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国灭山河在

夏夜燥人，蝉鸣映着鸟啼，尽管已是入夜，也未曾停歇，恍惚间，这大梁王城最高的塔尖，白衣男子手中托着一方星盘，望着星空感叹道：“这长安的夜，今日也是格外的美。”

身旁站着一袭红衣，身材姣好，眉目如画，一双柳叶眉，桃花眼，跪在地上“主人，北天寰宇之上，落了一颗星。”

白衣男子身出左手，右手拖着星盘，掐算着，忽然眉头紧皱。

“主人，这一卦如何。”

白衣男子沉沉的叹了一口气，望着身前的长安城，缓缓道：“这夜晚的王城，如今平静的就像只沉睡的困兽，这一卦，倒是有点意思。”

“主人，此卦何解？”

“原定的北天星辰上的那一颗星子落了，这大梁怕是凶多吉少，届时长安城必定血流成河，这天下必定是乱了。”

白衣男子的身旁轻云飞燕掠过，轻笑如同催死的铜铃般刺耳，此时赫然发现，男子的一袭白衣，竟是披麻戴孝的‘丧服’。

长安城灯火通明处，便是大梁内宫，内宫亭台楼阁伴着留有残色的海棠细柳，银色的月辉轻轻落在碧色辉煌的宫殿之上，大殿内却是灯火通明，人影稀疏。

殿内一袭锦绣红衣，青丝微散的妇人，眼中碧波微漾，鼻尖痣显得格外清雅，可眼睛却死死的盯着坐在盘龙阶梯之上，身穿绣金龙袍，低头沉思的男人，男人似乎许久未曾休息，双眼昏暗似如深坑，鬓杂未修，活生生一副活死人之像，殿门前深红色的霞帔，在黑夜的衬托之下，便是愈来愈艳。

“大王，真的没有办法了嘛？”

“柳儿，大唐欺人，如今兵至城下，笑我朝中无人敢请缨作战，我别无选择。”

“我随你去。”

金袍男子双手撑起佝偻身躯缓缓直起，踱步向台阶之上，那世人皆渴求的宝座，那金光耀目的座位，现在于他而言，此时便是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了气，甚至可能送了命，而现在所做的一切，只为了守住自己的江山，护好身后的黎明百姓，还有他的王后。

“易柳，你后悔嘛，当年忤逆父母，下嫁于我。”

“妾身不曾悔过，大王，你就让我随你去吧。”

“你留下，照顾好庭儿，若此战，我若能回来，我必定摘冠卸甲，去易家求得原谅，我若是回不来，你便弃了这荣华，带着庭儿逃了吧。”

说罢，梁王坐在龙座之上，抬头闭目，可妇人眼睛的红丝如同蛛网般蔓延，只是深情的望着龙座之上的那个男人，沉默了片刻，屈身行礼拜别了梁王，拖着长裙，一步一步走出大殿。

梁王身为一国之主，手里三十万铁骑曾经战无不胜，如今却敌不过一个大唐。

“原来是你来了。”

王后刚出殿门，梁王便微微抬起头说道，便有一位黑袍男子，出现在殿门前，来者粗眉大眼，棱角分明，一道剑痕在左脸隐隐作显。

“早就来了，看着你们俩有点不忍，便在顶上多待了会。”

“你又迈出了一步？”

“还差半步。”

“我懂了，出剑吧。”

一抹流光自殿外飞来，月下寒光，冷的使人发汗，来者手中便是十大名剑的承影剑，剑有形，剑却无影，一剑飞寒光，千里见阎王，当年为了证剑道，与大唐国手论剑，国手欲拔剑，十数里外飞来一剑，洞穿国手眉心，只留下两个字“好快”论剑便结束。

此番来，天机楼所出天榜之上，梁王居为第四，梁王便如同当日的国手，作用便是助他登榜，称为名正言顺的天机楼的天榜榜首，天下第一。

说罢，黑袍男子手中剑飞出，一剑化影，剑影化剑莲，一剑刺出，梁王拔剑，手中剑名为雀鸣剑，拔剑之音如朱雀长鸣，黑袍男子的剑莲与朱雀相遇，竟肉眼可见将朱雀碾碎，一道血痕留在梁王左臂之上。

“等等，我有事求你，不然我心有牵挂，也不敢舍命相拼。”

“你说吧。”

男子不似年龄颇大之人，一身黑衣，眉间一缕病气，声音温柔可却没有一丝语气。

“大梁被灭后，你必须答应我掩护我妻儿离开，让他们活着。”

黑袍男子沉默了片刻，说道： “好，可你怎么不问我为何帮唐王？”

“国既灭了，还问那么多干嘛！”梁王苦笑着，又接着说“出剑吧。”

“你这性子，我喜欢，既然知道了结局，就让我见识一下，大梁雀鸣剑的真正的威力。”

