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义仑这一去,半日也不见回音。
英氏遗族俱原地静候,无聊之际便只出神发呆,唯英冲一人坐定,闭目好似神游。
他自经历老管家之死,谒东英氏灭族遭遇,心下反而愈发了无牵挂。那些平素久久滞留的瓶颈,亦是愈发通畅。短短几日时光下来,只感心境平抚,受益良多。
英氏遗族百人行伍中,除开英冲聆雯等一众核心子弟,尚有不在少数的旁系弟子在列。相比于核心弟子的优待,他们平素只能徒步而行,这时静候回音,便只能席地而坐,顶着烈日暴晒。因伏毒滞血丸的缘故,他们饶是心中挟恨,倒也并未作怨言。
正自心中按捺怒气时,忽见一道着百花百纹百色绸缎袍的身影遽然现出,在席地而坐的英氏遗族间左顾右探,来回张望,似是在寻人模样。
英氏旁系俱不知此人几时接近的,当下面露骇然,一哄而散。
嘈杂声传与前方英义全的耳中,他才有所察觉,正欲出声呵斥时,却见那位一袭百花袍男子,手执一根朽木仗,正也凝目瞧来。
英义全静静凝望一会子,却见那男子衣衫上刺绣百花绚烂颜色,却仿佛被一一缝补而上,颇显扭捏不合。
他登时面色一惊,低喃自语一声:“黎花袍?”说着忙不迭自疾风豹兽背上一跃而下,体内真炁隐隐发作,却故作和颜悦色道:“不知是哪位义帮前辈,来此有何见教?”
那百花袍男子倒是豪爽,敛手一礼,应声道:“义帮百花义贼,徐元驹。适才只是途经此处,见众人席地而坐,似有蹊跷,恰又逢徐某正自追凶拿人,便上前来查看一二,多有叨扰,望请海涵。”
英义全故作惶恐,忙回应道:“岂敢岂敢,前辈既有疑窦,但验无妨,这些俱是小生族胞,并无甚么可疑之处。”
徐元驹摆手道:“适才我已验过,此间并无我要找的人。既已搅扰,便索性多问一句,不知阁下有无瞧见过一位着青袍的中年人?足有逾一元子修龄,是个修佺境界?”
英义全听闻对方已然验过,又闻“修佺境界”四字,心下不免一惊,暗忖:“他这样搜寻,我竟丝毫没有知觉,想来他少说也是个佺境,眼下哥哥不在,我且不可与之交恶。”
英义全四下环顾一番,才肃然摇头道:“晚辈在此休憩已有半日功夫,不曾见有人经过。”
徐元驹面有失落,叹道:“那不便多扰,告辞。”说着便欲转身离去。
只他甫刚迈出几步,却又自顿下脚步,瞧着身侧一位英氏旁系弟子,好奇问道:“倒是蹊跷,此处人众俱是修士,你一个手无缚鸡的凡人,与他们为伍作甚?”
英义全登时心中一惊,但不及他插言搪塞,已闻那旁系弟子涩然道:“我本非凡夫,只是昨日压抑炁海不住,不意突破了境界,才致沦作眼下局面。”
话语之间,那旁系弟子已然双目空洞,一副不畏生死模样。
徐元驹大感不解,诧异道:“突破境界怎会...”登时恍然,在那旁系弟子周身巡视一番,方确定道:“伏毒滞血丸!崂黔毒怖陵的伏毒滞血丸?何人如此歹毒,竟胁迫你服下这等阴险毒物?”
那旁系弟子自修士沦作凡人,已然心怀赴死之意,这时被人问及,便索性怒目看向英义全,咬牙切齿道:“是他!同为一姓后嗣,他竟胁迫我服下毒丸,钳制我自由,威逼我们臣服归宗!”
英义全早已心中百般思虑,眼见徐元驹目光投来,更自面露焦灼之色。
他心中暗暗已有戒备,却忙不迭行礼道:“前辈勿怪,且听晚辈解释,此处人众皆属我族旁系外支,为防人构陷,今欲合两宗为一,此乃我剑左英家族内决议,实属族内私务。”
提及“剑左英家”四字,明显有意咬字清晰了几分。
徐元驹神情一愣,略微沉吟了片刻,暗忖:“原来是剑左英氏,来头属实不小,瞧他模样,倒也不似诓骗之语。这终究还是他族私务,我还是不便插手。”
便点头道:“既如此,我自是不便置手的。只是你应深知义帮的规矩,此人修为尽废,我既瞧见,便不可坐视不管。阁下能否瞧在我这义贼儿的小小薄面,纵了他安然离去?”
不承想,英义全只微微一顿,全然不假思索,便即允道:“这是自然,义帮前辈吩咐,晚辈定当遵从。”
旋即向那旁系弟子道:“你今既已毒发,便也不再惧此毒物,大可自行离去就是,我不会阻拦。”
英冲聆雯等人俱是一惊,好不诧异。暗想:“都说剑左英家名满江湖,堂堂一域盛名大族,怎么眼下却又这般忌惮一个自称‘百花义贼’的徐元驹?”
