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拜月楼向东,姬羌经过藏宝阁、司珍局、万寿宫、灌木丛生的林荫小道、狭长逼仄的巷道,直逼青龙墙。
历经三百余年的青龙墙早在前朝就开始出现坑坑洼洼的斑驳裂痕,圣祖朝虽修葺过一次,迄今也有百余年历史。先帝时,曾有人提出将问题严重的段落推倒重新加盖,先帝当时也同意了,后来却因为别的事而搁置,又或者,先帝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她继位后,不得权,有心无力。而姬婳篡位后,也没将这段城墙加固,这便导致后来窜入昊京的流寇趁虚而入,从青龙墙潜入皇城直至藏宝阁,盗走大量国宝珍藏……姬羌当然明白,流寇之所以敢胆大包天潜入皇城,归根结底还是朝纲衰败,民不聊生,国将不国之故,但若当时青龙墙高大坚固,墙体荆棘丛生,墙头利刃冲天,那些流寇恐怕没那么容易找到破绽。
青龙墙以及青龙门的重修加固,事不宜迟。
尚六珈这才明白陛下此行目的,关于青龙墙这段往事,他自然也清楚不过。记得他们历经千难万险从燕宫逃回不久,重登帝位的陛下也像此时这般,静静立于青龙墙下,那时的青龙墙比现在更加破败不堪。
陛下就是这样静静地伫立着,被禁锢燕宫长达六年之久的她不曾落过一滴眼泪,却突然哭的不能自已。
她言,“六珈,大凉真的走到尽头了……”
三日后,紫宸宫突然起火,漫天大火烧红了半边夜空,他和陛下被困火海。
犹记得意识模糊之前陛下一直蜷缩在他怀中,嘴里喃喃着,“好疼呀,六珈,朕好疼呀……”
陷入回忆的尚六珈突然听到一阵节奏整齐的脚步声,立刻抹干眼角泪水,朝脚步声传来的方向望去,一队正在巡逻的羽林正疾步跑来。
姬羌朝路中央站了站,不多时,羽林队伍行至国君面前。
“参见陛下!”
队伍齐刷刷收步,动作一致、声音洪亮的向姬羌行礼,那气势、那阵仗令姬羌大感欣慰。一路走来,遇到的羽林军队伍不知几许,如这般纪律严明,训练素养极高的队伍还是头一回见。
姬羌不由自主朝队伍最前面的卫长望去,这一望,刹那失神。
“表兄,是你。”她脱口道。
那卫长的身子微不可察的晃了晃,随后挺了挺胸膛,使单膝跪地的他看起来更加笔直挺拔,“卑职楚凌霄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尚六珈同样愣住,他完全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地遇到太贤公主的次子,陛下的表兄楚凌霄。他挖空记忆搜索,前世并无这一幕。
当然,前世的这个时候,陛下与他也没来这里。不过,他也从未听到过楚凌霄在羽林军中做一个卫长的事消息。
楚凌霄堂堂一郡王,身份何等尊贵,怎么会跑到皇宫做一个小小的羽林卫长呢?
尚六珈朝姬羌望去,发现陛下非常激动,几次欲言又止,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却又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这般模样,尚六珈何尝不理解,前世,陛下和他困于燕宫六年,最后还是郡王率部潜入燕国,助他们逃离。
回大凉后他们才知道篡权夺位的太尊公主所建立的王朝已经被郡王推翻。
后来,在郡王的扶持下,陛下重登帝位。
夕阳已经落下山,尚未消散的余晖静静地笼罩着眼前的一切,尚六珈数次提醒才将姬羌从遥远的记忆中拉回,只见她快步走到楚凌霄跟前,亲自将他扶起,毫无预兆道:“表兄何时回来的?”
尚六珈大骇!
然而姬羌一心扑到楚凌霄的面孔上,发觉他闻言十分困惑,顿了顿才回道:“卑职在陛下登基那天入的宫。”
尽管姬羌做足了心理准备,心底还是涌出一丝失望,不过她很快调整心绪,关切道:“姨父、姨母还好么?”
“谢陛下关心,家父家母一切安好。”
“那就好。不知表兄为何要做这小小的羽林卫长?”
“卑职本意是要去军营锻炼一番,然家母爱子心切不愿卑职去军营吃苦,便求到太尊姑母那里,太尊姑母亦怜惜,赐我羽林卫长一职。”
事情一旦牵扯到姬婳头上,便没那么简单。姬羌甚至不用细想也能断个大概,姬婳哪里是怜惜外甥,分明是怕表兄离开她的视线,将来表兄万一立个军功封个将军什么的,她便不能再将其压的死死。一个将军哪有一个羽林卫长容易掌控!
“太尊姨母和太贤姨母想的都很周到,表兄忙去吧,有空去朕的紫宸宫坐坐。”
姬羌云淡风轻的说着,让了道儿,楚凌霄遂谢恩告退,不多时领着羽林小队走远了。
在尚六珈看不到的角度,姬羌已泪流满面,“这副身子终究太年轻,所以眼泪也多。朕记得,已经许多年没流过眼泪,这才两天,竟流了两次。”尚六珈闻声僵住,心口被撕扯的万分的疼。
“六珈,表兄没有回来。”
“是的,方才陛下试探郡王,对方眼中只有疑惑。若是郡王同我们一道回来,断然不该这般反应。”
尚六珈心中最初的惊骇已经消散,毕竟方才陛下那话模棱两可,能听懂的定然有大反应,听不懂的只当是一句口误。譬如,一无所知的郡王把那话理解成“表兄何时入的宫”。
当然,他更加明白陛下试探郡王的理由,毕竟前世他和陛下葬身火海尚有一丝气息时,隐约听见紫宸宫外郡王的呼喊声,并且那喊声越来越近,似乎郡王冒死闯进了火海……只可惜,他们二人都没撑到最后。
如此,郡王也算同他们身处一局之中,既然他们二人能同时回来,那么郡王自然也该……只可惜,没有。
姬羌早恢复一张冷脸,“是朕莽撞了。回来如何,没回来又如何,她都是朕最亲的兄长。”
尚六珈忙连声附和。
静默须臾,姬羌又道:“其实,朕很高兴的,能早早与表兄相识,在他还是个羽林卫长的时候。”说这话时,她的声音轻盈又温柔,一如她柔和暖心的表情。
尚六珈亦柔声赞叹。
夕阳的余晖已经消散,夜幕渐渐降临,姬羌扶着青龙墙又走了一段才原路折回,走的时候还不忘让尚六珈带上两块长满青苔的石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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