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费伦尚不及伸出手去,却被狄老斥阻道:“使不得!眼下两股炁能的暗暗较劲,连爷还稍占上风,神火尚在英冲体内徘徊。倘若你此刻强行阻断,英冲小子或可得救,但神火一旦迸发,再袭入连爷体内,则连爷性命休矣!”
费伦闻之大惊失色,心想:“现下若是上前阻拦,则连爷性命堪忧,但任其僵持下去,英冲一个小小修灵,怎生抵挡连爷真炁反噬?”无疑是二者择一而活,心下更是踌躇不决起来。
这时炁能胡乱流窜,英冲意识还算清醒,痛叫声撕心裂肺。
费伦在侧听了,当下心神一定,挥泪喊道:“人是我带来,倘若有所闪失,叫我何颜苟存于世?连爷,黄泉路上勿觉忧,费伦贱命自当相陪!”说着便欲上前,强行打断英冲。
但他近身不过咫尺,只见狄老老泪纵横,骤然起身,一把将费伦按倒在地,扼住费伦咽喉,叫道:“连爷于你我有再造之恩,你焉能为了旁人,来害了连爷性命?莫说此子是英氏旁族,便是个官家殿门徒①,你我也只能忍痛不管!倘若日后有人责怪,咱两个贱命不足贵,拿命相抵便了。但连爷他鬼门关上走一遭,好容易挽回性命,断不可再有闪失了啊!”
费伦听了,愣神良晌,失声恸哭,却被狄老说服,不再上前阻拦。
这般真炁交错来回,只见英冲面色愈发惨白,竟宛如乳白云雾,毫不见血色。鼻息也愈发低缓,仿佛随时都可能蓦然断止。
费狄二人在侧观望,忽见英冲俯首低眉,不知生死。二人大声呼唤:“英冲!英冲!”却如石沉大海,丝毫回音不见。
孰料二人声音煞是洪亮,反倒惊醒了昏迷的连麦城。
连麦城艰难撑开眼皮,只见身侧一位少年奄奄一息,早已失去神识,温润的手掌却犹自贴着自己背心,隐隐现出精纯真炁。
他稍微一滞,只吃力思忖须臾,便立时明悉一切,当下暗喝一声,强行收回暴乱真炁。
于是双方本是僵持的真炁轰然瓦解,英冲的神火登时蔓延而出,袭向连麦城而去。
幸而眼下英冲真炁早已枯竭无几,神火仅触及连麦城脊背皮肤,便瞬间消散无踪。
饶是如此,伤痕累累的连麦城犹自忽感灼烈袭来,再度晕厥过去。
伴随着双方僵持真炁崩塌,英冲也瘫倒在地,二人齐齐昏厥,不省人事。
也不知这般多少时日过去,英冲浑浑噩噩间,只觉不时有一股沁人心脾的气息在体内流窜,舒润非常。
待他终自稍复气力,悠悠转醒时,才见大林剑魁首已然能够坐定调息。
英冲但觉体内润泽生机炁能犹在,馀光一瞥,才知是碧奎尊正自不遗馀力,为自己舒气调缓。
绿林侠费伦见英冲终自苏醒过来,心头登时大喜一震,正欲开口时,忽又缓缓俯首沉眉,默然不语。
大林剑魁首正自闭目调息,亦察觉异样,睁开双眸,朝费伦微微点头示意。
费伦蓦然起身,行至犹自瘫软在床的英冲跟前,匍匐在地,行起叩首大礼,哽咽颤声道:“英冲小哥,全是我忘恩负义,险些害了小哥性命,我...我...”说着便已涕泪俱下,泣不成声。
碧奎尊正自为英冲竭力医治,他面色早已惨白,却还在强自支撑。
见费伦哀声模样,狄老蓦然大怒,喝道:“小伦,堂堂称号级修侠强者,这般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是咱两有愧在先,自当于小兄弟跟前自裁谢罪,左右一死便是,焉有颜再故作恸哭忏悔模样?”
费伦面目一抬,咬牙自愤,硬声道:“不错!费伦贱命一条,今连爷无恙,已是了无牵挂,自当以命谢罪!”说着便手中真炁运起,欲朝着眉心拍去。
眼瞧着费伦手掌便要触及眉心,英冲虽早已全身无力,这时却不知哪来的气力,竭力嘶吼一声:“快住手!”
一旁大林剑魁首本来不动神色,见费伦笃定神色,亦大叫一声:“你敢!”说着却狂呕一口鲜血,身子自石床上滚将下来。
费伦大骇,忙不迭收掌,将连麦城搀扶起来。
大林剑魁首艰难喘气,死死握住费伦肩膀,吃力道:“英冲...是为救我...才险些丢了性命,你若...以命相抵,却教我怎生是好?”
