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和四十八年,仁帝三十二年春。
西山郡,落阳关外。
一袭兽皮甲的轻装骑士正快马朝落阳关方向驶来,高大的石墙已经遥遥在望。骑士紧紧握着手中黑色令牌,俯身马背,用力一夹马肚,骏马一声长鸣,更加卖力的狂奔而去。
“前方骑士,作速下马!”城墙哨兵大喝一声,女墙上的弓箭手已经拉弓待命。
骑士高高举起手中黑色令牌,扬声高喊道:“黑鹰令在此,军情急报,速速开门!”
黑鹰令是赵邦所设的秘密斥候营特有的令牌,黑鹰斥候营不同寻常的斥候营,他们是专为刺探呼延军动向而成立的,他们的装扮跟呼延骑兵无异。哨兵不敢怠慢,厚重的关门被隆隆拉起,骑士飞马入关后,关门又迅速落下。
落阳关共分三重关,第一重关高五丈,长百丈有余,厚三丈。每重关之间相隔二十丈,可供五千兵士自由出入,第三重关厚度达到五丈,厚实程度直追皇城级别。
落阳关被称为天下第一关,是中原最临近西域的地方,也是抵御呼延军最坚实的盾牌,只要落阳关不破,便可保中原无事。
自建和三十五年开始,西域呼延军大肆渡江犯境,赵国江岸数县均被洗劫一空,三年内,死者数以万计。
十年前,赵国名将赵衍亦在一场惨烈的保卫战中战死,而后其子赵邦请命出战,于五年内力拒呼延军,并挥师猛进,一举夺下原属呼延大汗的七百里领地,亦将以呼延姓氏命名的大江划入赵国领土。
此战让他名声大震,同时也彻底惹怒了呼延汗。
此后五年,大小战役百起,胜败各有,然土地从未丢失,去秋激战斩敌两万,对方主将战死,本方损军三千,可谓大获全胜!落阳关便是呼延江对岸的第一道关口,也是唯一一道。
赵邦初到此地正值黄昏时分,落日西去,远方的天空被残阳染成了血色。这让他想起多年来把守边疆的艰苦岁月,有感而发,吟道,“落阳西去临边疆,血染红云大地苍。”
便在此处设一关卡,取名“落阳”!
中军幕帐内,前军主将魏信威严的坐在正中,步兵主将、副将,骑兵主将、副将,千夫长及各级军务文官分列两侧。
一日前,黑鹰斥候营传来军报,西方呼延军出兵三万,已经穿越大漠,正朝落阳关方向压来。
“打不怕的狼崽子又来了,诸位都有何高见啊,说来听听。”魏信首先开口,语气显得颇为轻松。
步兵主将何力粗声大气道:“鸟高见!打呗!熬了一个冬天,鸟蛋都快憋熟了。”
说着活动了两下肩膀,“不打仗,我浑身都疼。若听到有仗要打,嘿!我这老胳膊老腿,立马就好!”
年过五十的老将军破锣嗓子一开,立时引来一阵哄堂大笑。
“何将军老当益壮,去秋一战,两狼骑左右夹击老将军,怎料老将军大手一扬,直接给拽下马。两边胳肢窝一边夹一个,生生给夹死了!”一位千夫长绘声绘色的讲诉着。
魏信赞道:“何老将军臂力不减当年啊,有老将军在,我赵国步军可谓是所向披靡!”
骑兵主将吕田调笑道:“他两膀子要夹人,不夹人就疼,一夹人便好。”
“你小子!”何力只是那么轻轻一推,吕田立马就摔了个底儿朝天,又惹来众人大笑不止。
“黑鹰斥候到……”一声长报打破了帐内轻松的氛围,一位手持黑鹰令的兽皮甲男子匆匆进账,“禀报将军!呼延军已在关外五十里处扎营,兵数三万,皆为轻骑,方圆五十里未见伏兵迹象。”
“好,休整片刻,午时过后再探一次。退下吧。”魏信满意的大笑了两声,“哈哈,蛮人猖狂,区区三万破骑就敢前来挑衅。传我将令!各军整备军装,明日随我出关迎战。斩杀狼骑,耀我军威!”
“斩杀狼骑,耀我军威!”
众将军异口同声,气焰高涨。
各军将军四下散去传达军令,负责军备和粮草的文官也都走了,唯有掌军政的中军司马还在。
“司马有话要说?”魏信笑着问了一句。
中军司马踱步来到幕帐后面的军机山水图前,仔细查看起来,时而皱眉轻叹,时而蓦然沉思,就是不回话。
“怎的?莫不是这图不对劲?”魏信大惑不解,随后又大笑了两声,“我找人重画便是,司马何须在此长吁短叹啊。”
中军司马摇头道:“非此图不足。”
他指向落阳关外四十里处的那块平地,“将军且看,此处便是贫泽之地,周围二十里荒芜至极,于我军十分不利,明日呼延军必选此处交战。”
魏信不以为然道:“便是地形对狼骑有利,区区三万兵也不足为惧嘛,司马多虑了。”
“去秋呼延军损兵折将,今次再来犯,绝非盲目行为,将军还是谨慎些好。”中军司马仍是不放心。
魏信沉吟了片刻,点头道:“也好,我去上将军府走一趟,这里就交给你了。”
“将军放心吧。”中军司马送别魏信后,就匆匆去军营巡视了。
岩俆城距落阳关仅一个时辰路程,赵邦为了方便处理边关要事,便依着落阳关筑了一城。魏信抵达岩俆城时已是午时过后,在外劳作了一个上午的农民们此时正陆陆续续赶回来吃午饭,人来人往,使得这座偏僻的小城也格外的热闹。
赵邦的府邸位于城中,说是上将军府,其实只是一所三进式的普通住宅。第一进是接待宾客用的会客室,第二进是赵邦处理军务的军机室也是他的书房,第三进则是寝室了。
魏信直接来到了第二进的军机室,屋中案台上的竹简满满的堆成了一座小山,将一位温文尔雅的中年男子围在了中间,旁边茶案上摆着一盆肉汤和一碟野菜,此时已无热气,放在这里该是有段时间了。
魏信摇头轻叹道:“将军,该用膳了。”
赵邦头也不抬,指着旁边的茶案道:“放那吧,我等会儿便吃。”
魏信苦笑道:“放很久了嘛,已经凉了。”
赵邦抬头望去,惊讶道:“魏信老弟,你怎么来了!”
