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希特勒微微点头，面露一丝欣悦，现场其他德国人都面露自豪。松冈洋右说的是德国的近代史，而德国的近代史确实充满德国的苦难以及德意志民族的荣耀，因为苦难，所以自强。任何一个人或国家，从艰苦卓绝中走向成功后，都会对自己昔日的奋斗历程感到骄傲和自豪。

松冈洋右既是在简述德国的近代史，也是在趁机拍希特勒等人的马屁。里宾特洛甫神色怡然地问道：“松冈先生，您到底想说什么呢？”

松冈洋右轻轻地笑了笑：“德国的历史已经确凿无疑地证明了德意志民族是一个伟大的、高贵的、优秀的民族。现在，请让我们回忆一下日本和中国的近代史。日本和中国的近代史在一开始是非常相似的，两国都是闭关锁国、闭目塞听，结果都落后于世界民族之林，继而被西方列强一起用大炮轰开了国门，一起在西方列强的威逼下签署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都成为西方列强的鱼肉对象，时间同步得几乎一致。1842年，中国清政府被迫跟英国政府签署了第一个不平等条约《南京条约》，而在1854年，日本江户幕府被迫跟美国政府签署了第一个不平等条约《神奈川条约》。诸位，两者时间非常接近吧？相隔只有区区十二年而已。

接下来呢？中国继续浑浑噩噩、苟延残喘，我们日本则是知耻后勇、奋起直追！在明治大帝的统领下，日本跟完成刚统一的德国是一样的，虽然内忧外患、贫困交加，但百折不饶、矢志不渝！为了建设强大的海军，明治大帝每天不吃早饭，明治皇后捐出了自己的所有首饰，亿万日本人更是克己奉公、一心为国，最终，通过数十年艰苦卓绝的奋斗，这才有了今日的强大日本！日清战争，日本军队一举击败了国力远在日本之上的清国；日俄战争，日本军队再创辉煌，再次通过浴血苦战和视死若归的日本精神，一举击败了国力同样远在日本之上的俄罗斯帝国，从而成功地创造了近代以来亚洲国家第一次战胜欧洲国家、黄种人第一次战胜白种人的伟大先例！”

松冈洋右越说越慷慨激昂，他目光如炬、神色亢奋，显然，他也沉浸在近代日本的辉煌道路以及因此而产生的民族优越感中，“至于中国…”他的话锋猛然一转，脸上陡然间充满赤裸裸的鄙夷、讥讽、厌恶、讥笑，“七八十年前，日中两国一起成为西方列强的鱼肉目标，七八十年后，日本已经脱胎换骨、浴火重生，而中国呢？仍然还是一个虚弱不堪、毫无进步、国穷民弱、可悲可笑又可怜的所谓大国。诸位请不要忘了，七八十年前，日中两国虽然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但两国的发展基础却是有着天壤之别的，中国的人口数量是日本的六倍多，中国的领土面积是日本的三十多倍，中国地大物博、资源丰富，日本却国小民寡、资源贫瘠，但为什么七八十年后，日本已是列强大国，中国却还是穷困潦倒、任人鱼肉呢？”

他故意顿了顿，然后故意扫视一眼蒋百里和程天放，最后一字一顿、字字恶毒地道：“因为中国人就是一个劣等民族！”

松冈洋右是用日语说的，蒋百里精通日语和德语，程天放精通英语和德语，蒋纬国只会汉语，现场还有两名德国翻译，一名精通日语，一名精通汉语，松冈洋右一边说，两名翻译一边翻译，一个把日语翻译成德语，一个把同伴翻译出的德语再翻译成汉语，从而确保现场所有人都能进行交流。

松冈洋右说出最后那句话时，蒋百里立刻听懂了，他的脸色立刻紧绷铁青起来，程天放和蒋纬国随后也通过德国翻译而听懂了。前所未有的耻辱和愤怒让蒋纬国差点儿一下子情绪失控，他咬着牙绷着脸，强行地克制住情绪和怒火，一言不发，因为他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

程天放则彻底地忍不住了，他霍然起身，浑身微微地颤抖着、神色悲愤地伸手指向松冈洋右，义正辞严地道：“松冈先生！你居然在公开场合公然地说出这种严重侮辱我国和我国国民的话！我要求你立刻道歉！”