费伦一时语塞,愧疚俯首噤声。
英冲这时已稍有好转,见此情此景,不由得长舒一气。
他见费伦犹自愧疚的面色,再一瞥身旁尽心为自己疗伤、甚至嘴角溢血的狄老,心下暗想:“当时千钧一发,我与连麦城真炁相互僵持,只消费伦随手一格,便可令我立时毫发无伤。料来如若能舍命相救,他两个也不会迟疑半分,但他二人偏把连麦城性命高视一切,才抉择了作壁上观而已。”
忽又念及自己卑微修为,无权无势,心忖:“他三个都是境界远高于我,却从不恃强胁迫我做甚么,这点属实难能可贵。更因有愧于我,敢以性命谢罪。大林中人,果然都是义薄云天之辈,比那义帮的徐元驹,可要强得太多。”
这般想着,心中本来莫大的委屈,此刻也霎时无存了。对眼前三人,也只有敬佩而已。
只数日的功夫,英冲也已然大感恢复,狄老犹自硬撑着惨白面色,欲继续医治,却被他出言婉拒。
这时大林剑魁首已然痊可,便开始整日悟道修炼,他在英冲面前毫无避讳,往往将剑意凝聚在英冲眼前。
剑意,是剑修凝聚魂意的特殊炁能,外形看起来只是一柄小剑,但比一般的修术炁能,威力不知高深几许。
英冲每日见盘旋于洞府内、似如漫天光线般的剑意炁能,当真是惊为天人,心下唯有敬服。
又没几日功夫,英冲终自不再瘫软,能立起身来。
英冲心念自己耽搁许久时日,便要坐定调息,沉心修炼内。但才刚坐定,他便登时腾然而起,面色呆滞,叫喊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连麦城三人被他这般神色一惊,但见英冲满脸诧异不解的神色时,当下却纷纷明悉,相视一笑,默然不语。
英冲见三人似知内幕的神色,又见费伦神色最是暗喜,登时诧异道:“是费前辈助我一跃元境云霄门?”
原来他适才正欲修炼时,却惊骇发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已然越过元境云霄门,跻身为修元境界。
费伦释怀一笑,连连摆手道:“小兄弟真真抬举费某,这世上能助人跨越云霄门的人,许是真的存在,然则费某却委实不敢自居此辈大才。”
英冲便即转目,朝连麦城道:“莫非连前辈相助?”
大林剑魁首亦是苦笑摇头道:“连某亦力有不逮。”
英冲大是不解,再将目光凝向碧奎尊,不待他开口,却闻狄老抚须大笑道:“英冲小哥痊可确是与老朽有关,只是跨越元境云霄门,却实非老朽之功。”
英冲愈发奇了,暗忖:“我却才感觉不会错,我现下确已是个元境修为,但分明只是昏厥而已,倘若无人相帮,如何能无缘无故跨过了修士第一道最是险难的云霄门?”
见英家大少挠头搔耳不解模样,费伦中终是笑着开口解释道:“连爷所言果是不错,小哥四十年鸣悟浸淫,境界寸步未进,功效实则早已远远超乎小哥本身所料。”
大林剑魁首含笑点头,赞叹道:“不错,重伤之后一跃云霄门之辈,我倒也听闻过。然能于昏厥状态下跨越云霄门,还全无自知,小哥当真是世所罕见。这般傲人的姿赋,想来日后前途定是无可限量!”
英冲心下大喜过望,暗忖:“没想一番遭遇之后,竟因祸得福,跨越了元境云霄门,往后的修炼,我傍身神度鸣悟,更应是手到擒来,几近视若无物了!”这般想着,对连麦城三人更自心怀感激起来。
如此再隔一月馀时日,英冲的伤势方才痊可,四人这才离开隐匿洞府。
英冲本欲追寻剑左英氏踪迹,争奈逗留时日过久,早已失去了众人行踪,便只能与连麦城等人一行,继续沿路北上。
连麦城因落败于谒东剑魁首阴计之下,犹自耿耿在怀,他重征北上,自是欲与谒东剑魁首再决一战。
一路来,英冲不时请教三人修士学识,连麦城三人也是知无不言,一应详尽剖析,毫不避讳。
英冲忽地想起老管家留给自己的剑谱,还有杀螟十剑最后剑招“九锋归一”没能学会,便开始沉心研习。但九锋归一剑招奥妙无穷,任他如何精研,始终不悟瓶颈,迟迟不得法门。
连麦城等三人本在房中各自沉心修炼,却忽见庭院内锐利气势大作,心下一时惊骇,忙不迭出门探视。
但见英冲正于院内舞剑,黄色神火烂漫,烈焰灼人,印出一片鲜艳无极。
因见剑气蓬勃,气势凛然,费伦不由得惊叹道:“早闻‘杀螟十剑’精妙无穷,常以不能亲眼所见引以为憾,今既逢英氏嫡传后人,何不请英冲小哥舞剑施展一番?”