不知何时，大殿外阵阵琵琶声渐起，似乎为这场战所弹，殿内承影剑与雀鸣剑相争，一人为命，一人为道，最终雀鸣剑落地，梁王被废，黑袍男子脚踏飞燕，转身而去。

“雀影相争，有意思，不过这个游戏可以更有意思。”

一处祭台之上，白衣男子盘坐在弄雾之中，嘴角微扬，望着星盘，手中掐算着，看向大梁的方向，似乎一切皆在星盘之内，可星盘之中只是一片虚无。

世人都知，梁王宠爱梁后，亦梁后有两喜，一喜琵琶，二喜海棠，梁王散布千万金，遍寻天下，竟为梁后寻回传说中的琵琶绕梁，从此王城内宫便是真的琵琶余音，绕梁不绝。

梁后二喜海棠便是细柳海棠，王便在这王城的内宫，处处都被种上海棠花，每逢初夏，一眼望去，海棠花开，如今正值初夏，这海棠花的颜色正艳，艳的扎眼。

梁王御驾亲征，文武百官送行，长安城门外，身穿金甲的梁王，下马走向身穿红衣的易柳。

“王后今日真美。”

梁王的眼睛凝视着眼前，这个双眼血丝的女人，易柳一步步走上前去，深深抱住了身穿战甲的梁王，轻轻贴近他的耳朵，只是轻声说了两个词“活着。”

此战之难，难于上青天，众臣皆知梁王此去，便是九死一生，可金口玉言，退无可退。

战事持续七个月，随着时间推移，大梁的大司命祭典也到了，此为梁国盛事，梁王不在，梁后便需主持大局，完成祭礼。

那一日，百姓们走上了街头，跪拜梁后车马，一路拥簇着王族，前往祭台，可梁后刚踏上金鸾台，一匹黑马便从人群中冲了出来，格外显眼，大声喊道“急报，急报！！！”

听闻边关急报，众臣皆议论纷纷。

“是不是大王要凯旋回朝？”

“左相，如此倒像是说笑，大唐五十万兵马，纵使我大梁三十万铁骑还在，怕是也难以取胜。”

“那如此说，大王是不是....”

“你在这妄议君王，你切先摸摸你的脖子，凉不凉！”

梁后看完插着鸟羽的书信，紧紧的将书信攥在手里，梁后身后的一对干净的小眼睛，默默的看着一切，紧紧抓着梁后的裙摆，这个孩子便是大梁太子，陈满，字云庭。

“母后，父王是不是回不来了。”

“你父王留在了边境，去守护我大梁的臣民，庭儿不需要听到别的，你只要记住他是一个好君王。”

“母后，他们说父王回不来了。”

“庭儿，你一定要记住，你父王是个英雄。”

“是，庭儿记下了。”

此刻的易柳早已没了心情去完成什么大司命祭典，便撤去了身边婢女，斥退了文武百官，一步步走回了翊坤宫，宫道两侧人影稀少，细柳纷飞，天上的云越积越厚，一点凉意落到了梁后的脸上，霎时间，雨连成线，易柳如同失魂般走着，望着宫道两侧的海棠树，喃喃道。

“陈撤，你这个骗子，你让我怎么撑下去啊。”

一身皇后服的易柳，被雨水弄花了妆容，眼泪混着雨水滑落，此时哭的像个孩子，一切的情绪积压不住，往外爆发着。

“你答应我陪我去江南，陪我看这满城的细柳海棠，跟我白头偕老。”

“你答应过我的”

“如今，都不作数了。”

翊坤宫的宫人们，只见一身湿透的王后，边走边卸去珠钗玉环，华贵凤冠霞帔，抽泣着走回殿内，紧闭着房门，抱着琵琶弹了起来，弹的凄切，弹的哀伤，弹的引人勾起伤心往事，不由落泪。

第二日，梁后卸下了凤冠霞帔，穿着素衫白衣，青丝散落，坐在翊坤宫的房顶上，望着满目海棠，痴痴的笑了一天，宫人们只知王后一直喊着王的名字，念了一天。

王后到底怎么了，没有人知道。

第三日，朝堂之上，梁后宣读前日军情急报，边关噩耗，梁王被敌军大将一箭穿心，殒身沙场，敌军兵临城下。

仅仅三日时间，大唐军队，便已在这王城之外驻扎，可每日的谏书，堆积如山，皆道是妖后祸国，大司命降灾，无一人言救国之策，尽数是抨击一个手无寸铁的妇人，大梁王城内的达官贵胄，皆是各自奔逃。

一时间城内无军，城外无人。

短短十日，大梁王城便被大唐击破，大唐主帅楚老将军下令，凡长安城民，皆杀，一时间，梁国王城血色铺天，臣民被大肆掠杀，尸山血海，而梁王后易柳与太子陈云庭，却销声匿迹，如同消失于这世间一般。

这疆土万顷的大梁，繁华盛世时，需要一位容貌倾城的美人点缀，如今乱世之中，也需要一位美人顶罪。

她是盛世的美人，也是这乱世灭国的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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