当下心中好似抓住一线生机,纷纷将哀乞目光投向那位“义薄云天”义贼徐元驹。
哪里承想,还没等英冲等人开口祈求,徐元驹便已抓起那位沦作凡人的旁系弟子,头也不回的径自离去,转瞬消失在视野之中。
于馀下英氏遗族,徐元驹根本不睬一眼。
英冲等人大是骇怪,面面相觑,又惊又怒。
英义全自是也将人众面色瞧在眼里,当下冷笑一声,嗤鄙道:“怎么,还痴心妄想他能解救你们于水火不成?你们未免忒也小觑了剑左英家的名头?”
又瞥一眼不见踪迹的义贼,他才蔑笑道:“这群义帮之众,自诩救民水火,但只对凡夫俗子珍重。横竖一个废物旁系而已,于我无半分用处,索性与他又何妨?”
英冲这才醒悟,咬牙愤恨,斥道:“真是道貌岸然!”
话音甫歇,忽闻一声附和传来:“不错,道貌岸然!”
听人附和,英冲再生怨言:“不辨是非,妄称侠义!”
又不知哪来的叫声,跟着传来:“说的极是,妄称侠义!”
英义全冷眼旁观,本是蔑笑不迭,听闻这埋怨,心下却反而大快。
只是两次同一声附和传来,他稍顿之后,方才察觉,大惊一声:“谁?!”
他分明知觉,那话音饶是极低,却仿若携着绵绵无绝的真炁,响彻百人群中,似在耳边呢喃,清晰无比。
一声喝起,英义全忙不迭四下环顾,只是扫视了良久,始终瞧丝毫踪迹不见。
正自纳闷之际,忽闻聆雯蓦地娇声叫:“冲哥哥!”众皆瞧去。
英冲见人众目光纷纷投来,方才有所惊觉,忙不迭顾首相望。只见身后正自立着一位粗布质朴青蓝袍男子,鬓发胡乱扎起,面容却焕发精神,笑盈盈的瞧着众人。
他手中正提着一只半人高的鸟禽,还渗着淋淋鲜血,腥味弥漫四周。
那青袍男子对英冲温和一笑,轻拍一下英冲肩膀,才道:“小子,适才有劳了。”
英冲如坠云雾,浑然不解。
那青袍男子见状,再笑道:“你端地是个不凡的人物!这般小小的年纪,竟却傍身如此浓郁的鸣悟。适才倘非你这股混淆天地炁能的鸣悟之力,我是如何也躲不过那义贼儿警觉的。”
英冲饶是犹自不明故里,却秉着礼节,回以点头示意。
只是英义全遥相凝望,沉吟了许久,忽见青袍男子手中鸟禽滴血,方蓦然醒悟道:“霹鹙鸟!你...你...”一时惊愕的道不出话来。
青袍男子倒是毫无为意,晃了晃手中电闪风驰的霹鹙鸟,笑道:“哦,你说这个?倒是令我汗颜了,以往总道是区区畜生不在话下,今日瞧来,这速度冠绝华云的霹鹙鸟,果真名无虚传。我废尽了周折,方才擒获一只,馀下两只,终究还是被侥幸逃脱了。”
英义全惊容满面,见他一副无以为意的模样,复尔上下打量几眼,心中略有了思忖,才问道:“前辈如此无惧谍夫社,莫非是界阙帮林①四方之一?适才那位百花义贼,如何会与前辈纠缠?”
那青袍摆手不迭,甚是忧容,埋怨道:“可莫再提这茬,实是令我恼恨的紧!你道我抓这霹鹙鸟,与他义帮有甚鸟的干系?偏偏捕鸟的时候,不意误伤一位凡夫,我又非有意为之!这义贼儿便追了我三日三夜,却也不知到底有完没完!”
英义全心中一惊,似有定意,上前一步恭敬道:“原是大林前辈,小生剑左英氏后人,在此拜过。”
青袍男子“咦”了一声,大感惊奇道:“不错,大林中人于杰便是区区,原来是剑左英氏,无怪这般威风凛凛。倒也蹊跷,你却是怎地知晓我的身份?”
英义全正待回话,却闻“砰”的一声巨响袭来。
只见英冲周身火光四起,漫天呼啸,灼烈滚滚,十步不可近人。
英义全双目瞠裂,错愕欲呆。
却闻那大林青袍于杰放狂大笑:
“哈哈,我料果是无误,神度鸣悟,蜕色神火②!”
......
注释:
①界阙帮林,亦即:东界(怘罗界),北阙(九阙),西帮(义帮),南林(大林),乃东洲江湖里最为庞硕的四方势力,以门派或者帮会传承,是江湖中的泰山北斗,东洲江湖的门面招牌。
②蜕色神火,火系修士,鸣悟达到伦度,即可施展灼烈的实火,但即便如此,还只是用真炁引燃的赤红色。而一旦达到神度鸣悟,便能改变火焰的颜色,外层是赤红色,内层是橙黄色,这样依次递增,直到连续呈现赤橙黄绿青五色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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