狄老连连称是,便是大林剑魁首都是心痒几分,当下说与英冲。
英冲欣然接受,将杀螟十剑一一使将出来,待舞至“八江汇海”,只见八剑气势隐隐牵动,凌厉极甚。
费伦狄老二人已是瞠目结舌,暗叹连连,大林剑魁首亦不迭点头,心下叹服。
英家大少收起手中铁剑,才赧颜揖道:“晚辈初晋修元境界,以往只是招数修习,是以于杀螟十剑略显生疏,令三位前辈见笑了。”
费伦连连摆手,犹自惊叹道:“人道‘修侠之下无绝艺’,英冲小哥操一柄铁剑,竟能将绝艺施展如斯威力,已然实属不易了。”
英冲摇头凄然道:“只是眼下以这微弱修为,欲为族内冤魂复仇雪耻,怕也不啻痴人说梦。况杀螟十剑修习难度委实不高,晋升修元境界后,只消数十载心无旁骛精研,一般俱可习得。此前费前辈所见那位修佺英义仑,以及其弟英义全,俱已尽习杀螟十剑,于此剑术造诣,自也远胜于我。”
见英家大少落寞神色,费伦狄老二人摇头慨然。之前闲聊间,英冲也已将遭遇告知,几人虽是愤恨剑左英氏所为,却也无可奈何。
正自气氛萧索之间,却见大林剑魁首踏步夺剑,跃至庭院中,回眸浅笑道:“我料‘八江汇海’尚非止境,且观我舞剑如何?”说着手中铁剑飞舞,只见院中剑意横飞,飞流奔窜,化作阵阵耀目闪电白光。
连麦城举剑轻喝一声:“聚!”
阵阵白光璀璨,霎时凝聚一体,化作一柄浩然大剑之形,气势宛作天威!
英冲看的瞠目结舌,听闻费伦浅笑道:“这便是大剑术!”
连麦城执剑而笑,和煦谦雅,朗声道:“此为剑道大剑术一脉,与你的剑气剑术颇有殊异,但对你领悟杀螟十剑应大有裨益。争奈我对大剑术的造诣尚自浅薄,倘你日后有缘得见大剑术一脉最为大成者,名冠华云‘鱼白一剑’,方能真正尽览大剑术之威。可谓开天辟地,断海斩云,无所不能。而今你能悟得几分,也全凭你的造化了。”
英家大少徜徉许久,心中百感交集,思绪万千,良晌才颔首点头道:“多谢前辈。”
院内执剑的大林剑魁首出掌抛剑,笑道:“该你了。”
英冲挺身接剑,登时只感心无旁骛,此前于‘九锋归一’剑招上迟迟不能顿悟的瓶颈,此刻立时通透。
他心下空明一片,当下竖剑身前,八江汇海使将出来,继而轻声一喝:“聚!”
八剑彻底汇成一道大剑锋,凌厉气势虽远不比连麦城展现的剑意大剑术,却也强过八江汇海甚多。
正是杀螟十剑第九剑,九锋归一!
连麦城见英冲所使绝艺,不禁惊叹道:“以炁为意,剑凌折絮,杀螟十剑!以炁能作剑意,汇成大剑术之形,英家的老前辈,该是怎样的绝代风华?”
英冲气喘吁吁,却大喜过望,忙不迭行至连麦城跟前,拜谢道:“多谢前辈助我练就杀螟十剑!”
连麦城笑道:“是你自身悟力惊人,我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倒是有件蹊跷事,适才见你施展剑术,隐有几分炁中藏炁之状,你的神火竟有几分掣肘。只是究竟因何至此,我却道不清楚。倘你往后得遇大才,定要好生探寻一番才是。”
英冲心下虽是不解,却被练就九锋归一的喜悦悉数掩盖,不去理会甚多。
正自心喜时,忽见一旁狄老踌躇半晌,登时一喝,好似终自定下心来,踱步上前道:“英冲小兄弟,我再授你一套绝艺如何?”
英冲当下大惊失色,便是连麦城与费伦也是面有惊容,齐齐诧异道:“狄老,你莫非...”
因见狄老凄然点头,连麦城回以欣慰目光。
费伦见他如此,亦释然道:“英冲小哥舍命搭救连爷,便是于你我有天大的恩德。横竖你那家传绝艺于你并无半分用处,今既逢神火修士,便是天意如此,赠予英冲小哥也好,总不至于自此失传,抱憾终生。”
英冲心下犹自惊骇,须知“绝艺”乃一方修术之大成,经由无数代英才精研雕琢,俱是惊世罕见之作。
那些闻名一域的大宗派大家族,俱是至少有一套绝艺傍身,否则根本不足以跻身一域大势力之列。
且绝艺作为一族最是要紧之物,往往被视为最高机密,便是族内核心女眷,且没资格修习,更妄谈外族旁姓之流。
凡有泄密者,必遭阖祖全宗不死不罢休的追杀。
正是因此,当初英冲才会忍痛烧毁《杀螟十剑》剑谱,以免沦为家族千古罪人。
狄老神色坚定,探出一本布满灰尘的秘技,古旧非常,其上只撰写三字:
阳炎术!
......
注释:
①殿门徒,是三宗官家殿里,弟子中最是风华绝代之辈,通常来说,即便庞硕如三宗官家,殿门徒的数目,也绝不超过双手之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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