“道歉？”松冈洋右满脸藐视地冷笑，“我说错了吗？一个民族，不思进取、不求上进，对外卑躬屈膝、苟且偷生，对内同室操戈、自相残杀，这难道还不是劣等民族？你们中国的当权者永远都是鼠目寸光、自私自利，只会以权谋私、欺世盗名，从来不会真正地为国为民；你们的官员只知道损公肥私、嫉贤妒能、媚上欺下，对上奴颜婢膝，对下无恶不作；你们的底层百姓更是奴性十足、趋炎附势、麻木不仁、愚昧无知、蝇营狗苟，这么一个民族，难道还不是劣等民族？”他在说出最后一句话时猛然地提高声音，堪称中气十足、张狂跋扈至极。

“说得好！”大岛浩兴奋不已地高声喝彩。

“呵呵…”白鸟敏夫不失时机地补充了一句，“所以说，中国就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他望向希特勒，脸上笑容可掬，“尊敬的元首，通过回顾历史，我们很清楚了，德意志民族、大和民族，都是伟大的、优秀的、高贵的民族，中国人根本就是一个像垃圾一样的劣等民族。德国怎么能跟中国结盟？中国根本就不能给德国带来任何利益，这样的劣等民族，甚至根本都不配成为德国的朋友。优秀的民族，应该跟优秀的民族携起手来，强强联盟才能所向披靡！”

希特勒不动声色，但目光里已经隐然有几分赞许神色，现场的德国人里，勃洛姆堡元帅、塞克特上将、弗里奇上将都微微摇头叹息，他们三人都是亲华派或立场倾向于亲华，雷德尔、希姆莱、戈培尔都表情波澜不惊，而戈林和里宾特洛甫已经在连连点头了，这两人是亲日派。

中国特使三人里，蒋百里神色冷峻地拉住悲愤交加的程天放，蒋纬国慢慢地眯起了眼睛。

“松冈先生、白鸟先生…”希特勒微笑着开口，“今天的会面虽然是非正式的，但希望你们注意言辞，日中两国都是德国的朋友，因此，德国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不愿意看到日中关系进一步激化的。”

松冈洋右和白鸟敏夫一起喜笑颜开地点头：“是，尊敬的元首。”大岛浩在旁边已是满脸红光、喜色泛滥。大岛浩三人相信，希特勒虽然在表面上还保持中立态势，但在内心里已经彻底倒向了日本，己方三人在这场辩论赛的一开始就已经稳压对手。

大岛浩三人都不是等闲之辈，尤其松冈洋右，更是号称“铁嘴”。大岛浩是从国家实力这方面直接切入正题的，松冈洋右更加深谋远虑，众所周知，希特勒是个种族优越论主义者，所以，松冈洋右故意引经据典地拔高日本人的优越性，同时又用心险恶地贬低、丑化、夸大中国人的劣等性，以剑走偏锋的角度打动希特勒。

希特勒随后望向蒋百里：“蒋先生，对于德中和德日关系的发展前景，你有什么看法吗？”

蒋百里站起身，他显得既彬彬有礼又不卑不亢：“尊敬的元首阁下，时代是向前发展的，历史也是向前进步的，因此我们应该把目光放在现在，放在未来，不需要放在过去，不是吗？”

希特勒微笑着点头：“你说得对。”

蒋百里正色地道：“眼下，世界格局暗流涌动，各国都面临着复杂而严峻的国际形势的考验，特别是眼下的德日两国的深交，这是一件直接关系到东方、西方、全世界的重大事件。尊敬的元首，请恕我直言，德国眼下的对日策略似乎有不少欠妥之处，甚至还存在着一定的弊端和风险。近来，国际舆论纷纷传言，说德国即将要与日本签订防共协定，敝国对此深表忧虑。此事虽是德日两国发双边事务，敝国不应该干涉，但是，敝国不忍坐视德国利益受损，中德利益目前已是共存关系，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德国的利益一旦受损，中国的利益必然遭到波及，另外，敝国一直把德国视为患难与共的忠真友邦，实不愿见朋友成别国的垫脚石。”

他冷淡地看了看大岛浩三人，语气冷峻地道：“尊敬的元首，德国之所以要与日本结盟，联合反×是一大重要原因，但是，日本在这件大事上却蓄意地欺瞒德国！日本政府一直只是在口头上高喊着反×反苏，实际上，日本只是想让德苏两国扭成一团，然后自己好趁机坐收渔人之利，从而实现让德国为日本火中取栗的险恶目的！”