忙起身舒展了下筋骨,只听“咯吱咯吱”的响声随之传来,两人对视一眼,不禁都笑了起来。
“入冬后无战事,这不,闲着也是闲着,我就找来一批典籍打发时间,眨眼便窝了一个冬天。”赵邦示意魏信坐下,随后问道,“你来找我定是有事,快跟我说说,狼骑有何动静了?”
“哈哈,什么事都瞒不了你。”魏信笑道,“也无甚要紧事,你先吃点东西,吃完再讲。”
“成,我看你也应该没吃,咱们就边吃边聊。”
说完朝门外唤了声“程伯”,随后一位健硕的老人便匆匆进来了。吩咐程伯将案上的两样物事热一热,再加上一叠肉饼一并送来,程伯虽内心不忍,但还是应诺一声,端起已经冰凉的汤、菜又匆匆出了门。
程伯刚走,赵邦又问起了关外的情况,魏信拗不过他,便将近日来黑鹰斥候刺探到的消息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他。
赵邦沉默了良久,猛然道:“不对劲!”
他起身找来一幅详细的边关地图,直接铺在了地上就仔细看了起来,两条卧蚕眉越凑越紧。魏信默默的看了片刻,急得直挠大腮胡子,“这,这哪里不对劲嘛?”
赵邦将一根竹片折成四段,将一段放在地图上标示着“贫泽”二字的荒地上,“三万狼骑在这里……”
接着又将一段摆在对面位置,“我军两万在此处,若是你来指挥,此仗该如何打?”
魏信也折了几段竹片,略作思考后,他先将一段在“狼骑”周围划了个半弧,然后摆在“狼骑”的后方,“我自领一队骑兵疾行绕至敌军后方,敌军必定认为我军胆怯撤退而全军出击……”
指向“狼骑”前方的竹片,“何力领步兵在此结阵以待,如此前后夹击,片刻便可全歼三万狼骑也!”
赵邦点头赞道:“此招诱敌深入,不失为一法。”
他将一段竹片摆在“狼骑”的后方,“假使狼骑有三万伏兵呢?”
“两万对六万,那我肯定撤军嘛。”由于兵力悬殊,魏信毫不迟疑的回了一句。
赵邦摇头道:“狼骑一律轻装上阵,此处周遭二十里又皆是荒原,我军若撤,必遭围剿!”
魏信“啪”的一下将一段竹片拍在地图上,毅然道:“那我全军出动,四万对六万,我军仍有胜算!”
赵邦仍是摇头道:“你若出动全军,狼骑一旦直奔落阳关,以我军之速度能奈之若何?关口被破,损失的不止我四万精兵,我赵国又将被卷入无尽的战乱中啊!”
“你这不是瞎折腾嘛,哪来那么多狼崽子。”魏信对于赵邦的这种假设颇显不满。
赵邦却肃然道:“狼骑平常都是在关外二十里处扎营,此次选在了关外四十里外的贫泽,加之去秋大败,不由得我不重视。”
赵邦将地图收起,语重心长道:“你呀,有时间多看看兵书,行军打仗也能添几分底气。”
“鸟!魏信大老粗一个,大字不识一箩筐,读来何用?”魏信说完与赵邦对视了一眼,随即二人不禁豪放的大笑了起来。
此时程伯已将热好的汤、菜还有一碟肉饼端了进来,赵邦忙道:“程伯,不劳烦了,狼骑动向不明,我随魏将军回军营吃一顿便了。”
说着便跟魏信急匆匆出了屋。
老人服侍了赵家两代将军,自打赵衍兵败为国捐躯,赵邦子承父业打下了一片天地后,一晃十载,便就没有好好歇过。当年血气方刚的豪侠义士,如今刚到不惑之年,两鬓已然花白!
回想这种种往事,年迈的程伯不禁老泪纵横。
赵邦和魏信回到军营已是黄昏将至,黑鹰斥候营又传来军报:呼延军扎营处方圆百里未见伏兵迹象。赵邦仍是不放心,将各级将领召集到了幕帐来集合。
赵邦环视了一圈众将领,威严道:“我没有特别吩咐,但是有一条军令。今夜留五队哨兵轮流巡视,其余军士一律早歇,三更起来生火,五更造饭,破晓时分我将亲率大军迎战狼骑!”
“诺!”众将领同声应诺,声振寰宇,铿锵有力!能和这位举世闻名的将帅之才同上战场,让他们感到极为荣幸,也让他们更有了底气。
待到将领们散去下达军令,赵邦才去用了他今天的第一顿膳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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