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春之后,太医院回禀了几次,说嘉贵人金玉妍所生的十一阿哥一直伤风咳嗽,并不大好。十一阿哥身体十分孱弱,自出生之后便听不得大响动,格外瘦小。
弘历虽然担心,但毕竟子嗣众多,又是失宠妃子所生的孩子,也不过是嘱咐了太医和撷芳殿多多关照而已。娴妃如懿党的太医江与彬得到消息,连连冷笑:“虽然说医者父母心,但也要看是谁的孩子。额娘作了孽,孩子便要受罪,不是么?”
那日令妃魏嬿婉、庆嫔陆沐萍与婉嫔陈婉茵一起来永寿宫陪忞皇贵妃荟蔚说话,暖阁窗下打着一张花梨边漆心罗汉围榻,铺着香色闪银心缎坐褥。
榻上设一张楠木嵌螺钿云腿细牙桌,上头搁着用净水湃过的时新瓜果,众人谈起十一阿哥,亦不免感叹。
陈婉茵轻嘘一口气:“听说这些日子皇上虽然关心十一阿哥身体,但一直没理会嘉贵人。且贞淑被赶回了玉氏,她既失了颜面,也失了臂膀,只怕日子更难过呢。”
魏嬿婉听得专注,那一双眼睛分外地乌澄晶莹。她扑哧一笑,掩口道:“皇上不是说了么,嘉贵人若再胡闹,便要贬她为庶人呢。且她到底是玉氏人,没了心腹在身边出谋划策,瞧她怎么扑腾。”
她喜滋滋地看着荟蔚,“皇上金口玉言,可当着皇贵妃的面亲口说的呢。”
荟蔚不置可否,笑意中却微露宠溺之色:“皇上是金口玉言,但有些话说说也罢了。你我都不是不知,嘉贵人出身玉氏,身份不同寻常。”
魏嬿婉颇为不解:“那又如何?玉氏原本依附前明,我大清入关后又依附我朝,一直进献女子为宫中妃嫔。既为妃嫔,就得守宫规。这次不就严惩了嘉贵人么?”
“虽然严惩,但不至于绝情。”荟蔚神色淡然,亦有一分无奈,“从前玉氏依附前明,屡屡有女子入宫为妃。永乐皇帝的恭献贤妃权氏更因姿质秾粹,善吹玉箫而宠擅一时。”
“我大清方入关时,玉氏曾有‘尊王攘夷’之说,便是要尊崇前明而抵触大清。历代先祖笼络多时,才算安稳下来。金玉妍也算玉氏第一个嫁入大清的宗室王女。”
“所以无论如何,皇上都会顾及玉氏颜面。如今打发了她的心腹臂膀,也算是惩戒了。”她颇有意味地看了魏嬿婉一眼,“再要如何,怕也不能了。”
魏嬿婉会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身畔的陆沐萍温和一笑,道:“果然作孽之人自有孽果,我等凡俗之人,又何必操心因果报应之事呢。”
魏嬿婉眸中一动,衔了一丝温静笑意,道:“庆贵人说得极是。”
陈婉茵生性胆小,一壁听着,一壁连连念佛道:“当初嘉贵人就不该鬼迷了心窍,污蔑皇贵妃与安吉波桑大师。不为别的,就为了佛法清净,怎能轻易亵渎呢。皇上心里又是个尊佛重道之人,真是…”
陆沐萍睇她一眼,玩笑道:“婉嫔心中真当是有皇上呢。”她见陈婉茵面泛红晕,也不欲再与她取笑,只看着荟蔚殿阁中供着的一尊小叶紫檀佛像,双手合十道:
“安吉波桑大师曾希望嘉贵人可以体会清净圆明的自在,否则她的罪过会绵延到她的孩子身上,让他们来承受母亲的业报。波桑大师修行高深,这么说想来也有几分道理。如今看来,十一阿哥的病痛,岂非嘉贵人的缘故么?”
魏嬿婉拿绢子绕在指尖捻着玩儿,笑道:“好好儿的,咱们说这些个不吉利的人不吉利的事做什么?本宫倒觉得奇怪呢,今年三月初三的亲桑礼,往年孝贤皇后在时,皇上有时是让皇贵妃代行礼仪的,如今孝贤皇后离世,怎么皇上反而不行此礼了呢?”
荟蔚毫不在意道:“皇上顾念旧情也是有的。毕竟孝贤皇后去世不过一年,和敬公主又刚出嫁,皇上难免伤怀。”
陆沐萍便笑:“也是。皇贵妃姐姐已经是皇贵妃,封后指日可待,也不差这些虚礼儿。也许是皇上想念孝贤皇后,这些日子去晋贵人的宫里也多,每每宠幸之后还赏赐了坐胎药,大约是希望能再有一个富察氏的孩子吧。”
魏嬿婉摇头道:“其实论起富察氏的孩子,永璜的生母哲悯皇贵妃不也是富察氏么?听说自从去年大阿哥永璜遭了皇上贬斥之后,一直精神恍惚,总说梦见哲悯皇贵妃对着他哀哀哭泣。”
“这样日夜不安,病得越发厉害。昨日他的福晋伊拉里氏来见皇贵妃,还一直哭哭啼啼。皇上也未曾亲去看望,自然,或许是前朝事多,皇上分不开身。”
荟蔚掐了手边一枝供着的碧桃花在手心把玩,那明媚的胭脂色衬得素手纤纤,红白各生艳雅。她徐徐道:“永璜如此,纯妃的永璋何尝不是。皇上虽然安慰了永璜的病情,也常叫太医去看着,对着永璋也肯说话了。”
“只是父子的情分到底伤了。听说慧贤皇贵妃的阿玛高斌,当日因为孝贤皇后的丧礼受了贬斥,到如今都还没缓过来呢。所以以后一言一行,若涉及孝贤皇后,大家也得仔细着才是。”
这样闲话一晌,便有宫人来请荟蔚往养心殿,说是弘历自如意馆中取出了画师禹之鼎的名作《月波吹笛图》与她同赏。
众人知道弘历素来爱与荟蔚品鉴书画,偶尔兴起,还会亲自画了图样让内务府烧制瓷器,便也识趣,一时都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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