹏虽然只有十六岁，但已经生得牛高马大，高高的个头，就是身子还没发育完全，显得单薄点。

狗剩早已听到了付管家刚才说的话，见付管家火急火燎的样子，知道耽误不得，赶紧也过来帮忙。套好车，狗剩一头扎进长工住的屋里，不知搞啥，好一阵没出来。原来狗剩知道要去保定府办事，就进屋把自己积攒下来的工钱都揣身上，准备到城里花天酒地一番，痛快一下，他都快一年没进过城了。

傅管家背着个包袱从伙房里出来，见马车已经套好，停在院子里了。对老史头说：“怎么没备马？”

老史头陪着笑脸道：“往常出去都是这样，我们走路，您坐车。”

傅管家：“嗨，真是死脑筋，这次不一样，是急事，走路哪里赶趟啊，日本鬼子眼瞅着就要进保定府了，等我们到了，小姐都没啦！快去，备两匹马来。”

史老头：“大管家，您别急，就一眨眼功夫的事。” 说完对儿子大鹏和狗剩说：“大鹏、狗剩，快！你俩赶紧备两匹马来，一起上路。”

听到史老头在外面唤自己备马，狗剩赶紧从屋里跑出来，和史大鹏飞也似的跑进马棚，转眼功夫牵着两匹备好鞍子的马出来了。

傅管家瞪了一眼狗剩，说：“狗剩，你这娃这回去保定可得老实点，不要乱跑，闯祸，你要是不听招呼，下次就不带你进城了。”

狗剩一听傅管家这么说，马上堆起一副笑脸道：“大管家，你可别误会，我哪敢给您添麻烦呀，你借我个胆子，我也不敢呀。”

傅管家：“你少啰嗦，我还不知道你。” 然后一挥手，“上车，上车，老史头，咱俩坐车，他俩骑马，走！”

四个人匆匆忙忙地上了路，马蹄子卷起一路烟尘，朝保定府奔去。

史老头坐在车把式的座位上，一边赶车，一边琢磨当下的形势。眼下最要紧的事，就是日本人就要打过来了，闹得整个镇子人心惶惶。听说咱中国的军队干不过小日本，北平、天津都让日本人给占了。风言风语把小日本传得邪乎，像长了三头六臂，砍中国人就跟砍瓜切菜似的。庄稼人消息闭塞，不知道眼下日本人究竟到了哪里。老爷和管家是有脸面的人，交际广，自然是能从不同途径知道消息。他在想，照刚才傅管家火急火燎嚷着接小姐的阵势，一定是日本人马上要打到保定府了。史老头想到日本人要打到保定府了，心里不免紧张起来，他偷偷转过身，望了望车厢里面的傅管家。见傅管家闷头坐在里面，眯着眼，紧蹙着眉头，也在想事。老史头本想找傅管家搭话，打听下形势，见傅管家在想心事，也就不好意思打搅，继续赶他的车，继续自个儿琢磨。老史头看着骑马走在头里的老二，又琢磨起二儿子的事来。老二大鹏虽然只有十六岁，但已长的人高马大，完全像一个成年人了，这也是最让史老头担心的，因为这年月到处兵荒马乱，满大街是抓壮丁的，保不定哪天让抓丁的给绑了去，那史家可是要断了香火了。因为前些年闹共产党，自己的大儿子史正跟着一群革命党闹革命去了南方，写信回来说是进了黄埔军校，后来听说参加了共产党队伍，叫什么红军来着，这几年一直没有音讯。史老头想，老大既然读的是军校，出来自然也是在队伍上干，枪林弹雨的，那可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差事，枪子儿不长眼，不定哪天挨上了…… 一想到这，是老头就觉得晦气。又开始觉得刚才不该应了傅管家，逞能把老二也了带出来，万一路上遇上小鬼子，自己这把年纪死了也就算了，再搭上老二，实在不值。哎，本来想带老二出来长长见识，还是没想周全。这会儿老史头有点后悔带大鹏出来了。

骑着枣红马兴冲冲走在头里的史大鹏可没想到，自己父亲心里在为出这趟差事后悔。自打听说要他跟着进城，心里高兴的了不得。一上路，就骑着枣红马一会儿冲在前面好远，再折回来，折腾了几个来回，枣红马给累得大汗淋漓，头上直冒热气，史大鹏觉得过瘾极了。史大鹏跑够了，慢下来，饶有兴趣地对狗剩说：“狗剩哥，咱俩赛赛，行不？”

狗剩：“瞧你把马累的，再跟你比试，你的马可是要吃亏的咧。”

史大鹏哈哈大笑：“俺都不怕，你还操心个啥子唷。”

史老头：“大鹏， 你吃饱了撑的，折腾马做啥嘞。你把马折腾累了，我们咋往回返。”

史大鹏听了父亲的话，觉得有道理，就规矩地跟狗剩哥幷绺而行。

狗剩看着骑在身边的大鹏，觉得这小家伙长的挺让人稀罕的，镇上人都说，史家老二将来会是个出息人。狗剩问：“大鹏，这回进了保定府想干嘛？”
 大鹏：“俺说了也不算，得听俺爹的，其实，俺爹也说了不算，得听傅管家的。哎，狗剩哥，你比俺大，见的世面多，你给俺说说，你想干嘛咧。”

狗剩：“我喜欢啥，你还不知道。”

大鹏：“除了看戏，你还想干嘛咧？”

狗剩叹了口气：“唉，咱可是条穷命呀，要是俺兜里有钱，想干的事多着咧。”

大鹏：“如果你有钱，想干嘛咧？”

狗剩眼睛放光：“俺要是有钱咧，就先去西大街，上义春楼饱饱地吃上一顿白肉罩火烧，外带一壶聚庆隆的陈年老酒。吃饱了，喝足了，再去曹锟戏院看戏，南关公园戏院也行，最差也得是三晋会馆戏楼子。最好是梅兰芳、程砚秋、尚小云的戏，实在不行，白牡丹、小翠花也凑合。看完了戏，再去平康里八条胡同，俺要去就去头条胡同，不去二条胡同，那里的妞才是头牌。去头条胡同的聚福班，天庆班，找俺的老相好，搂着俺的小美人儿，美美地歇上一晚 …… ” 狗剩儿像猪八戒做梦娶媳妇，美滋滋地眯缝着眼想入非非道。

史大鹏：“狗剩哥，这得多花钱呐，你还是得找个媳妇，不但陪你睡觉，还给你做饭，都不用花钱，多划算呀。”

狗剩：“我倒是想，可我穷的叮当响，拿啥娶媳妇。”

史大鹏：“就像你刚才说那样，有钱你不攒着，都花了，啥时候你都没钱。”

狗剩：“你小子懂个屁，我就是天天不吃不喝，又能存下几个钱？再说啦，人活着不就是图个舒坦，范不着憋屈自己，俗话说，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老子就等着哪天运气来了，发他妈的个横财，娶一个正房，两个偏房，不，三个偏房，有点多是吧，那就俩偏房，一礼拜怎么也得歇几天，别像那皇帝老儿那样，后宫佳丽三千，活活在床上给累死啦。”

这会儿史大鹏已经没注意听狗剩说话，狗剩儿在自说自话，还眨巴眨巴嘴，口里那两颗犬牙露了出来。史大鹏手搭凉棚，朝远处望去，他已经看见保定府的城门楼子了，“爹，前面就是保定府了。”

老史头听见老二说已经看见保定府的城门楼子了，立刻抖了下手中的缰绳，扬起鞭子朝空中使劲一甩，“啪”的一声，加快速度朝保定府方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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