希特勒不动声色，脸上仍然是平和的表情，戈林和戈培尔脸上露出一丝狐疑神色，两人看了看大岛浩三人。大岛浩三人一起露出不屑的神色。“一派胡言！”松冈洋右冷冷地道，“蒋先生，你的这番话完全是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目的是挑拨日德友好关系！简直是痴心妄想！”

蒋百里没有搭理松冈洋右，他继续有条不紊地侃侃而谈：“尊敬的元首，日本虽然一直高喊着反×反苏，但他们可曾有过任何实际行动？实际上，日本一直瞒着德国在背后与苏联偷偷摸摸地搞着狼狈为奸的勾当，并且很有可能已经签署了日苏互不侵犯条约…”

“可笑！”白鸟敏夫站起身，冷笑地看着蒋百里，“如此拙劣的栽赃陷害手段，恰恰说明你们是何等的黔驴技穷，何等的卑鄙无耻！”他望向希特勒，“尊敬的元首，我在此向您保证，日本从未跟苏联政府有过什么暗中联系，这些都只是中国政府为了挑拨日德友好关系而用心险恶、居心不轨的搬弄是非！他们信口雌黄、血口喷人，请您和德国政府千万别上他们的当！”

蒋百里冷淡地看着白鸟敏夫：“白鸟先生，请问，您能否让我把话说完？”

白鸟敏夫冷哼一声：“好，我就听听你怎么搬弄是非、煽风点火！”

蒋百里看着神色古井不波的希特勒：“尊敬的元首，白鸟先生说我和我国政府是在栽赃陷害，那好，请您听我认真分析。根据可靠消息，日本政府的对德对苏政策实际上是这样的——先以反×反苏的口号诱骗德国跟日本结盟，从而把德国拉下水，再暗中激化德苏两国的矛盾，同时又提前跟苏联政府暗通款曲，充当德国和苏联之间的调停人，在德国面前跟苏联唱双簧，在苏联面前跟德国唱双簧，这样，日本一方面就能在德苏两国之间左右逢源，利用德苏矛盾，成为德国必须竭力拉拢以对付苏联、苏联也必须竭力拉拢以对付德国的重要筹码，从而既能获得德国给予的利益，同时也能获得苏联给予的利益。

元首阁下，日本的这一招非常高明，也非常狡猾，日本不但可以在不动声色中坐收渔人之利，既赚到德国给的好处，也赚到苏联给的好处，同时还能给日本的下一步计划打好基础。日本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呢？日本的第一步是缔结日本、德国、意大利三国联盟，从而提升自己的国际地位，扩大自己的国际影响力，加强德国对日本的依赖性，从而巧妙地牵着德国鼻子走，第二步就是假意居中调停德苏矛盾，从而把苏联也拉进这个联盟里，最终形成日本、德国、意大利、苏联四国联盟，获得可以对抗以美国、英国、法国为核心的西方联盟的资本，这样，日本就彻底地没有后顾之忧了，德国支持它，苏联不会动它，美英法也会因为有德国、苏联给日本撑腰而对日本投鼠忌器，日本接下来就能放心大胆地展开第三步了！”他稍微地顿了顿，声色俱厉地道，“全面侵略中国！”

此话一出，举座皆惊。

大岛浩、松冈洋右、白鸟敏夫三人齐齐神色一变，而现场的德国高层们也无不表情悚然，希特勒的神色虽然还保持着湖水一般的平静，但眼中已经开始闪烁起了思索的目光。程天放惊喜地看着蒋百里，为之喜不自禁，蒋纬国也忍不住暗暗地喝彩：“高明！”

蒋百里刚才这番掷地有声且斩钉截铁的措辞，客观上讲，起码有一半是他的“凭空捏造”，但这就是蒋百里的高明之处，他充分地利用在事先精心搜集到的国际态势变化以及各大国的最新动向、利益冲突点、对外政策变化等信息，加上他的分析和推测，极其巧妙地“捏造出”这么一个让日本人无法反驳的“大阴谋”。

想要说假话说得让人相信，就必须做到逻辑严密，蒋百里做到了，他的这份深入浅出的分析一方面有很大可能就是来自日本国策的变化趋势，一方面在逻辑上近乎无懈可击，因此，具有极强的说服力。把假话说得比真话还要令人深信不疑，这本来就是外交人员的必备能力。蒋百里把这么一个“大屎盆子”扣到日本人的头上，确实让日本人陷入了有嘴说不清的被动。

“你…”大岛浩忍不住霍然而起，他气急败坏且气势汹汹地怒视着蒋百里，“你在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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